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小童明月提起了自己年幼的小妹妹,柳文扬不禁赞道:“你倒也知道心疼妹妹,这时候还能想起她,实在难得!”
    明月忽然咬着冰葫芦哭了,柳文扬不禁一愣,“好好端端的,你又为什么哭呀?”
    “呜呜,呜呜!”明月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少爷,你有所不知,现如今我想起自己吃得好穿得好,此刻还有这甜滋滋的冰葫芦吃,家中小妹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才哭!”
    柳文扬见他如此,就拍拍他的脑瓜道:“好了,不用这么伤心,你跟着我好好办事儿,多多地存上一些钱,以后回到桃镇娶上一门媳妇,也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少爷,你这却是错了。 。x。”明月抹着眼泪说。
    “错了,哪里错了?”柳文扬不解。
    “让我的驾驶人过上好日子,那是必须的;可是我不会娶媳妇的,我要一辈子伺候少爷您,以便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柳文扬不禁莞尔,“好了,少爷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却不需要你牺牲下半生幸福!” 就在小童明月这边收了声,不再哭泣,却听到不远处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柳文扬不禁一愣,忍不住问小童明月道:“明月,你是哭鼻涕的行家里手,且听得这哭声,是真哭还是假哭?”
    明月擦干眼泪说道:“少爷,你算是问对人了,小人一猜便着。这哭声一定是真哭。”
    柳文扬道:“那你讲给我听听,这真哭和假哭有什么分别?”
    明月道:“那戏台子上孟姜女哭长城,窦娥冤哭天地。还有庙里面女人借孝堂哭自身,这都是假哭,一句句都按着板眼。”
    柳文扬道:“难道会得假哭的都是妇人女子么?”
    明月道:“街上的乞丐也是假哭的多,唱一句哭一句,分明也按着板眼。他们的哭声只在喉咙口哼出一个按板眼的哎字罢了。娘娘、太太哎。老爷、少爷哎。旁人听了以为在哭,其实并不在哭,只在哼唱他们的莲落。”
    柳文扬笑道:“明月。瞧不出你小小年纪,说出话来却和老江湖一般。但是你怎么知道方才的哭声是真哭不是假哭?” 柳文扬没想到这小童明月能这么瞎掰,一个真哭假哭竟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
    两人且行且谈的当儿,哭声渐渐的近了,果然是真哭不是假哭。哭了良久,早有些声嘶泪竭的模样。周围拥着许多人。异口同声,都说可怜。
    柳文扬和明月从人众中拥将进去,但见池旁立着一个苦工模样的人,倚在一棵枯树上哭个不停,在他的身边跌碎着一只破碗,米粒狼藉。不用问也能猜到,定是这个苦工把米碗给打破了。
    旁边看热闹的家伙们,只有一个劲儿地口头上说着“可怜”,却不见有人站出来帮助施舍一二。
    眼看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看笑话,那个苦工更是靠在树上痛哭不止,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以说真的是到了伤心处。
    柳文扬向众人探听原因,这才知道这痛哭的人叫做“王小二”,家住在城里,靠着给人家糊灯笼为生。
    原本快到元宵节,这糊灯笼的生意应该火热,可是因为他性子耿直得罪了那灯笼铺的老板,直接把他撵了滚蛋。
    要是有些积蓄,像他这样的,就算不去做工也能将就着维持生活,
    奈何那王小二是个穷小子,家有七十多岁的老母靠着他养活,今天没了粮食下锅,便拿了空碗到城外亲戚人家去借米。好容易借得糙米一碗,正待回家烧饭供给娘儿俩充饥,谁料大雪以后,填平世上崎岖的路,池旁有一块洼地被白雪蒙藏着,王小二当做平地一脚踏下,谁料脚踏着空空地,向前一溜,跌了一个仰面朝天。跌一交不打紧,爬起来也就没事了,最伤心的便是那一碗糙米跟他一同跌下,直摔得破碎不堪,一大碗米有一大半洒进了旁边池子中,只剩下一把埋在了雪地里。
    据那王小二说娘儿俩已饿了一天,自己年纪轻还可支撑,娘的年纪老了,要是再捱饿下去,估计很难活命。
