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97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297部分阅读

    施恩,皇上居然就这么把他给放了”

    纪纲知道金忠是靖难的老人,打从燕王一起兵,这金忠就是他身边极信任的部下。此人擅长占卜,燕王有难决之事召他占卜,事后证明十有八九都是准的,因此甚得朱棣信任,不过因此就不追究他的罪责了纪纲偷偷瞄一眼朱棣,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

    朱棣说完,一看几人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不禁怒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一个个的面目可憎,惹朕生厌,都滚出去”

    纪纲这才醒过神来,连忙一挥手,叫几个锦衣卫把杨溥和金忠都拖了出去。

    殿上一空,朱棣独自站立,半晌,忽然低沉地一笑,轻轻地道:“这东风西风之乱,竟是源出于上么这始作俑者,竟是朕么”

    杨旭离开皇宫,乘车轿回府。

    自从受伤之后,他出门就一直乘车。

    车轿中徐姜坐在侧厢,候夏浔坐定,便给他递过一杯茶去,悄声问道:“国公,怎么样”

    夏浔沉声道:“瞧这情形,怕是太子与汉王的斗法已经超越了皇上能够忍受的界限,两人所能动用的力量,业已引起了皇上的警惕,所以皇上的举动才如此反常。皇上到底打算怎么做,我还没琢磨透,不过一场大风暴,怕是免不了了”

    徐姜吁然道:“如果这样,确是一场大凶险。只是卑职传给太子的那番李世民和李渊的话,会不会更加触怒皇上闹到不可收拾”

    夏浔轻轻摇了摇头,道:“如果你懂得帝王的心思,你就会明白,帝王不会听不进这样的话,也不会容不下这样的人,除非他彻底的昏了头。我们这位皇上一身非议,可这昏君的帽子,却戴不到他的头上”

    一路无话,到了杨府门前,车驾停下,车夫下车,安放脚踏,徐姜抢前一步,扶夏浔起来,掀开轿帘走下车去。夏浔迈步进了大门,立即吩咐道:“闭了大门,从即刻起,外客一概不见老爷伤处溃烂,需要静养。”

    两个院子听了不敢怠慢,立即赶去把大门轰然关闭,落了门闩。

    就在这时,内宅喜盈盈地跑出了小丫环弦雅,弦雅提着裙裾,小脸蛋红扑扑的,一眼看见夏浔,立即雀跃道:“老爷老爷,老爷大喜,西琳夫人生了,给老爷生了个小小姐,母女平安”

    夏浔大喜,一撩袍子,一个箭步就蹿了出去,笑不拢嘴地道:“这孩子从早上就开始折腾,如今总算是生了,快快快,快带老爷去看看”

    一主一婢,顷刻间跑得不知去向

    东宫属官,除了一个有从龙之功的金忠,尽皆下了诏狱。这消息迅速在京城传开了,如同平地一声雷,那些正为了“迁都”争得脑浆子发热的官员们终于清醒了一下。

    不准确地说:他们更糊涂了。

    皇上怎么了要迁都,要把大明的都城从金陵搬到北京去,现在貌似连太子也要换了换新房子换新人么

    东宫属官入狱,就算还不能因此就确定皇上一定会易储,百官也知道一向不为皇帝所喜的太子,这一遭因为在中外臣僚面前丢了皇上的脸面,惹得皇帝大怒,东宫之位摇摇欲坠了。削东宫属官,就是皇帝给文武百官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讯号。

    只是太子派的杨旭解缙以及几位阁学士都还安然无恙,所以皇上是以惩罚东宫作为这次事件的结束,还是朝堂遽变的一个开始,百官还无法确定。

    事关重大,俞士吉听了消息不敢怠慢,匆匆交待了一下都察院的事情,就直奔陈瑛的家。正在家里装病的陈瑛一听这个消息,登时跳了起来。

    陈瑛躬着背,捻着胡子,如老鼠牵须一般团团乱转,俞士吉就追在他的屁股后面,紧张地道:“大人,您看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迁都也好,废立太子也罢,咱们都察院是言官衙门,可不能不作声啊,只是这局面,卑职实在是拿不准。大人,您是咱都察院的定海神针,您不拿个主意出来,大家都有些不知无措了。”

