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十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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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方出口,这才猛然记起自己尚且不知身在何处,又哪里唤得来人。却不料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宇文宪被迫放开了她的手,对进来的人吩咐道:“没事。”

    来人竟然是姚增垣,他上前觑了一眼,道:“伤口怎么裂了?”说着就去查看宇文宪的伤势,进来的侍女已捧着清水药布等东西跪在榻前。

    未央似乎忘记了太多的疑问,愕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见两个侍女仔细的褪去宇文宪的衣衫,那肩头草药和着鲜血汩汩而流,触目惊心。未央惊痛万分:“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勉强撑着身子要看他的伤口,却被姚增垣阻止道:“娘子,让我来吧。”

    宇文宪是侧着身子尽量不让未央看得清楚,依然用另外一只手狠狠攥着她,分毫不松。在姚增垣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薄唇抿成一刃,从侧面看去有些倔强的痕迹。伤口较浅的地方血迹已经有些干结,姚增垣将衣衫剪开,轻轻一动,他没防备,不禁微抽了口冷气。

    未央眼见伤口极深,竟是一道的剑痕,终于记起来,一时心乱如麻,轻声问道:“还疼吗?”

    宇文宪扭头看她,她脸上依稀仍见斑驳泪痕,黛眉轻颦,愁颜未泯,但眼底却全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关切与柔软。他洒然一笑,那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如释重负的笑,那样真实,那样愉悦,堙没了长久以来的担忧和惊惧。

    他摇头表示没事,凝视着她,低低笑道:“知道吗?能见你为我着急,就算我死也甘愿了。”

    未央见他突然于这么多人面前表露心迹,不禁脸上红霞扑飞。宇文宪抓住她想要逃离的手。道:“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未央明白他的意思,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她知道他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离开她。她第一次没有拒绝宇文宪的亲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宇文宪道:“李门。”

    未央心中一跳,已知他口中说的“李门”是哪一家。姚增垣仿佛全然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处理好了宇文宪的伤口,连一句嘱咐都没有便领着侍女们退了下去。

    而宇文宪似乎都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般,继续道:“我从侯马驿掉下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这里,醒来之后才知道宫里发生的一切,可是已经晚了。见到你安然无恙,总算松了口气。”说着他俊朗一笑。

    未央在此时已经知道了她想要询问的所有答案。宇文宪说的那样轻松自在,她却知道,他这跋山涉水的一个月,是怎样的九死一生。然而这一刻,他一心只是在怨怪一个“晚了”。未央止不住流下眼泪,伸手替他理顺衣襟,垂首道:“对不起。”

    宇文宪依旧挂着笑容,试着她的眼泪,柔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若是我知道送你回宫是这样一个结果,拼了你恨我,我也绝不会送你回去!”他的眼里、话里充满了悔恨。

    未央低着头。轻轻拧着他的衣襟,最受不得的便是他这样对她好,她却一直都在负他。“你……不值得呀。”不听话的泪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水顺流而下,落在他们纠缠的衣摆间。

    “值得,你为我落泪。为我伤心,怎么就不值得了?”宇文宪打断她的话。脸上含着促狭的笑。

    未央听着这样的话,念及往事,情何以堪,她避开他的眼神,却被宇文宪掰回来,“看着我,你还爱他吗?”

    未央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又匆忙的摇头,抬眸看他,幽幽的道:“我还活着,他做到了。”

    显然宇文宪要的并非这个答案,低了低嗓音,“你还爱他吗?”

    未央受不了他这样的逼迫,哀声道:“我……不能负他。”

    宇文宪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怒火,语气也显得阴郁,又再问道:“你还爱他吗?”

    未央揪心不已,越发的忐忑不安,她从来都拒绝去直面这个问题。满室的寂静,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仿佛在心底绽放开来。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睛,他的眉头,他对她的好,往事如潮,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可他为什么要逼她呢?从前他都不会这样逼她的。是呀,为什么呢?她都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不过是走一步再看一步,又何苦要为难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多的原因,他所做的一切只因他们已是彼此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人可以舍得了骨血,却如何剜得出自己的心?

