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无不相顾失色。要知道风逸与萧峰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没想到风逸在紧要关头竟然对萧峰出手,导致他父亲身亡,此时还说扫地僧慈悲之言,这风凉话也未免太凉人心了。
    这人真是太过邪门,脑子里不知想的什么?
    在场几位都是武学高手,却谁都不知风逸的用意,更加不知扫地僧萧峰动手都展露了各自的精湛武功。
    但风逸目光锐利,看的明白,更加肯定了,扫地僧就是爱惜萧峰而未施全力,否则萧峰断无机会将掌力拍在他身上。
    盖因扫地僧击打萧远山,萧峰出手阻止,这些动作,说来话长,写来更长,实则就是发生在一瞬间,整个战斗过程一秒都不到。
    但扫地僧先后完成了出右掌击打萧远山,面对萧峰的全力攻击,出左掌格挡萧峰双掌。
    然而以扫地僧可以隔着两尺,不用动手,就能将慕容复反弹出去的,以及他可以轻松将萧峰降龙掌力化解无无形的手段。
    早将自己的雄厚内力,以及心到力至,刚极反柔的运劲手法,展现的淋漓尽致。
    按说他伸手抵格,与萧峰硬碰硬对掌,必然能将之震飞出去,这是毫无疑问的。
    可他没有,只是右掌临时变向,袭击萧峰,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能可以施展刚猛之劲,击退萧峰,可他却只是假意,掌到半途之后就回收,继续击打萧远山。
    而在这一过程中,风逸自忖与扫地僧易地而处,他有能力将萧峰掌力一起带过来击打萧远山,或者转移,可他还是没有,只是引萧峰也临时变招,左掌迎接自己右掌,减轻推力。
    而在这一瞬间,扫地僧再次临时变招,打中萧远山。
    这一切发生的电光石火之间,不光展露了两人的精湛武功,也显示出了两人的修为差距,
    扫地僧一瞬间,分力、变招三次,但在同样的时间内,萧峰只能临时变招一次,无法再变。
    因为萧峰对扫地僧甚是尊敬,他的目的是为了救父亲,若有能力再次变招,应该左掌去挡扫地僧攻击萧远山的右掌,而非顺势去攻击老僧胸口。
    而在一瞬间临时变招之能,也是绝顶高手经常秒杀对手奥妙之所在,以及几个一流高手可以围攻绝顶高手,对他产生威胁的原因。
    因为谁比谁在一瞬间多一次变招机会,就能多一次出手机会,这一次机会,足够让一个人丢掉性命,但在受到几位一流高手围攻时,这一招就无法使全,因为在你对别人出手之时,旁人一同出手,可以连环进击,形成合力,
    绝顶高手无法对一个人做不到秒杀,他们就能持续相抗。
    这种战例就曾出现在郭靖在蒙古大营,东方不败黑木崖之战,以及神龙教主对战麾下数大一流高手,他们的武功比对方为高,若要单取其中一人性命,并不为难,但几人连环进击,杀得一人,自己难免受伤,这就形成了相持局面。
    以及武学高手陷入战阵之中,若是不脱身,也会被围死的原因。
    因为他们围在一起,你打倒一波人,对方人多,立刻补充,再次形成合击,周而复始,而你会越打越无力,速度也会越来越慢,危险也会越来越高。
    扫地僧出手之时,风逸目不转睛,从而得出了他的确是对自己口中大英雄,好生相敬,就连在挫锐解纷之时,竟然都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
    萧峰听了风逸这话,也是一呆,他也意识到扫地僧对自己手下容情了,只是父亲中招,也没心思说别的,急忙扶住父亲,但见他呼吸停闭,心不再跳,已然气绝身亡,一时悲痛填膺,浑没了主意。
    那老僧道:“是时候了,该当走啦!”