    陈瑛突然站住,扭头问道:“黄真有什么举动”

    俞士吉道:“没有任何举动。”

    陈瑛微微眯起眼睛,道:“太子属官皆已下狱,黄真没有动用他的人上书保本么”

    俞士吉道:“没有,大人这几天称病在家,都察院里事情不少,卑职有什么摊派到他那里的,他都不言不语地接办了,比以前听话多了。”

    陈瑛脸颊抽搐了几下,神情十分怪异地道:“乱拳打死老师傅难道汉王这么一通毫无章法的乱搞,居然反而成功了看不懂,看不懂,就连老夫都看不懂了。”

    又思忖半晌,陈瑛拳掌相交,“嘿”地一声道:“如果皇上因此生了易储之心,那可真是歪打正着了。老夫运筹帷幄,百般机谋,最终竟是汉王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竞了全功”

    俞士吉一听急道:“大人,那咱们赶紧发动御使,上书弹劾太子失仪不称东宫之位,请皇上易立储君”

    陈瑛抚须思索片刻,摇头道:“不妥,皇上图已穷,匕尚未现,不能这般直接。解缙不是回京了么去,立即弹劾解缙,私晤太子,意图不轨”

    俞士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兴奋地道:“妙啊大人这投石问路之计一举两得,若皇上不治解缙之罪,就说明皇上没有易储之心。若皇上治解缙之罪,咱们不但能够窥得皇上心意,还能顺道儿给太子再加一条罪名”

    陈瑛怡然一笑:“去吧,找个小卒子先探探风色对了,把咱们的举动,给汉王透透气儿”

    俞士吉心领神会,躬身道:“是,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刚刚说到这儿,陈府管家匆匆到了门口,欠身道:“老爷,汉王府来人,有请老爷过府一叙”

    陈瑛和俞士吉相视而笑,陈瑛一抛长须,踌躇满志地道:“老夫这病,是该好了”

    第932章 慎勿作桃李

    迁都之议尚未决,却因“东宫迎驾事件”,东宫属官除了一个金忠是靖难老臣得以幸免,其他所有人等尽皆进了诏狱。

    满朝文武还没醒过神儿来,都察院又有御使上书弹劾解缙,说他回京办差,私晤太子,无人臣之礼。永乐皇帝见了弹劾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诏,夺解缙官职,下诏狱,命纪纲严加审问。

    纪纲可美坏了,东宫属官全拿进来了,前当朝首辅也拿进来了,他很有存在感。当然,他本来也是保太子的,太子倒了道理上对他并不利,问题是太子太不待见他了,太子一派多是文臣,那些文臣也大多不待见他,尽管他是太子一派,却一直受到太子党的孤立和排济,他渐渐开始觉得,如果等到太子正了大位,他的地位未必保得住。

    纪纲不断地对夏浔下手,试图扳倒夏浔,固然是因为他天性如此,容不得夏浔这个老上司骑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取夏浔而代之。

    要知道太子身边不乏文臣,欠缺的就是武将,武将一派在争储之议中,要么投向了汉王,要么保持了中立,太子最大的倚助就是辅国公,如果他能取夏浔而代之,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登位,才不能不重用他。

    可惜,夏浔始终没有扳倒,太子对他反而越来越疏远,对自己的未来,他寄望于太子的希望越来越小。太子蓄养刺客,行刺辅国公的消息他已经秘密呈报皇帝了,皇帝居然只下一道口谕给他:严密封锁消息,但有一丝泄露,唯其是问

    这是什么意思

    结合皇帝拿下东宫属官拿下解缙的举动,皇帝的意图渐渐明朗了,看来皇帝终究是宠爱汉王多一些,为了避免争储愈来愈烈,最终演变成兄弟相残的人间惨剧,皇帝终于下了决心,而这决心,却不是要赶汉王离京,而是要易立汉王为储君。

    皇上想废太子,他想保也保不了,莫不如趁此多搞几个人,先让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巩固一些,尤其是辅国公杨旭,如果能把他咬进来最好,不管谁做储君,这个人都注定了是他的敌人。

