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隋王这么说,姜允恪回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那些士人都是这么传的,沧溟圣王虽然武道通玄,强大无比,但在政务上并未有出彩的表现,是个典型的武夫,照理说是想不出如此精妙的改制之法的,倒是陆少保时有惊人之举,思维天马行空,从不受匡扶,这改制之法,确实像是他的手笔,只是借着天策府的幌子和沧溟圣王的无尚威势推行罢了。”
    闻言,隋王顿时很是感慨地道:“陆少保,果然天纵奇才,陛下慧眼识珠,重用他想必也是看重了他的才干,而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初的忠义无双之举。”
    “如今陛下励精图治,锐意革新,又有能臣相助,极盛之世,定不远矣,天佑大夏,使我姜氏皇朝得此明君贤臣。”
    姜允恪不禁暗自翻了翻白眼。
    父王,宗室供奉改制的政令刚下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想到两年前父王在接到改制的命令时,在隋王府不停跳脚,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的模样,他的表情不禁变得有些怪异。
    不过子不言父过,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拆父亲的台,只得在一旁恭声附和。
    “恪儿。”
    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隋王又道:“你今后切莫跟那些没有善行的乡绅世家接触了,那些狼心狗肺混账,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大夏给他们这么多优待,又是免税又是免征,结果他们是怎么回报国朝的?”
    “侵吞土地,隐没人口,鱼肉百姓,坏我大夏根基!!”
    说到这里,他便气得不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们每侵占一寸耕地,朝廷就少了一分田税;每隐没一个百姓,朝廷就少一分粮税;每害死一户人家,朝廷就少一分产出。这些人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管黎庶死活,害得朝廷岁入连年减少,咱们皇族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听到这话,姜允恪的表情更古怪了。
    父王…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前面说了一大堆,真当孩儿不知道那都是屁话不成……
    要不是现在皇族待遇和地方财政收入挂钩,和百姓对当地皇族的风评直接关联,王府的每一枚银子都跟民众息息相关,向来不管民生的父王会如此捶胸顿足?
    去年会主动派人盯着官府有没有作为?
    扯淡吧.
    “唉…”
    隋王突然叹息一声,一脸惋惜地道:“可惜士绅不纳税是鸿武祖爷定下的祖制,不然本王非得上书,让陛下收这些蛀虫的税,最好地越多,要交的税越高,如此地方官府财政肯定能得到极大的缓解,百姓也有余钱修桥铺路,垦荒造田。”
    姜允恪有点听不下去了。
    什么狗屁地方官府财政得到缓解,父王想的是地方财政收入提高以后,进他腰包的银子和灵石、灵粮会变得更多吧。
    尤其两年前禹王被杀,隋州不少宗室上书请求改封,宁愿去琼州就封也不愿留在隋州,因而走了一批人,导致现在隋州和禹州的宗室子弟极少。
    分钱的人少了,隋王府入账的钱自然就多了。
    王府去年吃的改制红利,真不是一般的多,妥妥的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不然他怎么可能如此热衷改制之事?简直比驻扎在两州之地的玄极卫还要积极。
    甚至都把主意打到乡绅那边去了。
    就很真实。
    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这陆少保真不是一般的高明,改制一事,宗室待遇和地方财政挂钩,地方财政囊括的可就多了,只要胆子大一些,操作得当,那财政来源可就不仅仅只有农户的田税和商户的商税了。
    那些士绅家里,可是富得流油。
    以前宗室和地方势族、乡绅、官员没什么利益冲突,就算动他们也没什么好处,而且对方还懂事得很,时不时就送礼上门,这才相安无事,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饼现在只有那么大,要是让那些人吃得多了,他们宗室能吃到的可就少了,甚至还是地方财政太差,他们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这谁受得了?
    事关根本利益,他们宗室岂还能像过去那般,与士绅豪族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在地方上,玄极卫盯着各处,要是谁敢勾结起来,蝇营狗苟,直接上家伙,事后还能从抄家中名正言顺地捞一笔银子,被重点关照的宗室,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乡绅身上。
    没办法,偌大的府邸,这么多人要养活,就算是尊贵的宗室也是要吃饭的。
    乡绅士族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会奋起反抗,要么把玄极卫搞死,要么把地方的宗室搞死,要么跑路。
    陆晨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让各方博弈,确保基层百姓的权益。
    隋州和禹州还好,地方基本上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是七省各地的士族乡绅了吧……本来那里有些宗室看到隋王府现在的风光就眼红得不行,只是苦于实力不济,又被削了权柄,不敢动当地士绅。
    但陆晨这么一去,这机会不就送到嘴边了嘛……
    他的父王从一开始的抵制,在尝到甜头后就变成了现在的疯狂拥趸,可想而知那里的宗室在陆晨到来后,将会是什么反应。
    “父王,祖制的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就在隋王絮絮叨叨的时候,姜允恪主动开口说道:“要说祖制,咱们宗室待遇也是太祖鸿武皇帝定下的,但是由于宗室数量急剧增加,对朝廷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若是再不改制,愈发庞大的宗亲支出必然会拖垮整个大夏。”
    “陆少保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向陛下进言,弃祖制而保江山。”
    隋王闻言,不禁怔了一下,呢喃道:
    “弃祖制而保江山…”
    随后他猛地眼前一亮。
    “对啊!太祖爷留下祖制,所为者,乃是我大夏朝能够江山永固,若是有朝一日祖制反而害得江山不稳,有倾覆之祸,我等后世子孙就算将其弃之不用,想来就算将来去上面见了太祖皇帝,他老人家肯定不会怪罪我等。”
    “正是如此。”
    姜允恪笑道:“在祖制和江山之间,太祖爷肯定也会选择后者,既然我等流淌着洪武帝血脉的宗亲供养之策可改,那些祖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的乡绅,又有什么动不得的?”