    突然身形晃动,右手抓住萧远山尸身后领,又抢到柱旁,左手抓住慕容博后领,
    这一下身法既快,出手又奇,萧峰根本不及反应,众人骇然惊顾,瞬眼之下,老僧足不沾地,如凌虚而行一般,越过数丈,跨窗而出。
    萧峰和慕容复齐声大喝:“你……你干什么?”同发掌力,向老僧背心击去。
    两人父亲双双遭害,自然起了敌忾同仇之心,二人掌力相合,力道更加巨大,威势之猛恶,真有移山填海之威,
    风逸知道老僧功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收发随心之境,这等猛恶之势,压根就是个助推器。
    果见那老僧在两人掌风袭来之时,好似纸鸢般向前飘出数丈,双手仍抓着两具尸身,三个身子轻飘飘的,浑不似血肉之躯。
    萧峰一击未果,惊怒交加,追出窗外,慕容复也是心急如焚,飞身抢出,发足狂奔。
    两人轻功都高,可萧峰更胜慕容复,一晃眼,慕容复落下三丈。
    风逸等人也都飞奔而出,阿朱功力虽弱,好在有阿紫扶持。
    只见那老僧一手拎着一人,昂首奔走,直向山上走去。
    萧峰、慕容复轻功都是不弱,想到父亲尸体被人拿走,也不顾对方利害,那是拼命追赶。
    萧峰轻功也属于阳刚一脉,大步流星,速度之快,但觉山风刮脸如刀,而那老僧步骤缓慢,他以为自己两三步就能追及,却始终相距老僧两三丈之遥,多一步也是不行,他连连发掌,也都打在了空处。
    老僧这等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萧峰亦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宛似身有邪术一般。
    风逸看的清楚,这老僧形缓实快,故意为之,就是吊着萧峰两三丈距离,他身子急晃,眨眼间已到萧峰身后,说道:“萧兄,别急,你爹没死,他是为了治伤。”
    萧峰一凛,将人打死再治伤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了,但转头一看,风逸脸上含笑,便道:“怎么说?”速度也慢了下来。
    风逸笑道:“你可知‘踏杀天下人’这句话?”
    萧峰摇了摇头。
    风逸一摆手道:“昔日禅宗六袓慧能曾说过:‘汝足下生一马驹,踏杀天下人。’这是对弟子怀让说的,也就是以后的大慧禅师。
    而怀让收了一个弟子,名叫道一,也就是马祖,此人乃是六祖之后的禅宗伟人,是他让天下佛门,尽以禅宗为尊,应了那句‘踏杀天下人’。”
    风逸与黄裳在一起,研究了佛经一年时间,对这些掌故如数家珍。
    萧峰点了点头:“少林寺便是禅宗祖庭。”
    风逸微微颔首:“马祖将禅宗发扬光大,主张‘觉悟不假外求’,强调‘心即是佛’,自称‘顿悟’,其宗旨就‘净心、自悟’四字,玄慈方丈能够站出来,认罪自尽,也可以这样认为。”
    萧峰隐隐有些明白,说道:“你是说这老僧真要让我爹与慕容博互相疗伤,还要皈依……”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觉得太可笑了。
    就他爹的性子,也能皈依三宝?
    风逸悠悠道:“这老僧机锋绝世,佛法空明,我从所未见。他的想法以及作为我都能理解。可唯独想不通,如何能让这两个执念深重的老头,抛下执念,所以我得看个明白!”
    说着脚下加劲,从萧峰身边掠过。
    萧峰看到风逸背影,这一留神细看,发现风逸两脚并未落在实地,只踏在草枝上面。
    这草上飞行功夫并不算太难,萧峰自信也能来得,难在人家一口气走这样远的距离,因为草上飞的功夫,全凭丹田中一口真气,走过三五十丈远近,也就罢了。
    可从藏经阁出来这段行程,少说也总有三五里远了,更难得的是他步履飘逸,举重若轻,这份内力直让萧峰又惊又佩,却也升起了好奇,他与老僧究竟谁强谁弱。
    慕容复等人都追在两人身后,看见风逸与萧峰并肩向前,风逸指指点点,外人若是不知,还以为两人跑来结伴游玩山景了呢。
    转眼间,几人去若闪电,扫地僧在荒山中东一转,西一拐,进了一片树林,看见一处平旷之地,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都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风逸已经赶到,就见老僧坐在二尸之后,双掌分别抵住二人背心。
    老僧刚坐定,萧峰亦已赶到。
    萧峰盯着和尚,不知所为,但见风逸眉头紧皱,心里忐忑不安,可是转念一想,这老僧若是心存恶意,刚才在自己手中抢夺父亲尸体时,对自己出手,必然无抗,理应没有恶意,说道:“大师,你做什么?”