    皇帝一旦易立汉王为皇储,势必就得为皇储扫清一切障碍,心向朱高炽的人,都将是皇帝陛下的清理对象。辅国公站队太明显了,皇帝只要立了汉王,就算不整死辅国公,也得剪其羽翼,叫他不能再呼风唤雨,为废太子张目。

    纪纲认真揣摩了一番上意,决定从辅国公的好友解缙这儿下手,让他多攀咬几个人出来,尤其是夏浔。君不见皇上为了太子迎驾稍迟,就做出这么大的动作,到时候就算子虚乌有的罪名,只要能为皇上所用,就足以治夏浔的罪了。

    有鉴于此,纪纲自然未雨绸缪。诏狱里面,纪悠南正率人审讯解缙,解缙是前内阁首辅,皇上虽下令抓他入狱,纪纲一时倒不敢对他用重刑,但是锦衣卫用刑,叫你痛苦难当,外表又看不出什么伤痕的法子有的是,就不信撬不开解缙的大嘴巴。

    与此同时,他又悄悄向汉王做出了许多友善的举动。

    “太子不用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汉王如今还没争到东宫之位,需要借助于我的地方很多,你不用我,他却未必就不肯接纳我。再说,我手中握着汉王刺客的证据呢,哈哈哈”

    想到得意处,纪纲放声大笑。

    解缙入狱,再次引起了朝野的轰动。

    皇帝回京之后,一连串的动作电闪雷鸣,好像一套威力巨大迅疾莫测的组合拳,打得满朝文武昏头转向。这时候他们终于看明白了一点端倪。

    弹劾解缙的奏章里倒是没有一言半语指斥太子的,可是说解缙私晤太子,无人臣之礼,太子现在也只是储君啊,他擅自接见大臣,难道就不是无人臣之礼了么这个讯号太明显了,皇帝若还想留储君,就不会治解缙,既然拿下解缙,分明是要易储君。

    忠于汉王的官员和一些专打落水狗的骑墙派纷纷上书弹劾太子,忠于太子的官员则纷纷上书,陈辞恳切,力保太子。

    这时候,太子派最得力的两个人物,可谓太子左膀右臂的夏浔和解缙,其中解缙入了大狱,而夏浔呢他却在闭门养伤,不问世事,似乎对太子岌岌可危的地位视而不见。

    内阁大学士杨荣亲自登门拜访,居然吃了闭门羹,杨家只出来一个二管事,很客气地告诉他:“老爷创处溃烂,遵医嘱养伤,不见外客”

    杨荣在杨府门前默立良久,随手找了一块石子,在杨府的朱漆大门上刻下两行大字:“愿君子长松,慎勿作桃李”

    杨家大门紧闭,并未察觉,这字迹被人发现后引得许多路人观看,直到第二天早上,杨家下人自角门出来上街采买,这才发现大门上的字迹,急忙拿了油漆涂掉,事情却已传遍九城。

    不知多少人唏嘘感叹,有人鄙薄辅国公临危变节,有人羡慕他只要没有削爵的大罪,尽可逍遥自在,不像那些官职在手的人,平素大权在握,风光无限,一旦被迫去职,立即就成了拔光了毛的凤凰,还不如一只土鸡。

    内阁大学士胡广的书房,气氛幽静素雅。博古架上摆着几个瓷器漆器奇石古玩,虽无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自有一股脱俗之气。胡广站在墙边,背负双手,默默地看着墙上一副字画。

    那字傲让相缀,潇洒奔放,笔意纵横,悬挂在墙上,一股豪迈不羁之气便扑面而来,这正是当朝第一才子解缙的手笔。

    解缙的书法师承危素周伯琦两位书法大家,又自成一格,既精于小楷,又擅长行草,一手书法用笔精妙,出人意料,谁能得他一副墨宝,都视如瑰宝般珍藏。

    墙上这副字是解缙专门写给胡广的,胡广表字光大,这首诗的题名就叫答胡光大:“去年雪中寄我辞,一读一回心转悲。结交谁似金兰契,举世纷纷桃李姿。我观百岁须臾尔,人在乾坤犹酿器”