    众人又是一起竖起拇指称赞他是孝子。但是空口赞美填不饱王小二的饿肚皮,就中有一位身形干瘦铁黑的老者,看他戴着儒巾,像是一位秀才先生,他把王小二呆看一下,便道:“你打翻的米已无法拾起来;人倚在树上哭也哭不饱你的肚皮。人皆有恻隐之心,君子有成人之美。”说到这里把周围的人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这也难怪诸位,谁也不是有钱人,尤其这过完年,更是荷包空空,便要救人也是有心无力。”又捋着自己的短髭咬文嚼字道:“区区也和诸位一般,自顾不暇,原本不愿搭理这事儿。可是眼见这苦小子倚在树上痛哭,于心何忍?古人说得好,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区区不才,很想效法古人。虽然力不从心,但是遇到用钱的时候,也该慷慨解囊,做一个当仁不让的人物。”
    柳文扬频频点头:“想不到这鄱阳城还有这般善人。这黑面先生倒是一个慷慨人物。要是他不慷慨,我也得慷慨了。”嘴里说着,却是想起了以前自家的苦日子,老爹柳达也是这般借米度日,为了给自己治病更是耗尽家财。爷俩差点活活饿死。
    那老者道了一番悲天悯人的话,便唤着王小二道:“苦小子,你幸亏遇见了我,快快伸手过来,待我帮助你一下。”
    王小二向老者磕了一个头。爬了起来。伸着手待他布施。那老者便从衣衲里摸出一个小荷包,打开荷包,插入两个指尖拈出两枚制钱。放在中指尖上试一试轻重。一个恰到好处,一个似乎重了一些,依旧纳入小荷包里,另行取出一个轻质的制钱,一共两文钱。很郑重的交付王小二道:“苦小子,这两文钱是我节衣缩食省将下来的,你取了去,可以买一个烧饼暂时充饥。然后再向亲戚人家去告借一碗米,回去烧饭给娘吃。但是你须留心,不要再摔跤,辜负我一番相救的美意。”说罢。就大模大样地像做足了善事般挥着袖子转身便走了。
    黑面先生离开了场子,众人便窃窃私议起来,有的说道:“此人别看衣服俭朴,实则财产很富,他靠那算命看相为生。号称鄱阳县城两大神算!”…
    有的说道:“原来是他呀,绰号叫做‘神算子’,又叫做‘铁算盘’,不过大家都喜欢叫他做‘铁公鸡’,平日里是一毛不拔,想不到今天还会施舍钱财!”
    “施舍个屁呀!没看见才掏两文钱么?妈的,破费了两文钱,也在那里混充什么慷慨解囊的大善士!”
    又有人说道:“早知布施两文钱也算慷慨解囊,这般的大善士谁也会做。”
    ……
    一群人在这里叽里呱啦,旁边柳文扬听得清楚,却原来这个干瘦老头就是鄱阳两大神算之一的“神算子”“铁算盘”裘二先生!
    之前那个和裘二先生齐名的“赛诸葛”生不逢时,或者说遇人不淑,被柳文扬给活活一卦算死,现在这裘二先生就成了整个鄱阳城最大牌的算命师傅。
    不过与那赛诸葛一样,这“铁算盘”裘二先生也不是什么好鸟,不但算命索钱更多,更主要的是他为人吝啬,刻薄,还很狠毒。为了赚钱给富人改风水,他甚至铲平穷人家的祖坟,更可恶的是此人十分的好色,一连娶了四五房妻妾,日夜折腾,修炼邪道,其中最小的妾侍才十二三岁,简直能做他的孙女,却被他折腾的连走路都困难。
    正是靠着埋没良心,帮人算命看相这裘二先生积累了一大堆的家产,成了这鄱阳县城有名的富家翁;他自知帮人改风水胡乱篡改阴阳手底下造孽不少,近来也会行起善事来。有时买一只乌龟王八抛入池子里放生,有时摸出一两文小钱舍给道旁乞丐。但是遇有算命改风水的生意,无论害多少人,损多少人家,他都能铁了心去做。因此鄱阳城有两句俗语,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裘二挖你祖坟坑你家!”
    听完这些,柳文扬算是明白了,尼玛,自己够贪财吧,却还坚守道义,帮人观相看风水只帮人绝不害人,这家伙却罔顾是非,为了赚钱可以埋没良心,连人家的祖坟都给挖掉,简直说是“观相界”的耻辱!
    然后又想到自己初来鄱阳城就遇到了这两位高手,一个算是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给灭了,至于这个,总有一天和他斗一斗法,看是谁胜谁负……
    柳文扬在肚里打量的当儿,跟他出游的明月忽的拾起地上的破碗,然后从身上摸出七八钱重的一块碎银向着破碗里一丢,递给王小二道:“你把这块银子取去,向米铺子里买三斗米,余下的还可买些蔬菜,够你们娘儿俩度岁之用。到了来年,再作主张。”
    明月这番豪举,不但王小二惊喜交集,便是旁边瞧热闹的也都异口同声,赞叹不绝。
    王小二待要叩头拜谢,却被明月扯住了,叫他:“不要闹这虚文,须知你的老娘眼巴巴望着你带米回家呢!”
    王小二又问明月的姓名,柳文扬笑道:“你不用问他的姓名,他是我的书童,我是他的主人。主人不曾布施,他倒抢先布施了。你如果感激他只须听他的话,早早回去便够了。”
    王小二取了银子揣入怀中,感激涕零地道谢。瞧热闹的人也都准备散了。
    忽地,柳文扬在后面有喊那准备扭头就走的王小二道:“你且回来!”
