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完全没入奥丁的血肉,路明非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骨骼在锋利的刀口下被斩成两截的手感。
    但他忽然愣在那里,因为一股难言的灰色由近而远蔓延到整个世界,连天上闪烁的雷光都寂静下来,时间真正静止在了奥丁被杀死的那一瞬间。元素的流淌、份子的不规则运动,世间的一切都陷入缄默,强大的古代种们定格在他们初见路明非偷袭成功时的震惊与恐惧时的模样。
    所剩下的只有一副神与魔鬼恶战的静物画,画中唯有两个人能够自由活动,一个是全身的烈光缓慢重新燃烧起来的奥丁,另一个就是路明非自己。
    “因果逆转无法影响高维生物的精神,恭喜,你能豁免以命运为笔的覆写,这证明你确实已经足够资格踏足神级的战场了。”奥丁说话的时候能看到他嘴孔中溢出的血,但那些血既不流下也不凝结,只是如缩小无数倍的海洋那样在他的口腔中翻滚。
    路明非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无法预料原来逆转因果这种接近炼金术极致奥义的能力对奥丁来说居然是随手就能使用的技能。
    小魔鬼曾说过,因果之间的间隙相隔时间越长则要逆写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如路明非自未来的时空回到过去,本身也可以看作一场宏大的因果逆转效应,但是要跨越这种时间维度并导致几乎无穷多的历史事件被修改,所要付出的代价无人可以承担,哪怕尊贵如黑色的至尊也不会想起做这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可如果只是往前逆推几秒钟,并在这具身体死去之前就对过去进行一些小小的改变,比如在路明非刺出双刀的同时进行闪避,那么就可以避免如今不得不面对的绝境。
    这对奥丁这种级别的炼金术宗师而来说或许不算什么难事。
    对路明非而言机会却只有一次。奥丁本身的力量虽然只是略胜过五度暴血、大地与山之王全部增幅、小魔鬼增幅和白王血脉加强状态的路明非,可要维持这样高强度的龙血沸腾路明非的体力在以难以为继的速度流逝,几分钟后他就会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
    路明非咬牙,他无法拔出天丛云和色欲,奥丁身上重新腾起的烈光像是黑日的吸力与高温同时在摧毁握在那两把刀刀柄上路明非的双手,于是伸手至身后要拔出七宗罪中更加暴力的那几把刀剑。
    “没用的,在因果改变造成的时间缝隙中我们没办法伤害对方。”奥丁发出不屑的笑声,“你的底牌已经全部掀开了,可我的底牌还被捏在手里……真是太令我惊讶了,原本只是想借助你们对楚天骄的调查来找到遗失在世界之外的父亲的遗物,结果居然让我看到了把核埋在你身上的耶梦加得,还看到了你身体里那些散落的白王权柄……这是意料之外的喜讯,让我有更多底气安然度过诸神的黄昏。”
    小魔鬼就那么静静的垂手伫立在路明非的身边,他低头去看这男孩的眼睛。路鸣泽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庞贝的话。
    事已至此路明非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无非是更深层次的与路鸣泽的融合。
    他索性在奥丁的身边坐下,看着那具仍旧处在坍塌边缘的千疮百孔的身体。
    薛定谔看不见它的猫是死是活,但路明非能看见此时的庞贝是什么状态。
    他确实是死去了,全身所有的器官和脏器都被破坏,身体骨骼的完整性已经完全丧失,破碎的胸腔中那颗蓬勃的心脏因为色欲的高速战栗而化作毫无意义的烂肉,这种情况哪怕最专业的医生看一眼也就说宣告死亡。但他又活着,一股微弱的生机保留在那具尸体里,四分五裂的躯壳并不分崩离析,相反,弥散全身的赤金色烈光的深处像是富集凝聚成密密麻麻蠕动的长虫,长虫们在被天丛云和色欲切割出伤口上撕咬,将两片互相分离的血肉以首尾相衔。
    “你说我们狗脑子都打出来了,究竟是为个什么?”奥丁用庞贝的语气说。
    路明非垂下眼睑,悄悄舒缓自己因为适应高强度战斗而刺痛的大脑。
    “不知道,反正就是打生打死。”他说。
    奥丁犹豫片刻,“进入新时代的时候我希望是站着的,而非跪在王座前。”他说,“跪着的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我知道你自诩为逆命者,也许你能明白这种感觉。”
    “很有志气嘛,可其实我和你真不一样,我对你们这些烂事压根儿不感兴趣。”时间的风吹着路明非的鳞片风铃般叮铃铃的响,“妈的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美男子,不完的钱过过不完的好日子。”
    “我们不冲突,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诸神黄昏会被我扼杀在摇篮里,我们这些追求权力的野心家在黑暗中高居世界的高峰,你和你的一切都在世俗的尘埃里起伏。”
    “听起来还不错,像是皇帝和皇帝治下遵纪守法的地主老爷。”路明非点点头,“耶梦加得是我老婆,你们能放过她?”