    只听那老僧道:“我提着他们奔走一会,活活血脉。”
    萧峰诧异万分,说道:“活活血脉?”
    那老僧道:“他们内伤太重,须得先令他们作龟息之眠,再图解救。”
    萧峰心下一凛:“莫非天下真有先将人打死再治伤之事?”
    过不多时,慕容复、鸠摩智、玄因、玄生以及神山上人、阿紫阿朱等先后赶到,只见萧远山、慕容博头顶忽然冒出一缕缕白气。
    那老僧将二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再将四只手拉成互握。
    慕容复见状,说道:“你……你做什么?
    那老僧对他与萧峰的态度截然不同,默不作声,只是绕着二尸缓缓行走,双手左右开弓,不住伸手拍击,招招都往两人穴道上招呼。
    萧远山与慕容博毫无动静,众人浑然不解,风逸却看出门道,老僧双手在两人的不同穴位上,轻重缓急也各不相同。有的穴位一掠而过,有的穴道击中以后,还要揉捏几下,二尸头顶白气越来越浓。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萧远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时微微颤动。
    萧峰和慕容复惊喜交集,齐叫:“爹爹!”萧远山和慕容博慢慢睁开眼来,向对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
    但见萧远山满脸红光,慕容博脸上隐隐现出青气。众人想到风逸说两人一个是阳气过旺,另一个却是阴气太盛,看来果然如此。
    玄因、玄生、道清等身上均带得有治伤妙药,却不知哪一种方才对症。也明白老僧适才在藏经阁上击打二人,只不过令他们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当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项法门。
    这种“龟息”法门别说许多内功高深之士,就是阿紫曾经在星宿派都曾修习过。
    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将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神功之妙,委实不可想像。
    忽听风逸叹道:“好一个封闭六识,五蕴皆空,但若萧远山、慕容博这一醒来,方知我非我,不知该当作何感想!”
    那老僧本来全神贯注地转身发掌,却也忍不住看了风逸一眼。
    在场众人佛门高僧很多,均知六识是佛门的说法,指代眼、耳、鼻、舌、身、意六大感官。
    萧峰心头微微一动,仿佛明白其中之意,可是细细想来,又觉茫然,不觉心疑,问道:“风兄,此言何意?”
    风逸淡淡道:“等着看吧,马上你就知道了。”
    渐渐地,萧远山与慕容博浑身上下连连抽搐,呼吸也由轻变响,越来越粗重,好似蛮牛而萧远山的脸色越来越红,内中似有一团火焰,慕容博的脸色青莹莹的,仿佛玄冰,极为吓人。
    突然间听得老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那老僧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紧,各人体内内息向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两人脸色渐渐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
    又过一会,两人脸色如常,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
    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微笑,欢慰之情不可名状,各自心惊。
    众人也是不胜惊讶,因为此时的萧远山、慕容博不光神色如常,就是眉眼之间,也是安详自在,再没有了之前的乖戾、奸猾之气,就好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只见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携手站起,齐在那老僧面前跪下。
    众人又齐齐一凛,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个想法:果然如此。
    那老僧却双目微合,淡定自若,说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什么兴复大燕、报复妻仇的念头?”
    萧远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旁耽了三十年,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恳请师父收录。”
    众人一片哗然,更为恐惧,因为风逸在藏经阁所言,全都说中了。
    萧峰也流露讶色,小声问道:“爹,你说什么?”
    萧远山却是不理。
    那老僧道:“你的杀妻之仇,不想报了?”
