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阳 作者:未知

    我是太阳第36章

    我是太阳 作者:未知

    我是太阳第36章

    笑地看着她便冲上前去打了乌云一耳光。学校三反运动领导小组派来的干部看到这一幕觉得无聊极了,觉得再这么下去就该互相扔烂茄子了,再说他早已弄清楚了除了女人们无遮拦的嫉妒之外,上面所需要的东西这里一星半点儿也弄不到,于是他就回避了,回三反领导小组汇报去了。至于这里的事情怎么收手,何时收手,他没说,上面也没问。

    乌云那几天开始觉得肚子发坠,有时肚子里的胎儿会一阵抽搐,心惊肉跳似的。夜晚的时候她一个人默默流泪,但一到白天她的脸上干爽爽的全是骄傲。她不想让人看到她丈夫的妻子因为他的事而表现出丝毫的怯懦和可怜。她算了一下日期,算出孩子要生还得一段日子,于是她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开始在无休无止的斗争会上和对手大吵大叫起来。她们拿她没办法,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们简直想象不出这个年轻美丽,平时温静得像只小猫一样的女人何以变得如此坚决,如此执著。

    有一天白淑芬突然说到一个秘密。白淑芬说你还犟什么犟,你以为关山林希待你是不是他才不希待你呢你知不知道组织上是怎么知道了你们攻守同盟的事的告诉你,是关山林自己说出来的,你给他写的那张条子,他立马就交给组织上了乌云先还在和人吵闹,听到这话就不吵闹了,她转过头来,傻了似的看着白淑芬,她站在那里,突然之间有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强烈恶心和崩溃。白淑芬洋洋得意地看见自己击中了目标。她看见乌云的脸色全变了,慢慢地蹲了下去,像一座迅速消融了的冰山。她要她站起来,要她交待问题,别像一条癞皮狗似的不说话。但是乌云站不起来,蹲在那里,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的白,她的全身都在痉挛着。白淑芬说,你怎么啦你怎么害怕啦你不是嘴挺硬的吗你干嘛不说话呀你干嘛发抖你心虚了是不是你害怕了是不是白淑芬说我看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就是比别人娇气一点儿、妖气儿一点,会蒙蔽人一点儿罢了。白淑芬发泄地大声说,你给我站起来,老实点儿有一个家属最先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那个家属看见蹲在那里的乌云裤裆湿溽了,然后她看见有一条小溪流似的血沿着乌云的脚脖子流了下来。那个家属说,血血大家很快就看见了。真的是血,殷红殷红的血,它们流淌得很快,一会儿就在乌云的脚下蓄集成了一片湖泊。大家先是一起闭了口,不说话,后来有人如梦初醒地叫道,不好啦她是要生孩子了

    乌云的这一胎是难产。

    乌云差一点儿就死在产床上了。

    孩子的一只脚先露出来,然后是一只小胳膊,它们伸向空中的样子很奇怪,它们一遇到干冷的空气就瑟瑟发抖,并很快青紫了。为乌云接生的医生希望能改变这种致命的横位,她先打算把孩子的手和脚弄回产道里去,但这样不行。她想她该切开产口,让孩子的头部露出来。产口被切开之后孩子仍然没有出来,孩子太大了,像一个巨大的土豆。羊水一开始就流尽了,产口干涩如毫无生命的沙漠。医生一头的汗,说,小乌你使劲你挣你用力挣你喊着挣乌云喊不出来。乌云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她在斗争会上把嗓子喊坏了。她没有力气,但她还是用劲,拼着最后的力量用劲。她知道这是她的责任,没有人能替代她。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的头发全汗湿了,像水草一样乱。她紧紧地拽住床沿,她的手把床沿的木头都掰下来一块。医生有些乱了阵脚。医生满脸都是汗。医生说小乌求求你了。乌云躺在那里,突然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憎恨透了。她想尽快让他她离开她的身体。她想要是这样她的整个身体就被掏空了。她耳语一般地说,让我死吧。其实她并没有说出这句话来。她的干裂的嘴唇始终紧闭着,似乎横了心似地不启开。她感到她的生命在往下坠落无法阻止地迅速坠落,这之后她就失去知觉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躺在急救室里,好几个医生护士围着她转。她迷迷糊糊感到身体里空空的,那个孩子不在了,她的身体里有另外一种东西在往外面淌,像决了堤的河水似的,猛烈地外流。她感到一种快乐,一种解脱的快乐,一种释放的快乐。她听见有人在紧张地说,得止住血否则她会死的她觉得这个主意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她才不想止住它呢。她渴望这种快乐和轻松,她想要把她的所有积怨全部释放出去。那种汩汩流淌的感觉,那种投入的倾泄,那种不顾一切的释放,它们来得多么的及时,多么的好,她简直为它们的到来而迷住了。她想告诉他们,别止住它,别拦住它,她需要它们。她无力地启开了那苍白的嘴唇,说,让我死吧