    “原本的宗亲供养之策贻害无穷,士绅不纳粮之策又能好到哪去?百姓活不下去了,将土地投献给乡绅,这种事本质上就是他们靠着朝廷的优待兼并土地,若是放任下去,朝廷可征税之地越来越少,财政照样会捉襟见肘,其害丝毫不逊色于改制前的宗亲供养之策。”
    “既然如此,士绅不纳粮的祖制,自当弃之,如我等宗亲一般,保社稷而弃祖制,如若不愿,那就是私心甚重,其心可诛!”
    隋王哈哈大笑。
    “恪儿说的有道理,该当如此啊!”姜允恪突然躬身拱手道:“此事当尽快告知陆少保,恳求他向陛下上书,以期让天策府拟定改制事宜,孩儿不才,愿为父王走一趟禹州,向陆少保陈明利害。”
    隋王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哦?恪儿怎么突然对此事如此热衷?”
    姜允恪老老实实道:“其实孩儿也有些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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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私心?”
    隋王问,面上却不见怒意,反而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姜允恪连声道:“自从改制以来,孩儿就一直在思索,我等宗室未来的出路是什么,如今陛下放开了对宗室子弟的从业限制,宗室的人也能参加科举,做官经商,孩儿琢磨着,既然咱们隋王府响应改制,不如响应到底,正好为王府内的各位兄弟姐妹谋一份正儿八经的家业,不必一直指望着王府过活。”
    “听说陆少保兼容百道,学究天人,方玉这等商道奇才,就是当初在禹州追随陆少保的时候,听了他的教诲才能有如此造诣,孩儿也兼修商道,想试试能否从陆少保那里得到一些启发。”
    闻言,隋王不禁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恪儿,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姜允恪轻声道:
    “弟弟妹妹们可以安享荣华,但人这一辈子并非只有吃喝拉撒,他们待在王府固然吃穿不愁,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就能望到头,孩儿曾经问过他们可有志向,结果他们都说祖宗成法所限,不敢言志,若无枷锁,他们也想学文修武,报效家国,成就一番事业。”
    “若是没有打拼家业的志向,孩儿便留他们在王府。”
    听到这话,隋王不禁叹道:
    “恪儿,你是个孝顺仁德的孩子,也是为父钦定的王府世子,隋王府的家业将来迟早都是你的,以你之才,加上改制后王府收益大增,养活你的弟弟妹妹和各位叔伯完全不成问题,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是天生富贵,高人一等,为父也从未对你有所要求,你又何必做这些麻烦事?”
    姜允恪摇了摇头:“陆少保曾有言: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身为宗室子弟,孩儿身上流淌着鸿武皇帝的血脉,即便不涉朝堂,也当隐于门庭而芬芳依旧,会隐忍不外露,不竞权势不求非分,若是朝廷有需要,孩儿便可挺身而出,尽心王事。”
    隋王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深深地看着他。
    良久,他才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恪儿,你能有此想法,为父甚是欣慰,你…比为父强。”
    这话姜允恪可不敢接。
    “父王言重了,孩儿岂敢与父王相提并论?”
    隋王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拍了他肩膀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他唤来下人,吩咐道:“来人,把本王的印玺取来!”
    “另外,给本王准备二十万石粮草,一万枚灵石,火速送往禹州,交到陆少保,就说此乃本王对朝廷的一点心意,只求陆少保早日平定南方动乱,诛灭反贼,还各省一个太平。”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胖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了肉痛的表情,但他还是毫无停滞地吩咐了下去。
    闻言,姜允恪不由怔了一下。
    “父王…这……”
    隋王笑了笑。
    “你也说了,陆少保乃是难得一见的伟丈夫,当世人杰,大夏能否重现极盛之世的关键,去见他哪能空着手去?我听说陆少保极为厌恶官场的那一套,从不收礼,贸然送礼只会引起他的方案,不妨改为资助朝廷,在卖个好的同时,咱们王府也能落个好名声。”
    “他对本王有成见,毕竟本王以前的名声…他肯定通过玄极卫知晓得一清二楚,但是恪儿你历来积善行德,谦虚恭谨,待人以宽,贤名在外,他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想来你去求见的话,他肯定不会不见,加上有此厚礼开开路,祖制的事,他也会更加尽心一些,长远来看,对咱们王府还是有利的。”
    姜允恪顿时了然。
    不得不说,自家父亲虽然人品不太行,但眼光还是有的,知道取舍,不然当初大清算的时候,隋王府也不会安然逃过一劫。
    而要说他大奸大恶吧,其实也算不上,至少跟禹王比起来,他连提鞋都不配。
    毛病肯定是有的,只不过是大夏亲王基本都有的通病罢了。
    现在朝廷有变,他眼光长远和魄力十足的优点就完全发挥出来了。
    “还有。”
    隋王又转头,看向一旁等待他下令的侍卫。
    “立即给其他七省三州的宗室递名刺,就说本王有几门大生意,想找人一起合作,若是有意,可速来隋王府,限时半月,过期不候。”
    “喏!”
    那侍卫得令后,立马拿着隋王的印信离开,执行命令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姜允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俊朗的脸上逐渐流露出期待之色。
    “去吧,恪儿。”
    最后,隋王朝姜允恪摆了摆手。
    “替本王向陆少保问个好。”
    “是!父王。”
    姜允恪躬身退下。
    离开大厅后,他抬起头,同时握紧拳头,眼中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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