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三章 木秀之林风必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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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仲夏时分,未央的身体越发笨重了。七月份的天,天气更是酷热难耐,好在静闵皇后体恤,送了不少衣物过来,让她有凉爽的单衣可换。

    未央的耐心一点点熬在对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期待上,累月的平静,甚至有一丝错觉,似乎后=宫的错迭纷争不在,也不必再劳心费神去筹谋其他。

    天气晴好的时候,蝶舞会搀扶她去见静闵皇后。别见皇后久居孤山,但外间的事都似乎很是通晓,但未央不愿思虑过多,这让她并不太在意外廷的消息,例如燕国公于谨去世,或者随国公杨忠病猝,军方两大柱国的逝世丝毫不能影响未央一心养胎不问世事的心境。

    等到行走变得十分困难时,未央亦不再出门,外面的消息再一次和她断绝,惟觉得欣喜的是,腹中胎儿的胎动似乎有些明显了。

    这一日在殿内午睡,因着未央有孕以来总是睡得不好,难得有一日好睡,蝶舞和何泉甚是高兴,为怕闷热扰着她睡觉,两人一起在她塌边打扇服侍。

    午时雷雨刚过,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让人睡得好不舒服。

    蒙胧中,一缕缕的香气传入鼻中,这是蝶舞燃着的安息香,可以助她睡得安稳,祛除心腹恶气。

    未央似乎是做着一个遥远的梦,还是她刚进宫那一年,在桂花林,也是这样的香味,也是这样的舒爽,她遇上了宇文宪。

    他一身宽大的大袖白衣,不修边幅,不束腰,不收摆。他忽然唤她:“未央,与我喝一盅如何?”依旧讨人厌邪邪的样子。挂在嘴边轻浮的笑意,然而未央此时看去,却分明有一种久违的真挚。

    梦里面的她,如同现实里的她,那一步终究是不敢跨出去。就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宇文宪眉目间不动的清冷,却望穿她的眼睛透入她心间,他的眼中,夹着深濛黯淡和丝丝缕缕不分明的失落和哀伤。

    接着,他转身而去。

    未央忽然害怕起来。大声疾呼:“五哥,你要去哪里?”

    宇文宪却只是徐徐的往前走,并不曾回头。未央想追,然而没有力气,于是她惊心动魄,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恍惚中有一只温热的手温暖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未央难受异常。渐渐从梦境里抽身出来,听得那人担心道:“她老是这样么?你是怎么照看的?”这声音很熟悉……哦,是落尘呀……

    蝶舞的声音低低道:“哎,自得知齐国公蒙难,娘子总是做噩梦。”

    未央从未告诉过蝶舞这件事,却不曾想她不说不代表蝶舞不知道。陡然的心事被揭破。让未央好不尴尬,便不愿睁开眼来。

    静默了许久,忽然一抹幽幽的笛声起在她的身边。笛声悠长,少了感情的宣泄,多了能让人心静神凝的旋律。

    未央随着落尘并不成熟的笛音,却无端端感到了缱绻飘荡和脉脉含情,心也开始跟着往下沉。忽然。她感到一块凉凉的绢布覆在了额上,一下子的凉让她觉得舒服了不少。

    仿佛有一双手在抚摸她日渐滚圆的肚子。然而并不真切,很轻微的触觉。未央只觉得困倦,隐约听得蝶舞轻声与落尘一问一答着什么,依旧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入夜了。未央抚了抚额头,挣扎着起身,道:“真是越来越累了。”

    蝶舞笑道:“那一定是个小郎君。”

    话虽如此,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今次怀孕远比怀平安的时候更让她困倦,有一种不堪重负之感,尤其是害喜格外的严重。好在未央知道逼迫自己尽可能的多吃,饶是精心将养,一则永巷宫不比昭阳殿舒适,二则她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

    未央微微一笑,转眼其他问道:“刚才我听见你和落尘说话,她走了吗?”

