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故地话前缘
    见师父已然落座,霍殿阁,这位八极门六代弟子中的二号人物,立时上前两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时至今日,距乙巳年差不多有六年光景,阿阁也早已不是当初京华演武时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拳术修为突飞猛进不说,身量也放宽了许多,甚至连宗师气度都隐约可见。
    这些年来霍殿阁常在京城、津门闯荡,磨炼技艺,所以院子中的武行人物哪怕没亲自与他打过照面,也多少听说过神枪李门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就是不知道比之他师兄秦淮如何。
    许多人如此想着,尽数将目光投向院子的最前头,打量着这位神枪李的二徒弟。
    霍殿阁面皮白净,五官端正,穿一袭广袖长衫,双袖挽起,衣襟妥帖,黑蟒般的辫子伏在颈后,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顾盼,不似个粗莽武夫,倒像个饱读诗书的秀才。
    众目睽睽之下,霍殿阁环顾扫量了一圈,面对诸多武行前辈也不露怯,抱拳朗声道:“诸位前辈,见过!”
    “今日八极门受人所托,邀诸位来此,是想效仿黄面虎霍元甲霍大侠在上海创办的精武体育会,组建一形制类似的民间武术团体,发展固有武术,振起尚武精神,教授普罗大众强身健体之艺,研究能解神州中华沉疴宿疾之术。所以,还望各位畅所欲言,勿要敝帚自珍。”
    一番激烈讨论过后,这帮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大老粗们索性照猫画虎,也算敲定了这武术团体的名号和大体框架。
    “中华武士会,真是个好名字。”
    “名字倒是确实不错,不过这收取的银钱,是不是太少了点?入会费每人五角银元,入会后学习武术每月只交一块银元,全年练级经费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二银元,而且只要是年满十五岁、品行端正的孩子都可以入会。要是再算上各门派拿出的秘药和拳谱,会内打算举办的各项活动和场地租费,各大门派恐怕很快就会入不敷出啊。”
    一个拿着算盘的精明中年只是随手拨弄两下,就发现了几个日后可能会拖垮中华武士会的经济问题。
    要知道,现在哪怕是直隶地区的初级女工,一个月也能拿三块银元的工资,虽然不多,但相较中华武士会低廉的会费,也无疑是笔巨款了。
    若是再算上家里的男人,供出个练武学艺的娃娃轻而易举。长此以往,弘扬中华武术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家无余财的中华武士会和各拳术门派该如何生存下去,又会引发新的问题。
    “仲前辈此言不无道理,但到底该如何维持中华武士会的长久运转,还是请燕支部的叶先生来说两句吧。”
    霍殿阁抬手虚引,一位三十左右,戴着眼镜,留有寸头的洋装青年就从李存义身边站起来,上台清了清嗓子。
    “诸位武行前辈当面,鄙人叶剑星,也不说无甚用处的虚言,只愿作业界表率,略尽绵薄之力,为中华武士会添些砖瓦。”
    说罢,他拍了拍手,当即有两名门徒抬着一个大黑箱子落到众人面前。
    箱盖打开,白的银元整整齐齐码在其中,亮银色彩很是晃眼。
    结合方才重箱落地的闷声,这里面起码得有几万银元。
    “叶剑星?是那个底下脚行遍步子牙河两岸的叶家?”
    有老江湖听着“叶剑星”这个名字耳熟,在脑海搜了搜,便想起了在津门红桥做水陆运输生意的叶家。
    “是了,能坐在李老旁边,又愿斥如此巨资扶持中华武士会的,也只能是叶家了。”
    “既有剑星师侄替大伙儿做出榜样,那我们这帮自称武行名宿的老东西也不能一毛不拔。这样,我与华符兄共出银五千,权当是为中华武士会壮些底气。”
    一身形雄壮,宽肩阔背的魁梧中年伸出手随意一抖,一沓银票便跨越三五米远,精准投进了黑箱之中。
    “卜五先生早跟我说过,也愿为中华武士会出些力气,这里有五千两银,贤侄先拿去用。”
    在几年前“天下英雄会”技冠群雄的【虎头少保】孙禄堂见师兄出马,当即景从,也从怀里拿出几张北洋银号的通兑银票,笑呵呵的递给了一旁侍候的八极门人。
    其余人等见形意门率先为叶剑星站台,思忖过后也纷纷慷慨解囊,参与到这件足能青史留名的大事中来,一时之间院中好不热闹。
    “有了诸位前辈大力帮衬,相信中华武士会日后哪怕出现什么问题,也决不会动摇根本。如今后顾之忧已解,诸位可还有什么疑难要问?”
