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过前殿 作者:徐十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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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进去等着吧。”

    他那时候才回过神来,然后渐次闻到血腥味。崔道之将从东宫手里临时借的那把剑插回剑鞘去,看了舒澜一眼。舒澜没说话往里走,又听到他补了一句:“里面不太干净,不过没事。”

    他扭过头去看自己的尚书令,后知后觉地想,可能皇帝给他的特权里,剑履上殿这句话也不全是空的。他又想,崔道之的衣服上那种灯火映照下的暗红,有多少是颜色,又多少是溅上去的鲜血?

    湿衣裹得紧,索性在身上把身形的线条都勾出来,连着鬓发也都是湿的,整个人往下滴着血水。舒澜看见他脸色被映得白如霜雪,连着纤细脖颈一起,连着收剑迈步的动作也一起,宛似一只立在污泥上的丹顶鹤。

    舒澜知道他肯定没有受伤。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就不像,崔道之是执剑的那个人,是捕鱼的水鸟,捕获之后还能冷冽地跳回船头梳理自己的羽毛。但舒澜的嘴还是有点不受控制地张开了:“令君受伤了吗?”

    “没事,他没想到我会动手,倒是死得很利落。”

    崔镇答完了往前走,舒澜走进去看那屋子,看见那还没脱下铁甲就已经没了头颅的、曾经拒绝崔镇调令的禁卫将领。

    死尸腔子里的血似乎是曾经喷射过,崔道之躲不开,就被染了一身。舒澜对于文句话语都敏锐,这时候才忽然懂得那句“不会动手”大概不是“不会杀你”的不会,而应是“书生不懂杀鸡”的不会。

    但是仔细想想,这该是那年轻将领失察的错了,毕竟崔道之的封户有一半都是为了军功——哪怕他如今看着纤弱了些呢。

    这种想法把舒澜自己吓了一跳。他脑子里嗡嗡响起的就好像还是雨声,又好像回到了那个第一次见死尸烦闷想呕的时候,然后清醒过来听着,才知道是车声。

    他们已经过了西市,乃至于出了中京城。

    那个逼急了也会提剑斩人首级的宰相现在坐在他旁边,左手里那把白团扇松松地搭在膝上,右手从袖底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安静地仰头倚着软垫,呼吸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都能听得分明,平稳又缓和,竟好像是睡着了。

    舒澜方才握过了他的腕子,这会就还想再摸一摸。但是他只是想,并没动手,这太轻薄了,他跟自己说,轻薄崔道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是你刚才不已经轻薄过了吗?有个细小的声音在他心湖里扔了块石头。舒澜于是伸手,近一点,又近一点……然后握住了那把团扇。这个是会掉的,我给拿到一边去,他这么想,这就不算轻薄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团扇柄在对方手里握得比他想象中要紧得多,他这么一动,崔道之就被惊醒了。

    那双长睫眨了一眨然后睁开看过来,说话的声音里似有若无地沾了点委屈:“仲泓,我都两夜没怎么合眼了,你也不肯放过我。”

    “是……下官鲁莽。”

    舒澜说完这句,没想到更糟糕的事马上就来——他的肚子极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他下值的时候本来可以赶上官署的早饭,奈何急于回家就什么都没吃,说起来上次吃东西还是昨天下午。

    他尴尬得不可自抑,还没来得及说话补救,就听崔镇低低笑了一声:“我也还没吃。”

    尾音里还带着睡醒之后的黏软,宛如白鹤的羽毛在他心尖上扫了一扫。舒澜觉得自己不可救药,平心而论应该完全毫无波折的办差出行,竟被他像个什么似的搞成了这样。

    “喏,我出来的时候从宫里带的。”崔镇这辆马车车壁上挂了个小篮子,伸手一掏像个百宝箱,里头什么都有似的。他取下来看了一眼,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漆盒,打开竟然是一盒糕点。他自己拿指尖拈起一块慢慢地咬,然后把盒子给舒澜递过去。

    崔道之从前比谁都能折腾也比谁都不要命,后来太平日子过久了,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一下子落下许多旧病,平日里倒没少叫好友取笑。他脾胃不好不能久饿,因此习惯了带些食物出来,但十之八 九又吃不下太多东西。他咽下自己那块,转过脸去见舒澜也只吃了一块,吃完了就眼巴巴地别过脸去不看,然后合上盖子递回来。见状,崔道之心里不由得暗笑。

    他是由衷觉着值得一笑,没什么多余的念头。非要有的话,也无非是这时候的少年当真幸运,要假作无欲无求的仅仅是桃仁酥和桂花糖。不比他像舒澜这个年纪那会儿,要对着满院子的刀枪剑戟,尽力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活命与否。

    天是澄清的,远远的挂着几片云丝,日头斜斜地从被挑开一点的帘外照进来,崔令君于是当真笑了一笑,是这段动荡的时日里难得什么也不想的一回。

    他又把漆盒给舒澜递回去:“我吃不下,都是你的,我留这种东西搁一天坏了味道,还要麻烦着在车上收拾。”

    舒澜觉着有道理,就当真接过来吃了,连两块姜糖都没放过,嘴里都是那说辣不辣的怪味,胃里也一阵热。

    他一个北边人是不怎么吃姜糖这东西的,但吃完了又在心里想着,或许这味道像崔道之给他的感觉:实在不觉得好吃,却又舍不下,烧灼着他心口各处的缝隙,一旦入口之后再想忘记,竟也是不能了。

    第四章 经年草诏白云司

    或许旁人看不出来,觉得崔镇跟他以往负责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一样缜密,但舒澜能感觉到,崔道之好像并不大愿意做这个山陵使,也不大愿意来负责大行皇帝的丧事。

    按着前朝传到本朝的惯例,只有现任或者即将受拜的宰相之流才能担任此职,而且顺利完成之后能得到的加封和赏赐都十分优厚,这其实是一桩美差;而崔镇一向的性子虽然绝对与贪鄙无涉,但也从不是那种连唾手可得的东西还要推拒的人。正是因此,这种不愿才显得有些令舒澜讶异。

    每当舒澜想起两人在阳陵勘察的时候,便能察觉对方身上浸透了倦怠和抗拒,连他要自己同行也不无偷懒之嫌;甚至崔镇还在回来之后向皇帝举荐了一番,破格让舒澜接着参与这些事。于是他那段时间便格外忙碌了起来,一面在秘阁兼职帮忙修书,一面继续做他的尚书郎,除此之外,又多了一份关于丧仪的事务。

    “……臣谨奉诏。”

    舒澜在官署门口跪下叩拜,接过那一卷黄纸诏,心里想了一想,竟忽然有些窃喜。抛开这对他仕途的意义不提,只要拿到秘阁的牌子,即使是最低一等的学士也有机会看到外间不易得的珍本,而协理崔镇山陵使的事务便更不必说……可以亲近他了。

    但几乎是马上,舒澜就发觉,他其实并没多出许多跟崔镇共事的机会。

    白日里如前忙乱,带他做事的多半是周仆射,而到了晚间崔镇便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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