    胡广一句一吟哦,将解缙的这首诗细细地念了两遍,终是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将它摘了下来。胡广把诗作拿在手中,又不舍地看了看,俯首在卷上吹了吹,似乎那儿落了灰尘似的。胡广将诗拿在手中又看半晌,终于毅然卷起,递与夫人,黯然道:“拿去,烧了”

    胡夫人吃惊地道:“老爷,这这可是解大学士赠与你的呀。”

    胡广沉声道:“原先它是为夫珍爱的一幅墨宝,如今却是惹祸的祸根烧了他”

    胡夫人见丈夫声色俱厉,不敢再言,只得默默接过卷轴。

    胡广道:“大绅狂放不羁,贻人把柄,如今已入了诏狱。诏狱,那是好相与么,进去的人,九死一生如今执掌锦衣卫的是纪纲,这两个人一向不和,大绅落到纪纲手上,严刑之下,还不知禁不禁得住。如果他胡言乱语拖人下水,那就祸事登门了。”

    胡夫人这才知道情形如此严重,不禁忧心忡忡地道:“解学士的事竟这般严重么这咱们家跟解家可是亲家呀,老爷会不会受了牵连”

    胡广叹道:“世事难以预料,我们只能尽量防患于未然。夫人,你去女儿闺房,把解家的聘书取来,我要往解家走一趟”

    胡夫人惊讶地道:“这老爷要悔婚么”

    胡广把眼一瞪,喝道:“休得多言,快去”

    胡夫人一向怕他,不敢再说,持了书轴,便走出书房。胡广在书案后坐了,捧一杯温茶,闭着双眼默默思想,也不知在核计些什么,过了一阵儿,门扉“咣当”一声左右分开,一个双髻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开口便道:“爹爹,你要悔婚么”

    这位少女年方十五,广额洁净,秀目慧黠,虽只中人之姿,却有一股书卷之气,叫人不敢等闲视之,正是胡广的爱女胡叶璃。此刻只见她两颊绯红,似乎气的不轻。

    胡广慢慢睁开眼睛,看看眼前这少女,眉头微微蹙起,叱道:“叶璃,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礼仪嬷嬷都是怎么教你的”

    胡小姐大声道:“嬷嬷教我,女子贞洁,从一而终女贞男忠,女儿贞于丈夫,正如父亲忠于皇上,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如今解家落难,爹爹便想悔婚了么父亲有命,女儿本该遵从,可这失节事大,女儿不敢答应”

    胡广喝道:“胡闹失什么节,你还没嫁到解家去呢。女儿,你可知道,那解缙如今已经被抓进诏狱了,他的儿子解祯亮业已被流放辽东。难道你要跟着他去那塞北辽东苦寒之地受苦不成”

    胡小姐义正辞严地道:“婚约既定,女儿就是解家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由得女儿选择爹爹你与解伯父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彼此最是要好,如今见解家败落便思悔婚,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为趋炎附势之徒么”

    第933章 二女训夫

    胡广涨红了脸道:“一派胡言你当为父就愿意背负这样的骂名么解缙被贬官安南时,为父可不曾想过悔婚。可他一而再,再而三,不思悔改,不知谨慎,如今闯出这样大祸来,爹爹又能怎样

    女儿哇,你是内阁大学士之女,还愁不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么解除了这桩婚约,爹爹再给你找个佳子弟就是。再说,解缙这案子,绝不会至此而止,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呢,悔了婚约,才有可能保得咱家周全为你一片苦心,你可明白”

    胡小姐决然道:“爹爹,女儿终身已定,岂能悔婚再嫁父亲纵有千万个理由,但为一个节字,女儿断不敢从解伯父题赠爹爹的诗中有一句结交谁似金兰契,举世纷纷桃李姿。爹爹今日莫非就要效那桃李品性,贻笑天下”

    胡广大怒,拍案道:“你这忤逆不孝的丫头,你”

    胡夫人手里还拿着解缙的那副诗作,慌慌张张地站在一旁,胡夫人一向老实,被丈夫吃得死死的,眼看着父女俩拌嘴,慌得她什么似的,却也不知该如何解劝。她素知女儿执拗,却哪知她竟如此节烈,刚一开口,女儿就来找她父亲理论了。

