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3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13章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牛红梅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她拉着我的手,站在十字街口。

    她的眼睛扫瞄过往的行人和车辆,她似乎下定决心要在人流中,找到一个答案。但是人流匆匆,没有谁舍得把目光落到我们身上。他们的目光十分有限,他们没有富余的目光。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牛红梅终于发现一位昔日的朋友。她举起右手朝马路的那一边不停地挥动,嘴里叫着小谢小谢。小谢横过马路,拉着牛红梅的双手,说哎呀呀哎呀呀,牛红梅你这个死鬼,我还以为你出国了呢。我们差不多三年没见面了,你忙些什么有没有工作在什么地方上班怎么这是你弟弟,读几年级了长得真不错。哎呀呀哎呀呀,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牛红梅说小谢,我怀孕了。小谢脸一沉,嘴巴张得有乒乓球那么大。小谢说你结婚了牛红梅说没有。小谢说那就赶快结婚。牛红梅说跟谁结小谢说孩子的父亲呀。牛红梅说孩子没有父亲,他们都不承认,都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小谢说那就赶紧处理掉。

    牛红梅说小谢,感谢你给我出主意,你先走吧,我还得问其他人。小谢摆摆手,说那我走啦。

    我跟牛红梅在十字街口站了大约一个小时,她先后拦住小谢、张秋天、李天兰、王小妮征求意见。她不断地向她们诉说她的遭遇,她们表示同情,并象征性地掉泪。我说姐姐,我们回去吧。牛红梅说她们的意见几乎一致,都说要把孩子处理掉,看来,我只好如此,翠柏,她们的意见怎么那么一致呢好像她们事先商量好似的。我说她们是在为你将来着想。牛红梅说那好吧,明天你陪我去医院,但这事不能让杨春光知道。

    妇产科医生黄显军为牛红梅检查完毕,然后拍了拍牛红梅的腹部,说你最后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牛红梅说出一个日期。黄医生说恐怕你得住院。牛红梅从床上坐起来,说为什么黄医生说因为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现在不能刮宫,要引产。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这种事情不能超过三个月。

    牛红梅看见黄医生手里的针头渐渐地变长,她的身体正在长高,手臂也在变粗。牛红梅眼光看见的物体,全都放大了两倍。那根长长的针头刺入牛红梅的子宫,牛红梅发出一声惊叫。她想刽子手的屠刀,已经举向她的孩子。她感到子宫里一阵拳打脚踢,钻心的痛由子宫波击全身。她像一个临产的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她说我错了,我再也不跟男人睡觉了。

    当牛红梅醒过来时,她看到守候床头的我。牛红梅说翠柏,牛爱长得漂亮吗我说不知道,也许他她还没有脸蛋,还没有手脚,但他她已经懂得动弹了。牛红梅嘴角一撇,双目紧闭,泪水和哭声同时产生。她用双手捂着日渐消瘦的面孔,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她说牛爱啊牛爱,我亲亲的牛爱。

    每天,牛红梅只给我一元钱。我要把这一元钱掰成几瓣来使用。我要用它来买菜,用它来乘公共汽车。我很想买一只鸡,给牛红梅补补身子,但是我没有钱。一天中午,我撬开了牛红梅装钱的抽屉。我怀揣几张崭新的钞票,到市场买了一只公鸡。我用半个小时杀死公鸡,一个小时扒光鸡毛,四十分钟炖出一锅鸡汤。当我把鸡汤送到牛红梅床头时,牛红梅的鼻子抽了两下,说这么香的鸡汤,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说不是的。她似乎不相信,便用她的右手掐她的左手臂。掐着掐着她的眉头舒展了,她说真的,是真的。