    乌云死里逃生。产后大出血使她差一点儿就丢了命。卫生所没有血库,学校在市郊,派人到市里医院去弄血浆来回至少得两个小时。是那些学员救了她。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先是一个乌云护理过的四川籍学员走进卫生所,小伙子涨红着脸说他是o型血,他可以为乌护士输血。然后是另外几个学员,更多的学员,越来越多的学员。卫生所从来没有聚集过那么多的人,那种阵势真是蔚为壮观。每个人都争着为乌护士输血,都争先恐后地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向采血的护士。有几个家属也挤进献血的学员队伍中。她们也参加过乌云的斗争会。她们解释说主要是为了孩子,孩子要吃母亲的奶。母亲不在了孩子的奶也不在了。这和乌云没关系。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么多血,这么多献血的人,一旦孩子落地后抢救就没有负担了。结果也很简单,要么产妇死,要么产妇活下来。卫生所三个医生,三个医生都上了手术台。实践证明他们全都是临危不惧的好医生,他们把乌云的性命生生地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乌云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完全清醒过来的,她被告知她有了第二个儿子,儿子生下来八斤九两重,落地就睁着眼,但不哭,怎么拍打屁股也不哭。孩子是剖腹拿下来的,脐带在他脖子上缠了两道,如果再晚一点儿,不但大人,连孩子的命都保不住了。乌云腹部的那一刀很果断,但产口侧切的刀口和撕裂部分很零乱,处理起来很费了点儿工夫。卫生所条件简陋,没有预备足够的羊肠线,缝合伤口的线,有一部分只能用缝衣线替代,不过这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伤口不感染的话,它们只是在拆除时要多一点儿痛苦罢了。关于伤口的问题乌云本人一直没有关心过,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她清醒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躺在那里,目光呆滞,一动不动。有人弄来了一碗红糖水煮的鸡蛋,鸡蛋放的时间有些久了,散了黄儿,他们希望她能把那碗稀世珍品趁热喝下去,但她没动它,直到凉了为止它还放在那里。

    关山林是在孩子满半月的时候被宣布解除隔离审查的。没有证据说明他贪污了那些金子。最主要的是,中共中央批准了安子文、廖鲁言关于结束三反五反运动的两个报告,这个批示适时地传达下来了。空军的一位副司令员后来说,妈拉个巴子,才几年没打仗,就这样见人疯了连关山林这样的人都成了贪污分子,那我们的干部队伍还不全烂掉了

    关山林走出机关大楼时胡子拉碴,豹目沉凹,脸色灰暗,步履生涩,和煦的阳光使他感到一阵眩晕。关山林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乌云已经下地了,儿子躺在摇篮里熟睡着。关山林把儿子从摇篮中抱了起来,乌云没有阻拦他。她对那个孩子显得有些冷漠,因为动了刀,她没有奶水喂他,然而他很知足,那个身强体壮的婴儿以一种最激烈的方式顽强地来到这个人世,而一旦落地后他却显出了一种怡然自得,拉汽油车的马挤的奶他喝,小米粥他也喝,来者不拒。关山林把这孩子捧在手里的时候有一阵诧异的感觉。孩子从睡梦中醒来,用一种漠然的眼光打量着他。也许我的胡子太长了,他一时不能适应。关山林这么想。他把他重新放回摇篮里,孩子并没有因此而啼哭。然后关山林转过身来看着乌云。两个人隔着一段空间。她很削瘦,孱弱不堪,头发零乱,脸色苍白。他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往日为之醉迷的光彩,但没有。她轻轻地说,你回来了他看见她的身子在说这话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似的。

    乌云坚持给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取名叫会阳。

    会阳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一种无法说清的阴影,这种阴影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散去。

    关山林解除审查后依然做他的校长,如果不算甑别期间所做的那些检查和后期的党内警告处分,他还是他,较之战争年代的那种生杀予夺,这种结局几乎就算是一个童话了。而乌云则不同了。乌云是在斗争大会上生下的会阳,她站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带着她整个地往下坠,殷红的血小溪似的顺着她的脚脖子流到地上,在那里汇成了一条河流,而她则像是一座孤独地浮在血河之上的孤岛。她在路上生下了路阳,在会上生下了会阳,一次是为了寻找她的丈夫,一次是为了保护她的丈夫,如果有什么相同的话,那就是两次她都是以生命做为赌注,获得他们的儿子的降生。关山林始终不曾提到她难产的事,她也从不提及那张纸条子的事。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关山林甚至回避接触她腹部的那道伤口。伤口很长,结疤之后扭扭曲曲的,像一条行走着的蚯蚓,让人厌恶。乌云从此之后再不肯脱去衬衣睡觉,也不肯走进公共澡堂,即使在丈夫关山林面前,她也紧掩着那道伤痕。很久以后他们夫妻间又开始有了肌肤之亲,关山林的手在接触到那道伤口时火灼一般缩了回去。乌云已经很冷漠了。那种冷漠是那个孩子带来的。他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在干冷的空气中冻得乌紫,因而瑟瑟发抖,它们让人体验到一种厌恶。乌云从来没有反对过关山林作为丈夫的要求,她的顺从和体贴与以往没有两样,但是再也没有迎合的燃烧了。有时候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关山林会听见她在黑暗中伏到一边作呕的声音。如果能忍住的话她不会这么做的。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她还是牵挂着他,依恋着他,关照着他,甚至这种表现更为强烈和外露。她的洁癖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养成的。她要他洗脚后上床,每隔三天换一次衬衣,经常刮胡子,她不惜为此而和他吵架。但是更多的时候关山林表现出的倔犟却是这个家庭的唯一战胜者。在关山林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情愫是一味慢性毒药,一座火山,他绝对不会任它们挥发出来,这是本能或者是一种信念,他知道那是他的克敌,一旦他失去了对它们的统治他就会被击中要害,继尔轰然倒地。作为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关山林也好,乌云也好,他门对战争的把握和对自我的控制都相当成功,以至于他们能迅速地从尸骸遍地的血泊中爬起来,踩着埋满弹片的虚土,迎着尚未被风吹尽的硝烟踉跄着向对方走去,回避着彼此的伤口将对方重新搂进怀里。又有了倾诉声、叮嘱声和笑声,因为再没有温情的隔阂同时也有了吵闹声,他们发觉其实他们更加的接近了,甚至不用思念,不用希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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