    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无虑百数,倘若为我所杀之人的眷属都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老僧转向慕容博道:“你呢?”
    慕容博微微一笑,说道:“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
    慕容复头脑一晕,嘴唇颤抖,果然,父亲不复国了。
    那老僧哈哈一笑,道:“大彻大悟,善哉,善哉!”
    慕容博道:“求师父收为弟子,更加开导。”
    那老僧道:“你们想出家为僧,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我有几句话,不妨说给你们听听。”阿紫忽道:“慕容老头,你不复国了,你儿子呢?”
    慕容博摇头道:“梦幻泡影,都是虚妄!”
    慕容复脸色更加苍白。
    阿紫又问萧远山:“萧老,你还杀不杀人了?”
    萧远山道:“扫地恐伤蝼蚁命,怎堪一个杀字?”
    众人都知道两人之前的德行,可就亲眼看着两个武林魔头变成了一代高僧,简直太过离谱。
    风逸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大彻大悟,万事皆空。
    俗话说,救人容易,去心魔难,大师,你这手段实在高明,令在下佩服不已。”
    老僧幽幽叹道:“二位居士开悟大道,已脱苦海,你不为他们感到高兴吗?”
    风逸哼道:“你说他们开悟大道,倒不如说强行度化,这还坦诚一些!”
    “你又怎知这是强行度化?”老僧道。
    “你当我不知端的?”风逸笑道:“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大感官,在佛门叫六识,人若一死,六识自灭,但要让人体不死、六识无用却是极难。
    所以你先挑动二人心神,让他们陷入恐惧,再出手将二人打成龟息。他们眼瞎耳聋,知觉尽失,然而身子触觉、心中意念,却没有就此消灭,稍有激发,就会惊觉。
    你看似带着二人活动血脉,实则故意借助萧兄掌风,借助本身功力假风啸之声,诱发他们心底幻象。
    到了这时,你又掌击他们穴道,实则是以神功封闭他们的身、意二识,神念潜入对方内心,形成灵肉分离之景,他们不知自身之存在,从而陷入无边幻境。
    那时候的他们目不能见、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心之所感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空虚。
    二人体内真气也不再受自身控制,而你再以神通大法大喝,好似醍醐灌顶,引动两人真气,源源不绝地注入对方的身体,二人四掌,来来去去,以阳化阴,以阴济阳,自成循环。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切痛苦空虚、喜乐满足都仿佛从体内抽离,神魂也似游离出窍,让二人身心充满了满足感。
    而这一种宁静祥和,无思无梦的空寂之境,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
    渐渐的,他们的本来意识泯灭无存,心中空无一片,待从假死之中清醒过来。
    自然没有了杀人如狂的萧远山,一心复国的慕容博,只有将为大彻大悟的大德高僧。”
    听到这里,众人心惊不已,难怪两人立马成了五蕴皆空的高僧,这言外之意,老僧骗了两人。
    萧峰脸色大变,叫道:“风兄,他还是我爹吗?”
    风逸微微一笑:“他是你爹,也不是你爹,这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他觉得扫地僧这种手段,就像前世某些瘾君子过瘾之时,陷入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一句话,在精心编织的梦里,啥都没有,却啥也都有了。
    因为人这一生,无论哪种欲望,都是为了心理的满足感。
    只要有了这种感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哪怕还醒过来,知道了真相,也还是会期待下次,再过瘾一样,乐此不疲。
    从而导致,人还是那个人,可过瘾的,与清醒人,所思所想以及性格却非一人了。
    “居士,了不起!”老僧笑道:“可你却忘了,何止死是假的,这天地日月,芸芸众生,以及你我,哪一样又是真的?
    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纵无色相,也是非相!
    真也假,假也真,只要能够认识自我,恢复本相,又何必放在心上。”
    风逸淡淡说道:“那么敢问大师,他们的本来又是如何呢?”
    老僧说道:“居士可知,我少林寺建刹数百年,古往今来,唯达摩祖师一人身兼诸门绝技,此后更无一位高僧能并通诸般武功,却是何故?七十二绝技的典籍一向在此阁中,向来不禁门人弟子翻阅,其理安在?”