    胡广狠狠瞪了一眼夫人,喝道:“看你教的好女儿把她带回去,关进绣楼马上把聘书给我找出来”

    胡夫人没法,便向追着赶来的两个丫环吩咐:“这这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带小姐回去”

    那两个丫环不敢不从,急忙进来就想架起小姐离开,胡家小姐拼命挣扎,两个丫头不敢伤了她,三个人在书房里走马灯般一团转,连博古架都碰倒了,上边的东西掉了一地,俱都摔得粉碎。

    胡广见此情形,拍案而起,对闻讯聚到书房门口的一众家人喝道:“进来,把小姐带回绣楼,看紧了她”

    几个家丁闻听老爷吩咐,急忙冲进书房,胡家小姐听了,猛地一把推开两个丫环,一个箭步闪到书案前,一探手,便从青花笔筒里伸出一柄裁纸的刀子,胡广惊道:“叶璃,你要做什么”

    胡小姐凛然道:“女儿薄命之婚,既蒙父母做主,已经定下了终身,那这一生,女儿就是解家的人了如今爹爹要悔婚,便是丧了女儿一生名节,女儿不敢从命”

    说着,她一伸手,扯住自己耳朵,伸手就是一刀,一只耳朵就被她割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沿着肩项流得满胸满臂,胡夫人惊骇欲绝,大哭道:“女儿,我的女儿啊,你这是做什么”

    胡小姐将刀对准自己咽喉,大声道:“名节重于性命今女儿割耳明志,父亲如再相逼,女儿唯有把这条性命还与双亲罢了”

    眼见小姐如此节烈,唬得一众家丁下人谁也不敢上前,胡广也被女儿的表现给惊呆了,眼见女儿手持尖刀,尖刀倒转,刀尖紧紧抵着咽喉,只消再说一句逼她悔婚的话就要自尽身亡,胡广只得顿足道:“罢了罢了为父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着想你这糊涂丫头,不肯悔婚便不退了罢,怎么这般举动”

    胡小姐听了父亲这话,说道:“这可是父亲亲口所言,反悔不得否则,女儿唯有一死”说罢弃刀于地。

    胡广气极败坏地道:“还等什么你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带小姐去裹伤”

    两个丫环赶紧搀起胡小姐,一个替她掩着耳朵,架着她就往外跑,府上管事早在一个腿快的家丁屁股上踹了一脚,吼他立即去请郎中,然后捡起小姐的耳朵,慌里慌张地追在后面。

    胡广一屁股坐回椅上,气得呼呼直喘,胡夫人抱着那画轴,慌慌张张就要去追女儿,被胡广一眼看见,喝道:“你还抱着那卷轴成什么样子,放下”

    胡夫人吃吃地道:“老爷,这卷轴不不烧了么”

    胡广咆哮道:“婚都退不得了,烧不烧它还有何用”

    胡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放下卷轴,抹着眼泪追女儿去了。

    杨府里,夏浔闭了大门概不见客,可这耳目却非只在这府邸之中,京中大事小情,依旧瞒他不得。此前听人呈报市井间嘲笑他的种种言语,夏浔只是一笑,毫不动怒。

    这天下午,发生在胡府的这桩事情又报到了他的面前。这事倒无须如何打听,因为这事已在市井间传的沸沸扬扬,那胡家小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传了出来,如今坊间人人都非议其父,却赞胡家小姐节烈。

    这时茗儿和谢谢都在他的身边,这两人兰心惠质,善解人意。夏浔闭门装病,原因何在,她们清楚,生恐丈夫因此心生烦忧,故而常常伴他说话解闷,有关胡府的消息,她们自然也是听在耳中。

    听人汇报完了,坐在夏浔身旁的茗儿轻轻叹道:“这位胡家小姐,着实可敬。”

    谢谢却道:“这胡广,比解缙高明百倍”

    夏浔轻轻颔首道:“是知机避凶,这份眼光,没甚么。难得的是,事情不遂,他能又生一计,利用这未遂的悔婚来剖明心迹,撇清自己。此人学识不及解缙,气节不及其女,然而机变谋略的本领,却是上佳”