    她从我手上抢过鸡汤,往嘴里灌。她的喉咙发出嚄嚄的响声,鸡汤溢出嘴角。突然,她的所有动作都凝固了,她把头从饭盒里昂起来,她说你哪来的钱我说从你抽屉里拿的。

    她把饭盒掼到床头柜上,兴奋的脸变成愤怒的脸。她说你是小偷,你怎么和牛青松一样,那么让我失望。你把钱乱花了,这个月拿什么生活我说我想让你补补身子。她说我的身子不要紧,过几天就恢复。可是钱一花掉,怎么也要不回来,你呀你这鸡汤我不喝了。一想起那些钱,我就喝不下去。你喝吧。我说我好好的身体,喝什么鸡汤。

    我们都沉默着,看饭盒里的热气袅袅地升腾,它们带着清香带着营养爬上窗台,飘出窗外。沉默好长好长一段时间,牛红梅说你也能杀鸡我说我杀了几刀,它都不死。

    它轻伤不下火线,带着鲜血在厨房里扑腾,到处留下它的脚印。我关上厨房的门,想让它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再扒它的毛。但是它的生命力特别强,它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等我打开门它又从地上飞起来。最后我不得不举起刀,咔嚓一下,把它的头砍了。牛红梅捧起饭盒,喝了一口鸡汤,然后哈哈大笑。她把饭盒递给我,说你也喝一口吧,钱算什么东西,喝我喝了一口,又把饭盒推过去。就这样,我和牛红梅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发出笑声。同室的产妇说,红梅呀,你的弟弟真好。

    我捧着那个喝空的饭盒往家走。夜色已彻底地征服了城市,长青巷散落落恹恹欲睡的灯光。自行车的铃铛,发出凄凉的声响,从远远的那边过来,又从我的耳边擦过。这样的夜晚,我的脚步像被一件重物拖着,我害怕回家。我想父亲已睡在土里,母亲正陪着金大印,牛红梅躺在医院,牛青松不知在哪里。他们像长满羽毛的鸟,纷纷飞离旧巢,而我,今夜却要独自睡在巢里。我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一个硕大而且重量级的巴掌,突然落到我的右肩上,仿佛从天而降的夜鸟。我惊叫着从门边跳开,看见杨春光站在我的身后,他的两只眼珠一闪一闪,像深夜里猫的眼睛。

    杨春光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上哪里去了你的姐姐呢

    我说她病了。他马上变得焦急不安,抓住我的手臂,命令我带他去见牛红梅。我说不是她病,是妈妈病了,她在医院看护。他说别骗我了,牛翠柏,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在撒谎。我有一种预感,一定是她病了。快告诉我,她生了什么病我说我没撒谎。他在客厅里踱着方步,双手不停地搓动,十根指头六神无主。突然,他用手掐住我的耳朵,一股痛闪电似的流窜我的全身。他说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她住在哪个医院我必须见到她。我咬紧牙关,说不知道。他的手稍微往上一提,我的耳朵快被他扯裂了。他板着面孔再次逼问姐姐的下落。我想我不能告诉他姐姐引产的事,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对姐姐感兴趣。我用痴呆的目光,盯着他的目光。他说你还充当好汉,我看你招不招

    他的手又往上提了一点,我的耳朵再次被拉长,我踮起脚跟,全身的重量系于一只耳朵。

    汗珠豆子一下子从我的额头滚出。所有的声音消失,我看着他开合的嘴唇,像看一部无声的电影。我的耳朵暂时失去听力,牙关愈咬愈紧。几滴生动的眼泪滚出我的眼眶,无数革命的先烈和英雄闪过我的脑海。

    杨春光从我的嘴里得不到什么口供,终于松开手,我的耳朵又慢慢地缩回我的耳根。

    他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到她。我把本市的医院找遍,我就不相信找不到牛红梅。他拉开门冲进黑夜。