    奥丁沉默了。
    “诺顿是我哥们,一切重来的话我俩都八辈子和混血种不有半点联系,你能别惦记他那龙骨十字?”
    “芬格尔是我朋友,他老婆能活下来么?”
    “赫尔佐格是条好狗,可他犯了错,你能把他弄死在西伯利亚?”
    奥丁缄默不言。路明非拍拍奥丁的脸,把血迹留在那张炽热的铁面上,“你什么都不能承诺,就别说什么我们把狗脑子都打出来毫无意义了。”他嘲笑说,“你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有太多人想和你拼命,说到底我们就是有仇……利益并非永恒的,仇恨才是。”
    奥丁垂首,片刻后他抬起头,狂笑。
    “你说得对,最终也不过你死我活。”他说,巨大的独目中金色的火焰腾起,火焰的深处瞳孔里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不过你不好奇么,为什么我念诵的言灵是因陀罗之怒而非归墟?”
    路明非一瞬间如遭雷击,他记得不管路鸣泽还是夏弥都说过奥丁其实是海洋与水之王,那么这样说来言灵.归墟才应该是他的太古权现。
    可刚才他使用的仍旧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灭世级言灵因陀罗之怒,这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这是一场对神的狩猎,可其实直到现在为止这个猎场上身为猎物逃窜的人依旧是你啊。”奥丁的声音低沉,他将昆古尼尔举起来,路明非看到那上面挑着某个挣扎的虚影。
    那个虚影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记忆太混乱了,闭眼就是被烈火焚烧的走廊,睁眼就是奥丁身上从伤口中腾起的越来越盛的烈光。
    “我想你已经猜到那些佩戴着铁面以我的身份行走在世间的傀儡到底是怎么来的。”逆流的时间已经要走到尽头了,因果被更改的那一刻近在眼前,奥丁的状态越来越好,他现在甚至能站起来,破碎的身体不再摇摇欲坠,“出于某个原因我无法立刻从兄弟们的龙骨中剥夺原本属于他们的权力,但在明白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吃掉了他们的骨头……为了骗过这个世界,我必须让自己显得弱小、不足以撼动现有的元素秩序,所以除开我挚爱的姐姐之外我所得到的其他权力都被通过炼金矩阵分散,暂时保存在那些傀儡的身体里。”
    “楚天骄的言灵是时间零,所以你在他的身体里保存的是属于李雾月的那一份。”路明非说。
    “这正是我唯一失算的地方。”奥丁摘下自己的面具,在路明非的面前重新变回那个骚得过分的中年人,他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西装,只是衣襟上的玫瑰已经凋零,身后巨大的双翼缓缓鼓动,“我们中最叛逆的那个孩子居然同时也是唯一忠诚于父亲的那一个,李雾月……维德佛尔尼尔之至高权与力的觊觎者,最单纯的忠诚者,他在自己的龙骨十字里留下了核的一部分,那些精神弱小到会被我忽略不计,可一旦脱离了我的操控就会变得不可控制……事实也是如此,当那张铁面被覆盖在楚天骄的脸上时他立刻夺取了阿斯加德的控制权,虽然我及时让这个尼伯龙根在彻底封闭之前将他踢了出来,但李雾月的最后一点意识还是彻底封闭了这里把神果变成了没有人能够进入也没有人能够离开的监牢。”
    “可是在夔门、在东京,透过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的壁垒,我曾看到过在你的神国中有一条横亘天穹的高架路。”路明非说。
    “这正是有趣的一点,谁告诉你一个君王只会有一座宫殿?”庞贝舒展自己的全身,那件白色西装下面他的骨骼正在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