    “怎么”

    茗儿微微有些诧异,但是听了二人的对答,脑中再一思忖,便明白了前后经过,不由又是一叹:这胡广还真是个人精。

    夏浔握住她手,柔声道:“你叹什么,叹得相公心都老了。”

    茗儿幽幽地道:“真要老了,安心在家贻养天年,也好过叫人替你担惊受怕。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杨荣题诗门上,嘲讽相公,你道人家不替你难过么”

    夏浔不以为然地道:“茗儿,这些事你何必放在心上政争岂是一个人凭空想象的那么简单,身在官场,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是心中所想即为所行,时时刻刻都叫市井间的那些看客们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人早就完蛋了解缙就是这么个没脑子的,你想让相公学他么”

    茗儿听了,不由又叹一口气,想起相公叫她莫再叹气的,忍不住又是一笑,问道:“解缙进了诏狱,不会有事吧”

    夏浔道:“放心吧,他不会有大碍的,至少目前不会有。你别看那纪纲飞扬跋扈的,其实他心中明白的很,谁能动谁不能动,他很清楚。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敢把解缙如何。”

    谢谢突然道:“相公,纪纲一向与你不合。他这人与陈瑛是一样的货色,属乌龟的,咬住了就不撒手。解缙与你一向关系密切,你看胡广一向中庸,在太子和汉王中间摇摇摆摆,不左不右,现在都急急地撇清自己,纪纲会不会刑讯解缙,攀咬与你,以借势整你”

    夏浔道:“这个倒真是大有可能,不过,想从解缙嘴里掏出治我的东西,很难。解缙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叫他知道。再者,皇上叫我回来好好养伤”

    夏浔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低声道:“这句话,就是我的一颗定心丸,想来我现在只要闭门不出,安心做我的国公,就不会惹祸上身了吧。可是,这事叫我愈发地搞不明白了,皇上做事一向极有章法,很少这样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又是诏议迁都又是惩罚东宫的,到底想干什么”

    茗儿道:“不管皇上想干什么,相公,你为大明为太子,已经做的够多了,我不想你搭上身家性命”

    夏浔笑道:“哪有那般严重”

    茗儿执拗地道:“在妾心里,就是这般严重妾知道相公对大明功勋卓著,与皇帝更有救命之恩。可是君父眼中,臣子为君父奉献性命,实属应当,他会像凡夫俗子一般,把这恩德时时记在心头相公啊,你功勋卓著不假,可那侯君集就比你差么,你看他的下场如何”

    夏浔茫然道:“侯君集,是你父亲昔日一个部下么”

    茗儿只当夏浔说笑,不禁生起气来,拂袖道:“相公,人家一心为你打算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夏浔好不冤枉,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侯君集是什么人物,不过这时他已明白,想必这侯君集是个古人,只好回头查查再说。奈何这时代没有计算机,不能输入关键词一搜便可,如果不找个明白人问问,想要翻出这侯君集是哪朝哪代,何许人也,有何事迹,也不知要翻到猴年马月才能知道了。

    谢谢瞧他模样,似乎果然不知,不禁暗暗发笑,连忙解释道:“老爷政务繁忙,久不读书,想必一时忘记了。这侯君集,隋末大乱时,便投了李世民的天策府。当时天下未定,未必就注定了会是李家的江山,更不见得会是李世民的,侯君集投奔与他,与靖难之初老爷心向燕王,可有一比。”

    茗儿气鼓鼓地道:“那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宫夺位,侯君集曾为他出谋画策,李世民登基,侯君集实是功不可没,这鼎定之功,较之老爷屡施妙计,终助皇上成就大业,也不遑稍让。

    侯君集在那李世民麾下,战功累累,更曾率兵灭了高昌国,将高昌领土就此纳入大唐,划归西州,这开疆拓土之功,比起老爷你经略辽东智退帖木儿军来,那又要高上一筹。可他恃功干政,你瞧他下场如何”

    第934章 为了你,好好的

    瞧他下场如何瞧什么瞧,夏浔根本不知此人为何人,生平有何事迹。

    幸好谢谢善解人意,既然知道他不知道此人事迹,便为他解说道:“侯君集受封国公,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有他一席之地,这功勋地位比之老爷,可是一丝不差。