    蝶舞扶她起身,点头道:“落尘来看娘子。”

    未央想问的自不是这个,见蝶舞答得简单必是有事,她唤了何泉取水来喝,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蝶舞知道瞒不过,低低说道:“朝议欲追赠齐国公大司马。”

    未央手上微微颤抖,仿佛直到此刻仍然是不能相信宇文宪坠崖身亡的事实。良久她冷冷一笑,“大司马?大司马?呵呵,难道连王也当不起么?”忽然她觉得腹中一动,似被踢了一脚一般,顿时愣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良久,又是这样一下。

    未央一瞬欢喜,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拉了蝶舞的手搭在肚子上,语无伦次道:“你听!你听!孩子,孩子,他在踢我呢。”

    蝶舞本要安慰于她,忽然闻得,忙起身俯前,欣喜道:“真的么?”说着把脸紧紧贴了上去,“真的耶!是在动呢,好像……”她抬首笑道:“小皇子也在替齐国公抱不平呢。”

    世间不如意的事太多,缺陷遗憾往往伤透人心,但它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可悲,其实它也会有惊喜,生命之初仍是美好的。未央听着她的调侃,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蝶舞反握着她的手,满脸欢快和激动:“娘子……”亦跟着落泪了。

    未央忙拭了拭自己的眼泪,又摩挲蝶舞的面颊,笑说道:“咱们哭什么呀。”她轻柔的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道:“你瞧她是在提醒我这个做娘的,可不能因此而消沉了。”

    蝶舞笑中带泪,越发喜悦,“是个好孩子呢,懂得体谅娘亲,所以前些时候娘子恶心呕吐也不厉害,将来呀,一定是个最孝顺的皇子!”

    未央只是微笑,静一静道:“何必是皇子呢,我希望是个公主。”

    蝶舞抿了抿嘴,知她心意,不愿多言,笑道:“小公主就小公主呀,将来和娘子一样美丽。”

    未央低头,轻轻道:“希望她的命好,不要像我,也不要像云阳。”她想起自己逝去的女儿,哀哀的叹了口气,内心是愈发的坚定,“这是我的骨血,为了她我一定要出去。”

    蝶舞若有所思片刻,附和道:“娘子说的不错,不过奴婢希望小公主能够平安快乐。”

    未央宁和微笑,再不言语。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这样纯粹的高兴和幸福,这个孩子在她腹中,活生生的,在她的肚子里成长。生命的伟大和蓬勃,在这一刻深深感染了她疲倦而被悲恨浸染透了的心。她所有的怨怼和仇恨,悲哀和不甘,在此刻似乎都消弭殆尽,唯有这一点生命,才是所有的希望和心爱所系。

    这一日姚增垣来请了脉,随后落尘也跟着来了。

    未央见到她,道:“音随心动,下次你还是莫要吹那样的曲子了。”

    落尘瞪了瞪双眼,岂会不知她言下之意是说她不懂得男女情爱,不禁有些温怒,“不吹就不吹吧,还不是见你睡得不安稳,这几日好些了吗?”

    未央点点头,却见落尘脸上挂着些许紧张之色,不由得心中一紧,问道:“可是外面有什么事?”

    落尘道:“倒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你可以不这么聪明吗?”她一屁股坐到未央身边,看着她绣制的绣品,吐了口气道:“我发现每次来,都给你带不来好消息,我看以后还是不要来的好了。”

    未央少有听她如此自叹的时候,手中针线一停,转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但说无妨,现在只怕没有什么事能再刺激到我了。”

    落尘见她一脸淡然的神色,咬了咬嘴,道:“好吧。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如果有法子可以带你走,你愿不愿意出宫?”

    “出宫?”未央惊疑不定,隐隐觉得不安,追问道:“为何?”

    落尘道:“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未央微蹙了眉头,太后不会放过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必出宫她也有可以对付的法子。可落尘即然敢这样说,太后必是想到了一个可以彻底铲除她的计谋。未央一时想不到会是什么,她如今有了孩子,更觉不安。

    蝶舞已在旁急道:“太后想做什么?”

    落尘担忧而无奈的道:“有人参奏,说……”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在未央肚子上来回扫视,难以启齿道:“说你和宇文宪有染,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圣上的骨肉。”

    未央只是平静望着她,神色安泰,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却听落尘又道:“你进宫之初和宇文宪相交频繁,上次离宫、回宫也是和他在一起。”她不再多说,死死闭着嘴。

    这简直就是污蔑!她和宇文宪之间根本就是清清白白,绝无苟且。太后竟然想出这么下作的招数,当真是有这么恨她么?想到这里,她气得牙齿格格地发颤。

    蝶舞惊讶道:“那些可恶的谏官,真是小人!”

    落尘觑着她的神情,欲言又止。蝶舞看了她一眼,心知还有后话,正要阻止落尘再言,却听未央死命道:“我没事,你说。”

    落尘继续道:“宇文宪因此只追赠了官职,但是你不同,你还活着,一旦罪名落实,你可知有何后果?”

    未央苍白一笑:“无外乎被赐死吧。”

    落尘道:“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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