    霍殿阁手中拿着各门各派所出人力物资的名册,和叶剑星站在诸多武行名宿面前,言辞恳切。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经此堂会,中华武士会的架子算是勉强搭了起来,可日后应该请哪些教习师傅,具体由谁当家做主还没个确切说法。为了你们以后因此闹出些不快的事来,不如索性趁着今日人齐,把这些位子一起敲定了罢。”
    说话之人是个胡子银白的老者,精神矍铄,坐在头排交椅最中间,两手落在膝上,没有起身,声音便在院中回荡。
    “这”
    众人面露难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率先开口,只是把目光聚焦到坐津门武行头把交椅的李书文身上。
    “师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李书文睁开双眼,立见虚空生电。他随手从果盘里拿起颗泊头鸭梨,双手握梨一扭一抖,再揪着梗一拽,梨核便被带出,只剩汁水丰盈的果肉送到其师张景星面前。
    “既然神枪李都发话了,那我们自无异议。”
    “拱辰前辈德高望重,不如多举荐些人才,也省得我们费劲心思找寻。”
    “依我看,不如按武林名望、财力人力、业界关系等方面综合考量,各门各派选出几位有志宣武的好汉参选,诸位前辈在此做个见证,也好过出了门落人口实。”
    面对汇集一堂的武林群英,叶剑星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钱财、名望都是身外物,想让别人认你,只有打!打出一番名堂,分出了高低上下,外面自然不会有闲话。”
    听闻此言,院中众人亦是纷纷瞧去,眼神多有认可不说,更是想瞧瞧究竟是谁把道理说到了他们心坎中去。
    他们都是武行中人,要说比钱比关系确实不如政商两界的头面人物,可今天成立的是中华武士会,要比自然是比功夫!
    说话的是个须发白的老者,身材瘦削,穿着件黑色袍,文质彬彬,貌不惊人,只是观其面相,少说得是甲之岁往上了。
    太极门,杨健侯,杨氏太极拳的第二代宗师,在京城颇有名望。
    “健侯公说得在理,我辈武人想争个高下,除去拳脚,确实无甚好比的,同臣兄的八极拳馆地方宽敞,不如就在此设擂,让小辈们比划一番拳术再说。”重回直隶,恢复本名的李存义点了点头,算是代表形意门和八卦门认可了设擂比高下,问拳取职位的方式。
    “老夫也没意见。”
    张景星瞥了眼一旁的徒孙霍殿阁,微微颔首,也同意了此事。
    其余众人,见北方武林中的三大内家拳,太极、形意、八卦已达成了共识,东道主八极门也没意见,自然不会傻到这时候跳出来拂几位宗师的面子。
    “凤图,等会你上,输赢不要紧,别伤了身子。”
    叶剑星下来,拍了拍好友马凤图的肩膀,指着屋内的擂台小声说道。
    “剑星兄放心,咱这是自家场子,又有师父和师兄看顾,出不了什么差错。”
    马凤图咧开嘴角,一双杏眼精光灿亮,不住打量四周,猜测等会儿的对手会是哪几位。
    类似的嘱咐还在其余门派内发生,不多时,几份年岁俱在三十以下、欲要参选中华武术会教习的才俊名单就呈递给了头排交椅的诸位武林名宿。
    太极门杨承付、形意门薛颠、八卦门马三、八极门霍殿阁.
    单子上的门派大多只出了一两人,最多也不超三人,倒是无须担心有人耍车轮战一般的无赖手段。
    “可惜剑秋前年便游历四方,问拳天下去了,不然今日与各家英杰切磋一番,又能省好一番功夫。”
    李存义靠在一旁,正跟面相老实木讷的大徒弟【铁脚佛】尚云祥聊着什么。
    “说到问拳,我倒听人谈论,说师伯在九龙避祸时,遇到了位忘年交?不知道传没传几手门里的功夫,收为记名弟子雕琢一番?”