    若论权势么,侯君集开国即为潞国公,兼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又任兵部尚书,检校吏部尚书,实际上已是当时的宰相了,贞观十二年,再任吏部尚书,这权势,比起老爷你,又如何”

    茗儿一旁插嘴:“侯君集灭高昌国,有开疆拓土之功,却因兵入高昌之时,私占钱财,未禁将士窃掠,受人弹劾入狱,念其功劳,予以豁免。后有洛州都督张亮密奏侯君集煽动造反,李世民查无实证,再次豁免。这两番入狱,尤其是后一桩可是涉及谋反的,仍得唐太宗赦免,唐太宗对他的恩遇宠信,比之相公只多不少吧”

    夏浔脸上浅浅的笑容不见了。

    茗儿道:“到后来,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争嫡日烈,各纳党羽,侯君集爵至国公,官至宰相,位极人臣,犹不本份,竟为太子筹谋,唐太宗的胸襟气魄,比之今上如何结果一俟发觉,也断不相容,立即下令逮捕,处之以极刑。

    功是功,过是过,虽仍念其功劳,终究还是杀了他的头,最后只是应其所请,留其一妻一子,流放岭南,算是给他留下一点香火,其余家眷,尽受族诛之刑。而主谋李承乾呢,因是皇子,只流放黔州而已。

    相公啊,在朝里,你已是位极人臣,在家中又有子女满堂,这是何等圆满皇子之争,说是国事,终究还是天子家事,做臣子的一旦牵涉其中,成无赏,败破家,何苦来哉妾自嫁予相公,对相公的事情一向是不敢干涉,这一次实在是眼见凶险,不得不良言相劝,相公,得放手时且放手吧”

    说到这里,茗儿不觉垂下泪来。

    夏浔为之动容,他在朝中种种,尽量不让家人知道,免得她们担心,可是家中这几个女子,实非寻常人家女眷可比,哪有可能瞒得过去,想不到平素只见她们欢喜模样,却不知她们暗中为自己担惊受怕,一至于斯。

    夏浔紧紧握住她两人的手,许久许久,才轻轻地道:“不要担心,相公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安全,只为你们以后,相公一定得放手时且放手”

    夏浔急流勇退,先前的“议迁都”他没有参与,这一次的“东宫迎驾事件”,他还是没有参与,好像完全的从政坛上消失了。

    东宫官属的集体入狱前首辅解缙的被捕阁老胡广的悔婚辅国公杨旭的沉默,以上种种,无不喻示着:太子要垮台了。

    太子党就此一蹶不振,与汉王朱高煦重归与好的陈瑛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动用言官力量不断上书,旁瞧侧击地促请皇帝易立太子,可是皇帝的态度十分暧昧,所有弹劾奏章一概留中不发,反而叫百官就迁都之事拿出个结论来。

    对于迁都,太子派和汉王派都有人反对,由于这件事与派系斗争没有关系,所以两派的党魁并没有就此事统一步调,而是任由所属官员各抒己见。而不管是太子派还是汉王派,在迁都一事上态度出奇的一致。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太子和汉王两派一面为了保太子和倒太子互相攻讦,一面又为了迁都与否异口同声地声讨皇帝,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子一案分化了他们的力量,面对这种汹汹攻势,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怕也要吃不消了。

    除非永乐皇帝学他老子朱元璋,一怒杀掉半朝臣子。可是即便那样也没有用,因为你杀掉这一批,换上来的预备役依旧还是这些人,像胡广那么没胆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官员书生意气发作起来,那是很要命的。

    那么这些人是哪些人呢

    南方人,主要是江西人。

    明朝是科考取士,想做官,唯此一途。

    而明朝科考,江西人一直考的最好,有时候全国性的殿试几乎成了江西人的表演台,一眼望去,殿上站的入选进士全都是江西人。

    “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一半京官是赣人”。别的不说,瞧瞧内阁就知道了,永乐朝初立,内阁大学士七人,其中就有五个是江西人。