    第二天中午,我捧着盛满饭菜的热气腾腾的饭盒,去医院给牛红梅送午饭。推开病房的门,我看见杨春光坐在牛红梅的床头,他正在喂牛红梅喝汤。

    杨春光告诉我,昨天晚上我离开你后,就直奔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从一楼找到四楼,护士们都说病房里没有姓牛的病人。当时我看了看手表,才九点钟。我不想这么早回去,我渴望见到你姐姐,我发誓今夜一定要找到她。出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径直往西走。你知道,西边是省医院。我从内科病房问到外科病房,始终没有牛红梅的消息。

    可以想象,那时我有多么灰心。我分析,牛红梅住省医院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她是省医院制药厂的职工。可是整幢住院楼我都问遍了,值班的护士们不是对我摇头,就是对我翻白眼。

    我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出住院大楼,我想今夜要见牛红梅,是不太可能了。这么伤心地想着,我回过头万般留恋地望一眼楼房,楼房里灯火通明。我对着楼房喊牛红梅,喊到第三声时,二楼的一扇窗子推开了,一个女人伸出头来说谁在喊牛红梅我说是我。

    她说你是谁我说是牛红梅的朋友。她说你上来吧,她就住这里。我像一位短跑运动员,朝着目标冲刺。我发觉我跑进了妇产科,这是我在寻找牛红梅的时候,惟一没有询问的科室。我没有想到,她会住进妇产科。

    当我走进她病房的时候,她的目光先是一亮,然后像一盏熄灭的蜡烛慢慢变弱。她说你是,你是杨春光。我朝她点头。她说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是自己找来的。她说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见面。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这样我找到了你姐姐。

    经牛红梅批准,杨春光从我手上获得一把牛家的钥匙,从此他可以自由出入牛家。

    为了照顾牛红梅,杨春光耽误了许多课程。校长刘大选问他,杨春光呀杨春光,你是要事业还是要爱情杨春光说生命诚可贵,事业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晚上,杨春光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整夜整夜地失眠。他向我打听牛红梅的轶闻趣事。牛红梅最喜欢吃的食物。深更半夜,他把我从床上叫起来,要我协助他装扮我家的客厅和门楣。他反复强调,不要告诉牛红梅,等她出院的时候,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为了这些让牛红梅意外惊喜的工作,我的双手沾满油漆和浆糊,杨春光则多次从两张重叠的椅子上摔下来,把膝盖都摔破了。

    终于等到牛红梅出院的日子,杨春光借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他当车夫,我和牛红梅坐在靠椅上,三轮车徐徐驰向街道。他的肩膀无边宽阔而厚实,像遥远的地平线,在我们的眼前晃动、起伏。他把三轮车踩得飞快,铃铛声像一串欢快的音乐,滑过街道。许许多多的行人侧目仰望我们,我们像幸福的王子和公主。车速渐渐地减慢,杨春光回头望我们一眼,咧开嘴角送我们一个笑容,然后又拼命地蹬车子再次飞起来。他的汗珠子像金色的黄豆,洒落到马路上,衣服被汗水湿透。

    车子停在我家的门口,牛红梅首先看到油漆一新的门板,然后是门板两边的标语。

    左边写着:热烈祝贺牛红梅出院右边写道:欢迎牛红梅凯旋跨进大门,牛红梅的头部碰出叮当叮当声,她看到门媚上吊着一串风铃。客厅的四壁,贴满了大幅的电影宣传照,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沙奶奶、小常宝全都睁大眼睛,从墙壁上俯视牛红梅。

    牛红梅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杨春光湿漉漉的脖子飞快地咬了一口。笑声像清脆的鞭炮,噼噼叭叭地炸响。杨春光用手捂着刚被牛红梅咬过的地方,心潮起伏浮想联翩。

    几天之后的傍晚,一位肥胖的女人走进我家。她坐在椅子上喘了好长时间的气,才开口说话。她说杨春光在不在你们家牛红梅说不在。你是谁找他干什么她说我是杨春光的妈。我知道你们家目前困难,这是一千块钱,你收下吧。牛红梅说我干吗要收你的钱。她说请你不要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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