    “可我身上的印记——”
    “龙族的世界中,炼金术的宗师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尼伯龙根。我诞生的时候被赋予的炼金术造诣或许是远不如诺顿的,但作为补偿我拥有最强大的学习能力,炼金术也只是一个学科不是么?另外,得跟你说,我的物理还学得不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左右在剑桥大学拿过应用物理的博士学位,只是确实没料到你能想到法拉第笼这一招,真是太棒了,给我在对抗黑王的战争中提供了新的思路。”在时间的缝隙中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两个人和平共处,庞贝说这些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简直像是要手舞足蹈起来,
    “我偶尔会创造一些不那么起眼的尼伯龙根,有些我不方便的东西、比如那些失败的试验品或者因为过量的龙血摄入而导致的堕落混血种就会被丢进去……总之你身上确实留有我的印记,但那个印记并非你入这个尼泊龙根的……事实上真正让我下定决心要利用你回到阿斯加德并夺回父亲的骨血是在东京你闯入源氏重工地下那间被赫尔佐格从圣宫医学会得到的小型尼波龙根开始的。”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庞贝。
    “还不明白吗?那条走廊并非嵌入现实世界的墙壁的,你就是那把钥匙,因为你这个尼伯龙根才被发掘出来。”男人弯腰提起昆古尼尔,他挥手,狂风袭来,天蓝色的风氅席卷而过的同时燃烧着烈光的奥丁就重又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另一只手中仍拿着黑曜石质地的武器,“你太特殊了,即使没有耶梦加得没有白王你身上的秘密也足够让暗面的君王们为之侧目,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尼伯龙根都为你打开,三峡水下的青铜城、东京城中的夜之食原、极渊之下的高天原、北京地铁中的埋骨之地、还有我的阿瓦隆……既然你能闯入任何一个神国,那阿斯加德又是否会欢迎你的到来?”
    电光闪过,紫白色的雷霆映得路明非的面骨一片苍白。
    就在某一个瞬间路明非意识到自己和奥丁同时回到了天丛云与色欲被刺出时的那一刻。
    命运的轨迹一如既往,那两把能够弑神的刀正向着奥丁的后心插曲。
    可神原本应该四下打量战场,注意力全不在自己的身后,此刻却借着那把黑曜石武器的倒影看到了自己身后狰狞的影子。
    昆古尼尔颤抖着发出巨龙般的嘶吼,它分明只是某种木头的制品,此刻却由下而上轻而易举地隔开那两把极致锋利的长刀,天丛云和色欲都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颤抖,而昆古尼尔却却巍然不动。
    “你的猜测其实只有一点点偏差。比如我将李雾月的权柄放在楚天骄的身上,这是正确的……错误的是帕西,我在他的身上放置的权柄并非来自我亲爱的姐姐,而是……”
    “维德佛尔尼尔!”
    “这不可能,项羽的龙骨十字被分割成五份——”
    “你怎么确定这数千年的布局,我居然不能渗透到这个国家那些最古老的家族之中呢?”奥丁挥枪像是挥舞长鞭,路明非被从天空扫落,但他片刻就稳住身形,如逆流的流星那样掀起音爆重新斩向奥丁的胸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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