    再往下去,各衙各司,也是坐满了满口南昌话吉安话抚州话的老表,把京城从南京搬到北京去,你说他们能乐意么

    满朝文武一边为了太子的去留问题互相掐架,一边为了迁都与否跟皇帝掐架,朱棣却不接招,他去接见外宾了。

    朱棣先行召见了帖木儿国使节,又打又拉又拉又打地弄出一个类似于“划江而治”的调停方案,派使节持圣旨,随帖木儿国两支使节队伍同往撒马尔罕,调停其内战,以息干戈。

    随后,朱棣又召见日本国使节,表达了宗主国君主对日本合法政府的支持,同时态度鲜明地表示:支持由足利义满嫡子足利义嗣担任征夷大将军一职。

    朱棣做的很绝,他老爹朱元璋曾经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从那以后足利义满给大明的国书就以“日本国王,臣源义满”自称。这一回,朱棣直接下了一道圣旨,派传旨太监携金册金印去日本,二话不说,直接封足利义满之子足利义嗣为日本王世子。

    日本国王是大明皇帝封的,日本王世子自然也该由大明皇帝来确认,大明皇帝既然确认了日本王世子的身份,那么一旦有人否定他的身份,甚或用武力夺取了本属于他的权力和地位,大明干涉就师出有名了。

    日本国使节兴奋若狂,千恩万谢地打道回府了。

    解缙虽然入了狱,他携来的安南王陈季扩的降书还是要处理的,朱棣看了陈季扩的乞降书,又看了张辅随乞降书送来的有关安南军事民事政事的汇报,决定接受陈季扩投降,封其为交趾布政司右布政使,协助朝廷差派的布政使大人治理安南。

    随即,他就邀渤泥国王与其余十二国使者,一同荡舟玄武湖,游览金陵盛境去了。

    朱棣就像悬钩垂钓的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完全无视于河底的暗流汹涌,也不知道他想钓的鱼到底是哪一只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可气坏了工部左侍郎陈寿,陈寿大为愤慨,当即奋笔疾书,上书保太子,奏章上言辞恳切,痛陈利害,并直言不讳地直斥皇帝,将朝廷乱源归结于皇帝宠溺汉王,故而汉王生野心,争皇储,乱源出于上,请求皇帝立即将汉王逐出京城,就任藩国,以还天下安定。

    朱棣料理了诸国使节之事,又带入贡的十三国使节游玄武湖归来,看见这篇奏章,登时大怒,批示:“陈寿坏祖法,离间我父子,不可恕”立即着锦衣卫将人拿了,把他投入了诏狱。

    随后,为太子求情的都督陈铭刑部侍郎思温大理寺右卿耿通,也相继入狱,这些人都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员,机要中枢衙门的权贵,他们的被捕,令满朝文武都惶恐不安起来,保太子保到丢官罢职入狱待参,看来圣意已决,太子真是要废定了。

    这时候,纪纲审解缙一案又获得了重大突破:解缙招了

    纪悠南没敢给他上太过残酷的刑具,以免弄得他皮开肉绽,万一哪天皇帝来了兴致,想见见这位前内阁首辅,锦衣卫就逃不了一个“屈打成招”的嫌疑,所以纪悠南用的都是比较阴损的刑具。

    比如枷号,把解缙一枷,杵在那儿,站不直坐不下,犹如蹲马步,而且是强迫蹲马步,蹲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却无法移动。再比如往他脸上盖块毛巾,朝上面浇水,拎一只大水壶,水流不断,你吸气就呛水,呛到你崩溃,可是却是一点伤都看不出来的。

    解缙一身傲骨,奈何骨头虽傲,却不够硬。三木之下,何不可求解缙咬着牙撑了几天,见还是没有人救他出去,反倒是连东宫属官带各部大臣,接二连三地进了大狱,终于明白大势已去,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只得违心地招供了。

    只是根本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让他招供,解缙又有什么好招的

    解缙无奈,只好按照纪悠南的暗示,招认自己早被太子网罗旗下,为太子摇旗呐喊。因见皇上不喜太子,太子地位难保,才藉故还京,串联大臣,以迫使皇帝不敢妄易太子。纪悠南得了供词大喜过望,立即追问其同党。

    你既然是回京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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