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二十二章 真珠帘外梧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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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菲怔了一怔,手上一停,惶恐拜道:“奴婢只愿生生世世在太后身边伺候太后,不想嫁人。”

    太后失笑道:“你的心思哀家岂会不明白,马上就要选妃了,乘着这个好机会,哀家把你的名字也报给内侍省。”

    凌菲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太后见此,蹙眉道:“怎么?不舍得你这个大监的位置?哀家自会让你的人接替。”

    凌菲小心翼翼的道:“自然不是,奴婢一切都听太后的,大监也好,妃子也罢,奴婢都是太后的人。”

    太后久经人事的目光在她脸庞上下游移,这个从小由她亲手培养长大的奴婢心思深沉细腻,她哪会听不出她的口是心非来。太后如此做,无非是想看她究竟对皇帝的心意深厚几分。

    凌菲自己却是有苦说不出,能成为宇文邕的嫔妃,身价倍增,自不是一个大监能够睥睨的身份,但大监拥有的是绝对的后=宫实权,亦是普通妃子无法比拟的。最苦闷的在于,她的确是心仪宇文邕已久,对没能坐上女侍中很是抑郁。然而从小于太后身边长大的她,怎会不了解太后养育自己的目的,太后城府极深,这背后是在试探还是利用,她怎会不明?

    “你在想什么?”太后见她神色黯然,眼底不满问道。

    凌菲自知心中矛盾被她看出,故作感叹道:“奴婢在想进宫的娘子应当正值韶龄芳华,奴婢羡慕她们年龄正好,奴婢却老了,不适合。”

    太后轻哼出声:“这就哀叹了?如果来日再进宫的女子比那高未央还年幼,那时你再如此感叹也不迟!”

    凌菲低头不语,深信太后的话,这也是凌菲一直不敢像一些宫婢大胆亲近宇文邕的缘故之一。这就是后=宫。当美貌成为平常后,年轻就变成了武器,战而必胜的法宝。所以,凌菲的决定是明智的,才能一直踩着旁人,坐上今天的位置,因为她从不奢求用自己美貌或者年轻去博得帝王的宠爱,而是凭靠于大树打造属于自己稳固的基石。

    如今,她这块基石下,是大树繁衍的根枝。

    “太后。奴婢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凌菲想到此处,问道:“太后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让圣上和右昭仪间隙更深些?”

    太后鼻子一哼。“还不够深么?”

    凌菲从容一笑,说道:“如果右昭仪真的是李氏后人,到时候太后要动她,圣上会怎样呢?”

    太后愣了一愣,宇文邕必会保未央。而且现下看来,宇文邕是根本就知道未央的身份。太后不能不谨慎,因为未央是以齐国公主的身份和亲,只有确定清楚她的身世,公诸于众,没了北齐的保靠。才能把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说,别磨磨唧唧。”太后促狭一笑,伸手捏了捏凌菲的脸颊。“别跟我故作神秘,你有什么好点子?”

    凌菲依旧装的神神秘秘:“若有一个误会,让二人有一个永不可解的心结,届时还不是任太后所愿?”

    太后双目半阖,略加思量。说道:“哦?有点儿意思。”她微微抬手,示意凌菲继续。

    凌菲倾身向前。隐隐一笑,附耳低声将谋划一一说与太后,罢了,跪着退开一步,静候太后指示。

    太后含笑而听,听到后来,眸眼一抬,竟有种威严的气势从那目光中散出,“很好,只是这法子,太阴损了些。”

    凌菲知她已认可,纤眉细挑,笑道:“无论最后查的结果如何,这法子也不会让您有损失。”

    太后不急不缓地点头道:“嗯……”她睥睨一眼凌菲,忽而叹道:“说到这个,就是可惜了你的身份呐。”

    凌菲若不是个宫女,而是出自门阀世家的大家娘子,今日境况自然不同。身份二字,在当今天下乃是地位尊显的象征,无论你多有美貌,多有才华,也都会被低微泯灭。

    自夜宴之后,未央就一直称病,沉下心来等着宇文邕的解释,他却再也不见。

    不是不见,起先宇文邕夜夜都来,但每每都在殿门外止步,接着带着李福生又离去。到后头,便来的越发的少了,而未央的病,却是真病了起来。倦了,懒得去想,就这样病在榻上也好,至少未央觉得可以无畏世外纷扰。

    遥望着窗外,月华初上,梧桐掠影,如此美妙的夜,为何还不成眠?

    未央强撑着身子,唤来蝶舞,可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人,一拍额头才记起,蝶舞最近回来的也是越发的晚了。

    正想着自己下榻,蝶舞已经挑帘入内,“娘子,你怎么起来了?”她小声问着,黑暗之中,眸子闪亮。

    未央无力的笑了笑,摇头道:“不是,给我拿些纸墨来,我想写写东西。”

    蝶舞不解得看着她,旋即又低头不语。

    未央有些奇怪,但心烦意乱不愿问及,只道:“只是写字而已,没有别的。”她又笑了笑,写字可以静心,未央只想让自己能快些平静,哪怕变成一潭死水,只要不再想,淡平了心境就好。

    蝶舞犹豫片刻拿来笔墨纸砚,掌了灯。蘸饱了一笔浓墨,未央却又不知该从何落笔。

    写什么呢?“愿得一心人”么?其实他们都忘了,那是卓文君为了替陈阿娇挽回汉武帝的心写的一首冷宫赋呵,只是陈阿娇没能挽回她的爱情,而卓文君却因为博得了司马相如的回心转意。那她是陈阿娇,还是卓文君?