    风逸笑道:“人生在世,六识要面对种种诱惑,眼睛能看到美色,鼻子都闻到奇香,耳朵能够聆听妙音,嘴巴可以吃到美味。
    尤其本领越大,地位越高之人,受到的诱惑越大,能够抵抗克服之人,都是真正的大圣大德,这就是你们佛家所追求的“本相”之说。
    秘籍放在那里,不禁翻阅,何尝不是让人认知自己,就如同儒家的“吾日三省吾身”,道家的“存神内照”,这都是三教抵抗外物诱惑,克制欲望,从而认知自身的不二法门。”
    众人见他年纪轻轻,识见卓超,都是点头不已。
    风逸与黄裳呆了一年多,两人多研究道经佛学,黄裳乃是状元,自然是儒教大能,三者同修,风逸耳濡目染,以此论道,不输任何人。
    那老僧颔首道:“居士的确一语道破根由。本寺七十二绝技,每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然而本寺武学均是大德高僧所创,无论招式如何凌厉,法意却求慈悲,是故制人而不伤人。
    那么习练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就正如居士所言,一切均由心生。
    习武之人,只有意与神会,才能身与心合,方能将一门武学真正练至大成,做到心到力至,随心所欲。
    这道理本寺僧人却也并非人人皆知,一个人武功越练越高之后,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会受到障碍。在我少林派,便叫做‘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
    居士若非博学广识,无为而无不为,你也到不了如今的层次。”
    “好一个无为而无不为。”风逸笑道:“佛门四大皆空,在我风逸心里更中意道学。
    正所谓凡我所失,皆非我所有。凡我所求,皆受其所困。万物皆为我所用,但皆非我所属。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喜物而不溺于物。钟情而不陷于情,便是物物不可物于物。”
    老僧颔首:“大道至简,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无为则无所不为!
    居士悟到了这一层,岂能不满载而归?
    老僧想要求教,尊师可是逍遥子?”
    风逸摇了摇头:“逍遥子我听过,却没见过,但我所学是一位精通三教的武学大师所传,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见见。”
    老僧笑道:“老僧不胜荣幸。”
    说着环顾四周:“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
    所以习练本寺武功,只有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方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诸般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大轮明王之所以大祸临头,皆因你精通佛理,妙辩无双,心中却少了慈悲布施、普渡众生之念,所以不能消解修习这些上乘武功时所中的戾气,而你又修炼了逍遥派小无相功。
    此功名为无相,自是取随势就赋之意,明王佛学不够,修炼佛门武功的隐患已深入骨髓,你又同修道家武功,自然功力越深,危害越大。”
    鸠摩智冷笑道:“大师莫非也想就此度了小僧?”
    突听一人道:“明王你身为佛门高僧,却痴迷于拳脚功夫,而忽视了伤人要害、凌厉狠辣的绝技所带来的业障。是以钻研越深,于禅理上的领悟则愈发不足,今日有此一劫,你还是不要在与人比武动手,多听大师说法的好!”
    众僧齐齐点头,转头一看,竟然是段誉。他内力深厚,轻功精妙,精通佛法,远远一听老僧之言,便知就里。
    鸠摩智听老僧说的唬人,却又想到自己练就少林绝技已然多时,再加之近来习得小无相功,理应更进一步。却听这老僧说自己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然鸠摩智自负奇才,并未将这些话之言听在耳中。
    只是听段誉这小子也在这里鬼扯,众僧还都作出信服赞叹之状,好似自己佛法不足,还比不上一个黄毛小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心头火起,一记火焰刀便向段誉拍来。
    “小心!”萧峰大叫。
    风逸一掌击出,掌风将段誉推了出去,而那老僧一拂袖,鸠摩智直接被推飞了数丈。
    这一幕将众人看的惊骇不已,他们都相信刚才扫地僧对萧峰手下留情了。
    老僧轻一拂袖,能将数丈外的鸠摩智推飞数丈,用手掌还能震不退萧峰?显然这是不成立的。
    风逸则是暗道:“这老家伙果然如此厉害,看来要翻车了,早知如此,就不顶乔峰那一掌了。”
    鸠摩智本来还想看看他与风逸对决,可当着这么多人,被人一袖风扇飞了,这人丢的太大了,当下也只能一溜烟的去了。
    他奔走之速,轻功之高,那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老僧却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接着说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为不足,却要强自多学上乘武功的,但练将下去,若非走火入魔,便是内伤难愈。
    本寺玄澄大师一身超凡绝俗的武学修为,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间,突然筋脉俱断,成为废人,那便是为此了。”
    玄因、玄生二人同时跪倒,说道:“大师,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兄一救?”