    王小二倒抽了一口气,还以为柳文扬改变了心意。要把小童明月施舍的银子要去,这分明是“猪咬尿泡空欢喜”,便把怀里的银子握在手中,准备交还过去。却不料柳文扬笑着对他说道:“我问你,这些碎银可救助你多长时间?”…
    王小二挠挠头道:“能支持两三个月!”
    “那两三个月以后呢?你依旧没得工作。坐吃山空。娘儿俩依旧不免捱饿。自古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我看还得帮你一把!”
    “啊,却不知公子你要怎么帮我?”王小二有些糊涂道。
    柳文扬轻轻一笑。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很多时候人是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我观你面相,乃实打实的火命,脾气暴躁,像炮仗一样容易得罪人。又因为水火相克。因此你的这一碗米才会大半落入水中喂了王八!”
    王小二听柳文扬这么一说,不禁哽咽道:“公子说的极是!我也知道自己这点不好,容易惹事儿,就拿这次来说也是得罪了老板才被赶了出来,无有工开,以至于连累家中老娘饿了肚皮……却不知怎样该能改掉我这臭脾气!”
    柳文扬道:“倘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一把。”
    王小二急忙拱手作揖:“还望公子成全!”
    周围其他人也都很好奇。不知知道柳文扬会怎么帮王小二“改命”。于是大家伙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
    柳文扬对那王小二说道:“如果你信我,就把身上那一文钱拿来!”
    王小二不明所以,从怀中摸出一文钱递给了柳文扬,柳文扬拿着那一文钱,用指头上下捏着。然后用手指一弹,那圆钱就在两指间滴溜溜转动开来。
    “盯着它看,不要分神!”柳文扬说。
    王小二急忙聚精会神看着那枚转动的铜钱。
    柳文扬开始在他耳边呢喃,至于说些什么,周围人都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可正因为这样才显得更加神秘,也让他们更加好奇。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
    “怎么看着好像在施法术?”
    “是啊,难道这年轻人是个道士?”
    ……
    人们小声嘀咕着,纷纷猜测。
    柳文扬眼看差不多了,这才在王小二耳边打了一个响指,将他从催眠中唤醒,道:“好了,至少三个月内你会改掉自己脾气暴躁的坏毛病,慢慢来,等你适应了自己的习惯,以后定会对你有所帮助!”
    没错,实际上刚才柳文扬所使用的就是简单的催眠术,用潜意识催眠王小二,让他凡事多忍让,不要再像炮仗般横冲直撞。这种催眠术在前世并不算高深,是很多心理医生帮助治疗“狂躁症”者的必备手段。现在柳文扬用在王小二身上也算是很合适。
    至于柳文扬为什么要这样做,很简单---行为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而性格则决定命运!
    既然要帮王小二“改命”,就必须要改掉他的坏习惯!
    王小二哪里知道自己被柳文扬潜意识催眠了,日后脾气会改变很多,只觉刚才柳文扬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那些话仿佛种进了自己的心眼里,不可磨灭;又觉得浑身上下很舒坦,像是干完重活好好地休息了一场。
    虽然不明白柳文扬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可是这种感觉很好,因此王小二无比感激地抱拳对柳文扬感谢道:“多谢恩人帮助,却不知恩公大名?”
    柳文扬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谢我,扶危救急本就是我们相师本该做的!”
    王小二又是一惊:“你是相师,请问您是……”
    要知道这大明朝不同于其它朝代,因为有刘伯温,柳庄神相之流,使得原本处于中九流的相士风水师等人物,直接上升几个台阶,不仅高人一等,还被很多权贵所笼络。
    正因为如此,大明百姓也对这些人异常的尊重或者说敬畏,而这也是柳文扬之所以会这么快发迹的主要原因,风气使然,他又乘风而起,想不出名都难。
    眼看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希望自己能够报出大名,柳文扬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在下桃镇,柳文扬!”
    原本以为这些鄱阳百姓不会像算命先生那帮子人一样也听过自己的名号,可是他错了,当柳文扬轻轻松松报出名号以后,周围轰地一声大叫道:“天啊,他就是柳文扬,小柳神相!”
    “终于见到真人了!一卦算死赛诸葛,还有火烧槐树,降神龙!”
    “柳神相,你帮帮我,也给我算一卦吧!”
    “柳神相,求求你给我改命吧!”
    “柳神相!柳神相!”
    ……
    所有人激动万分,拉扯着柳文扬差点把他撕吃掉。
    柳文扬傻眼了,好不容易在小童明月的保护下逃出生天,不过他心中偌大一个疑问是,自己怎么会这么出名?!
    自己才来鄱阳城不到两天啊,怎么所有人好像都知道了自己的大名?!
    不可思议!
    他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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