    身处未央,繁华不比人世,哪里还有比得上这里的好地方,再无病呻吟,会被世人不屑。写君心薄?更是无稽,既然是皇帝,哪里还会有心呢?深宫之中,哪里就来的天长地久,哪里就来得“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其实,天下之事不过如此。再好的情意也是难能持久,就像点燃的炭火,熊熊过后终也是会灭。

    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似一朵极大的泪。柔软薄脆的宣纸被浓墨一层层濡湿,一点点化开,心也是潮湿的。

    未央心里如此想,谁都不能怨,只能怨自己。她放过了一切,也错了一切。而最错的就是她不该东行,不该和亲。凤求凰的神话,对她来说不过是美梦一场。永远都求不得的,可是不东行,不和亲,那来承受这一切,就会是未朝。

    是的。身为公主,身为帝宫的女人,本就不该做这样的梦。

    宣室殿那边似乎传来瑟瑟的鼓乐声,袅袅的琴音,长长淡淡的柔转,铮铮的琵琶。弹动了心底的沉闷,玉裂的歌声,晃动了闻听者的心弦。是谁?谁家的女儿。唱的这般美好,让人有些神往,似乎想沉溺在此不想起身。

    随着那歌声,浅浅的笑靥不知不觉地浮在面庞,蝶舞看她笑的入神。微微变了神色。

    “是谁?”未央猛然惊醒过来,不对。这个帝宫从来不会有夜半歌声。

    “是……是……”蝶舞低着头,声音也是有些越说越紧。

    未央笑容从嘴角慢慢淡去,紧蹙眉头,让蝶舞难以启齿的还能有谁?“阿史那?”

    “娘子,不如把窗户关上吧?”蝶舞小心翼翼的问道。

    未央摇摇头:“不必了,这乐声倒是能让人心静。”

    “圣上近来心有郁结,今日晚膳召了左昭仪,有庾大人在侍。”蝶舞像是解释,又像劝慰。

    未央看了她一眼,这话听着让她有些冷寂,说道:“你倒是比我更清楚。”

    蝶舞道:“圣上的心思,奴婢多少知道一二。娘子何苦拒之于门外,岂不是让旁人得势,让圣上对娘子生分?”

    不说还好,蝶舞本意只在劝慰,没想到未央听罢心里却在暗付:“现在可连你也不站我一旁了。”蝶舞察言观色,知她误会其意,正要开口再做解释,未央已说道:“岂是我在拒他?是他不曾进来,哪里又说的到是我要和他生分的?”

    蝶舞道:“可他是皇帝呐。”

    “你是在责备我?”未央声量稍稍提高,脸带怒意道:“我看是你这个女侍中做的太久,一颗心思都放在他那边了,也不替我想想,凌美人、空儿,他们的死他可有曾说过半言?如今却又要以纳妃来给我颜色!换做是你,若独孤郎如此对你,你还肯和他一起么!”

    蝶舞一抹红霞飞升,垂眸嗫嚅道:“娘子说到哪里去了,奴婢和独孤郎不是娘子想的那样,何况奴婢只是奴婢。”

    未央气在头上,竟有些口不择言,“奴婢?以你在北齐做我父皇内司的身份,在这里就算做一个御女也都是委屈了你!”

    “娘子!”蝶舞脸色大变,惊叫一声,岂能听不出未央的言外之意,她赫然跪下,惊惶道:“奴婢不曾有那样的想法,请娘子莫提了,奴婢心里只有娘子和公主,其他的事奴婢不想!”

    未央也被自己的话给怔住,相知两年,她从未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一阵后悔涌上心头,就像不愿别人在她面前提起伤心事般,这样伤人的话,这是怎么了?

    未央抬手将蝶舞搀起,按住她和自己并坐于席子上,蹙眉沉吟许久,盯着她,搜刮了肠肚却说不出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蝶舞开口道:“娘子的心意奴婢明白,奴婢只是不想娘子为了此事而一味伤心,乱了方寸。”

    未央为方才的话感到歉疚,只能轻声长叹道:“你也不必如此劝慰我,我自个儿的事,难道还不清楚么?”

    蝶舞勉强笑问道:“娘子可是有了更好的法子?”

    未央自然知道蝶舞是变着法子的要让她改变心意,可她又如何能够做到委曲求全呢?未央想了一想,接着惨然一笑:“你可知,他把我提议六公爷领军之事告诉了明月?”

    蝶舞闻言双肩有些抖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底一惊,小声问道:“那五公爷没有来责怪娘子吗?”

    未央心下微微凄涩,截断她的话头道:“就是没有!”

    蝶舞一愣,神色也随她暗淡了,半晌不再言语,隔了好久,才缓缓说道:“太后和太妃曾为立嗣而争斗过,圣上如此,还是对五公爷不放心。”她转头看着未央,道:“娘子的选择, 没有错。”

    未央被牵起思绪,陡然一阵难过,是没错,就算错了,又能如何?这条路,本就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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