    那老僧摇头道:“太迟了,不能救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他始终执迷不悟。现下筋脉既断,又如何能够再续?
    其实,五蕴皆空,色身受伤,从此不能练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开悟,实是因祸得福。两位大师所见,却又不及玄澄大师了。”
    玄因、玄生齐道:“是。多谢开示。”
    那老僧说道:“老衲在少林寺供诸位大师差遣,两位行此大礼,如何克当?”
    他心到功至,也不伸手拂袖,玄因、玄生只觉各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轻轻一托,身不由主地便即站起,都感惊异不止,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心到力至。
    莫非这位老僧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能有如此广大神通、无边佛法?
    风逸心中也是念转不停,究竟是打退堂鼓呢,还是硬着头皮上,突然耳朵微颤,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微笑道:“大师,无论是五蕴皆空也好,认知自我,回归本相也罢。但若与将过往摒弃而等同,我觉得却大有斟酌,比如萧远山、慕容博他们可以大彻大悟,皈依佛门,可他们造下的血债,难道真就一笔勾销了?
    究竟是那些受害人有罪,还是真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成佛如此容易,佛爷恐怕也太多了些吧!”
    要知古今罪人多有托庇佛法者,此辈一旦出家便非尘世中人,只须不再作恶,无论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风逸对此很是不以为然。
    忽然间,就听脚步声响,一群人冲了过来,原来是随着玄寂、丐帮等人进寺的江湖群豪。
    老僧视而不见,笑道:“居士难道一生从未犯过错?人谁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
    风逸笑道:“我当然有错,然而我却知道有的错犯了,却不能一句堕入空门就此化解,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才是适用于所有人的。”
    他恩怨分明,仇者未必报,但恩者涌泉相报,像佛门四大皆空,这与他理念极为不合。
    忽听有人说道:“不错!难道萧远山杀了那么多人,一句拜入少林寺,就能洗刷罪孽吗?莫非这佛门善地就是凶徒的庇护之所?”
    众人转眼望去,游坦之面罩寒霜,缓步走来。
    萧峰冷冷道:“你要报仇,萧某……”却听萧远山道:“峰儿,退下!”
    他长身而起,走向游坦之,合十行礼:“游公子为家人报仇,天经地义,萧远山罪孽深重,之所以苟且偷生,只因仇恨之心不灭。如今尘缘已尽,公子要杀要剐,悉听尊意。”
    这一下子可给游坦之整的呆愣住了,大是犹豫道:“你这是何意?”
    他内力深厚,远远听见萧远山皈依佛门,他听了风逸之言,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便想着再等几年也行。可一旦萧远山当了和尚。自己以后如何报仇?
    毕竟他也是武林名门,知晓不能找和尚报仇之事,谁料对方竟然挺胸受死,这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风逸冷笑道:“真是废物点心一个,仇人让你杀,你都不敢吗?”
    萧远山微微一笑道:“峰儿,游公子杀我,你绝不可事后报仇,为我多增罪孽!”
    萧峰欲言又止,
    游坦之脸上还带着脸上带着稚气,此时却显得阴冷和残忍,眼露凶光,冷然道:“我为全家报仇,你纵然不还手,我也杀你!”
    一掌往萧远山脑门拍去,掌风隐然,甚是惊人。
    萧峰正欲出掌,忽然青影一晃,蓬的一声震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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