    何况,她已经死了。

    “他虽然利用了我,但我知道他对我是有心的。我……说不清楚。”她忐忑的连声音也低了下去,害怕眼前男子的怒火迸发出来。

    果然,宇文宪作怒了,“不要左顾言他,我问的是你。”

    未央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思,他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为了她失去了所有,到头来连一句真心的话语都换不到,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忍受得了,何况他曾经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她抿了抿嘴,顺从地点了点头,道:“不,我不爱他,从来没有。”接着她抬眸看他,却道:“但我对他,是有感情的。”

    她不确定宇文宪是否能够理解,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某种牵系,她不爱他,但做不到绝情。

    宇文宪剑眉微微颤动,一怔,随后一种浓郁的悲伤沉沉压上心头。

    “五哥!”未央低唤道,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宇文宪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这就够了。”他们的确错过了太多,能听到这样一句剖心置肺的话,难道还不够吗?

    相对,相顾,良久。

    就在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佳,门外已想起细碎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已近,落尘愉快的声音撞门而入,“醒了,醒了!瞧瞧是谁来了?”

    未央闻声而望,但见她满面荣光焕发,眉梢眼角皆是得意非凡,但未央却是在见到她身边另一人时,喜从中来,因为那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蝶舞!蝶舞!快!”未央惊喜的招手。

    蝶舞笑容满面,忙迎上前去,把怀里的孩子交到她的手上,道:“娘子,小公主可好了,娘子放心吧。”

    未央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喜极而泣的拼命点头。临走前,她把孩子托付给了静闵皇后,也不知她是如何将孩子送出宫来的,这已非她此刻去深究的问题,最要紧的是,她做到了,她保住了自己,也守护了孩儿。

    “未央……”

    未央闻言,抬头搜寻唤她之人,骤然见到一个衣饰华贵的老头儿站在宇文宪的身旁,她不认得他,有一瞬的愣住了,转念便即恍然。然而她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第一次见到的,真正的亲人。

    “李……太公……”她不确定,犹疑着。

    那老者抹了抹两撇小胡子,慈爱的点点头,上前坐到她的身边,仔细的把未央上下打量,嘴里满是感叹的道:“像,像,真的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噢!不,你比你娘更美。”提及李祖娥,老者脸上满是哀痛,“二娘,哎——!孩子,苦了你了。是我赵郡李氏无能,才让李家子孙受苦。”

    这个老者,便是赵郡李氏门主李希宗。

    看着李希宗老泪纵横,未央无来由的跟着伤心。她原是恨过,怨过李氏的,然而见到自己的祖父,却再恨不起来,也许这边是旁人说的亲情吧。她低低的道:“太公不必自责,未央不怪。”

    李希宗擦拭着眼角,点头道:“好孩子,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回家……有多少年没听到过“家”这个字?生疏的都不记得它的样子,她还有家吗?如果这里是她的家……也许是吧,这里的人都是不会害她的,对她好的。

    落尘最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一把抱过慧男,道:“看看你们,人家才醒来呢,身子还虚着,也不让人好好休息。”

    蝶舞抚着未央的背,轻声道:“娘子感觉好些了吗?”

    未央看着她,摇摇头微笑道:“好多了,就是嗓子难受。”

    宇文宪忙说道:“不要紧,落尘给你喝的是大量吐血的药酒,解药刚烈,嗓子是会有所损伤,好好调养过阵子会好的。”

    未央抿嘴点头,李希宗对宇文宪道:“齐公连日照看不得休息,未央已经无碍,不如齐公先歇息一会儿。”

    落尘也道:“是啊五哥,别瞎担心了,这里有蝶舞呢。你有伤在身,自己也得照顾好自个儿。”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未央岂会听不懂,然而气氛竟然一点儿也不尴尬,反倒让人有种贴心暖怀之意。

    未央巧笑嫣然的望着宇文宪,宇文宪见他们如此说,也不好再留下来,唯有起身,不舍的看一眼未央。未央微笑颔首,不言而喻,宇文宪还之一笑,转身离去休息。

    这一夜,未央睡得从未有过的安稳,嘴角都是挂着笑的。

    死别重逢的喜悦挥散不去,老天是眷顾的,让她这一生,还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他坦然相对,还可以还他这样一份深情。

    她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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