    宫宝田坐在李存义侧后,主动开口扯起了话头。
    “呵呵,我那位忘年交不是旁人,正是同臣的大徒弟,当年他来找我换艺时,距离宗师只有一步之遥,如今四年过去,也不知这小子又飘哪去了。”
    李存义想起年前从九龙回返直隶时为他送行饯别的项家父女,眼眸不由垂了下来:“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那小子食髓知味后还能毅然远游,啧啧,这份心性.同臣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听见李存义打趣之言,一向不苟言笑的李书文嘴角也勾起微微的弧度:“几个月前阿淮发信回来,说很快便会归乡,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几天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极远处忽起些许马嘶奋蹄之声,由远而近。
    “驾!”
    “驾!”
    如霹雳惊雷般赶马的吆喝声响起,马蹄飞赶,跺碎了地上的冰雪。
    来者共有两骑,一人骑黄膘马,一人骑黑骝马,穿着打扮各异。
    在这雪浪滚滚的天津卫,当先那人竟只穿了件单薄武服,纹饰泛金,身形奇伟,双肩和头上却半点雪痕都无,连湿也不湿,哪怕眼瞅着雪片要落到其头上,都会莫名消失,无影无踪。这人箭袖扎得随意狂放,结实有力的两臂在冷霜中像是生铁浇铸的一般,只手握着缰绳,桀骜难驯的烈马在他胯下好似最温顺的猫咪。
    众目睽睽之下,武人的满头浓密墨发随着马匹奔腾飞纵的起伏之势狂乱飞扬,如能抽碎漫天霜雪。
    另一人头戴麦秸雪笠,以黑布裹脸掩面,只露双目,身着黑色劲装,系有绑腿,腰间挎着一柄厚背大刀,背负一老藤编就的药篼,双肩落满雪瓣,满身的穷荒气。
    “既未蓄发留辫,又敢在如意庵纵马狂奔,难不成他是”
    “师兄!”
    拳馆大门打开,身为堂会主持的霍殿阁刚出门打算看看是谁敢扰如意庵的清静,就见到了那张五官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气质与几年前大为不同的瘦脸。
    二人正是离了太行北上入津的秦淮与吴山。
    连着几天的奔波,二人俱是满身的风尘,很显落拓。可眼下终于是回了津门,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哈哈哈,阿阁,许久未见,近年可好?”
    秦淮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旁边的吴山,黄膘马口鼻不住喷吐的滚烫热气逼得站在门外的三教九流急退两步。吴山见怪不怪,随手打出几团赤红丸光,灵炁入体,给两匹受尽劳苦的马儿顺着筋络肌肉推拿了一番后,没进正门,而是跟前来引路的八极门人一同往拳馆后的马厩走去。
    “一切都好,倒是师兄久在外漂泊,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吧?”
    霍殿阁看着身上也没几件行李物品的秦淮,只当他是在苦行,磨砺心性,言语间难免又多了几分佩服。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等你以后离开津门,四方远游久了,自己慢慢会懂的。”
    秦淮进到门里,下巴昂了昂外面的三教九流与各界人士,好奇道:“早晨我先去了岩山,师母说师父和你都不在,都来了津门,我这才快马加鞭赶到了如意庵。瞧外面这么多人等候,可是门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引来诸方关注?”
    “师兄与檀香山那几位关系匪浅,应该知道才是”
    霍殿阁引着秦淮往武馆里走,本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想到这几年秦淮居无定所,便也释然道:“燕支部的叶剑星叶师兄召集北方武林,欲要创办中华武士会,如今正在院中议事哩!”
    “檀香山?中华武士会?燕支部?”
    没等他多想,二人便进到了院中,秦淮下意识的抬眸望去,此时浮现在【惊鸿一瞥】视界中的,是一片黑红蓝各色交杂的浪潮。
    而在这滚滚浪潮的最前端,是一根深沉如墨、定海擎天的黑色神枪,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欲望。
    恍惚之间,秦淮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岩山练武学艺的劈柴小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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