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自虞栖枝跟随姨娘回虞宅的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任她抉择的自由。
    年迈医者方才提及要先施针温养心脉,能够不伤害身体,届时再服下药丸,才能达到令人瞧不出端倪的效果。
    虞栖枝犹豫了片刻,然后向那名医者递出了手腕。
    殿内人皆会意,虞栖枝已经做出了她的决定。
    金针刺破皮肤,大颗血珠沁出。虞栖枝痛得皱了下眉。
    年迈医者不着痕迹地用清水将血珠接了,呵呵一笑:“人老了,老眼昏花,让老夫的徒弟来给虞夫人施针吧。”
    医者的学徒走上前,给虞栖枝道了声抱歉。
    那碗清水则被熙娘带入郦贵妃寝殿内室。
    郦贵妃不顾婢女熙娘的劝阻,很快拆了簪子,刺破自己指尖,忍痛把血珠滴入那碗清水。
    屏息数刻。她的血与虞栖枝的血珠相融。
    郦贵妃愣了一瞬,随即按下心头喜悦,“快再换一碗清水来!”
    熙娘面露犹疑,却也只得在郦贵妃的催促之下照做。
    郦贵妃又扎破自己手指,将她的血与殿内的贴身婢女与內侍的血都试了一遍。
    血珠都未相融。
    “她真是本宫的宝儿……!”郦贵妃口中喃喃,快步走向外殿。
    当真是上天眷顾,她的宝儿竟还活着,竟真的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要待虞栖枝假死以后,世间便再没了虞栖枝这个人。她的宝儿将以元公主的身份回到她身边,得享公主本应得到的尊荣。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与喜悦之中,郦贵妃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熙娘变得奇怪的面色。
    外殿,施针已毕。
    “贵妃娘娘。”
    见到了郦贵妃,虞栖枝迟疑地起身,刚要行礼,她已经被郦贵妃扶了起来。
    肌肤相触的一刻,有种暖流般的奇异感触。
    不知为何,虽说郦贵妃是四皇子的母妃,虞栖枝却本能感觉到眼前人不会伤害自己,甚至…很温暖。
    “娘娘,您…为什么要帮我?”虞栖枝依旧对郦贵妃此举存着不解与困惑。
    郦贵妃也在看着眼前的人。
    虞栖枝的面庞是极其清丽的,双瞳明澈,故作镇定时唇角微微抿着。郦贵妃只觉虞栖枝像极了她们家的人。
    二十年了,宝儿回回入梦,都是从前那个香软可爱的小婴儿的样子。
    原来她的宝儿长大以后是这个模样。
    失而复得的惊喜与心底的负罪之感相互交织着,郦贵妃逐渐镇静下来。
    “本宫看你便觉得亲近,就想帮你一把。”郦贵妃淡淡笑了下,道:“本宫总觉得…若是我的小女儿长大了,就应当是你这样的。”
    想到要给虞栖枝恢复身份可能会面临的阻力,郦贵妃决定先向虞栖枝隐瞒这件事。
    ……
    熙娘奉命将虞栖枝送出甘泉宫,又立刻转身出了宫,去给四皇子通风报信。
    傍晚时分,四皇子见过了郦贵妃,怒气冲冲地从后宫回到府邸。为了撒气,他一连罚了数十名仆从,殿外哀嚎声不绝于耳。
    给他倒酒的宠妾听得手上发颤,一个不留神将酒液洒在了杯外。
    “你怕什么?”四皇子捏起爱姬的下巴,他眯起眼尾,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身边人不自觉颤抖起来。
    男人忽然一巴掌扇在眼前这个他平日里疼宠有加的爱姬脸上,吼道:
    “你也给我滚!”
    那宠妾捂着肿起的侧脸,瑟瑟发抖,呜咽着跑出了殿外。
    “四哥。”襄乐郡主脚步轻快走进殿内,正巧与那哭哭啼啼的爱姬擦身而过。
    襄乐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四哥你送我的文豹真厉害,今日它替我猎到了鹿和狐狸,”襄乐在四皇子耳边叽叽喳喳:“等明日就送去尚衣局,给你和贵妃娘娘各做一套氅衣和围脖,好不好?”
    “襄乐有心了。”四皇子脸色很差劲,连眼角那颗泪痣都带着一丝阴沉。
    襄乐有些害怕这样的四哥。
    “四哥…你和贵妃娘娘吵架了?”
    害怕归害怕,襄乐还是努力劝道:“方才我过去时,贵妃娘娘在宫里哭得好伤心。”
    “四哥,你别再跟贵妃娘娘置气了吧……”
    “你与赵家的小公子,相看得怎么样了?”四皇子忽然出声打断襄乐道。
    襄乐不说话了,嘴巴却已经扁了起来,替代了她不满的回复。
    四皇子冷声开口:“年末,你就要和赵既明完婚,往后不能再胡闹。”
    赵家是朝中难得的清流门第,也是念在赵家与郦家两家祖上有过通婚的约定,赵小公子才没有计较襄乐不久之前整出的那一场闹剧。
    “四哥!你到底看上赵既明哪一点了?”襄乐不满地嘀嘀咕咕:“君子六艺,哪一样是他能拿的出手的?”
    四哥给她挑谁都行,但赵既明只是空生了一副小白脸的好皮囊,赵既明身上其余的,她一样也瞧不上!
    赵既明作为赵家最小最受宠的孩子,却一出生就有先天的腿疾。
    虽说以赵家之影响,自赵既明小的时候就已延请各地名医为他医治好了,平日行走,也瞧不出跛足,只是他不太擅长做例如骑马、射猎之类太过剧烈的行动。
    襄乐很是不满,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道:
    “我看他还不如之前的裴璟呢!”
    “哐嚓”一声,四皇子手边酒盏被他摔到地上,瓷片裂了满地。
    襄乐也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紧在她四哥朝她发火之前溜之大吉。
    裴璟……
    虞栖枝!虞栖枝!
    四皇子眼底阴沉,望着地上那一地的残渣。
    当年郦家与天子联手铲除苏家,临到头,天子的态度又犹豫软化。为了逼迫天子动手,也为了将苏家在行宫起兵谋逆的罪名坐实,尚在襁褓中的元公主,不得不“夭折”在乱军阵中。
    如果,虞栖枝当真是他妹妹,当真是元公主,那虞栖枝必须死。
    父皇好不容易因为元公主的忌辰,而对他有所回心转意,也不再提将他赶去封地的事了。
    这些年的谋划,这些年的苦心孤诣,怎能因元公主的复生而被全盘打乱?
    ……
    四皇子那年七岁。
    当四皇子听从了舅舅的唆使,将尚在母妃榻边安睡的幼妹抱出来,交予他人之手的那一瞬,一切就都已经注定。
    容不得他回头了。
    第45章
    施针过后,虞栖枝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比从前慢了些许,并非特别难受,只是有些畏寒。
    秋季夜里渐冷,这座宅子没有铺设地龙,却也还没到用炭盆的时候。
    是夜,虞栖枝卧在榻上浅眠,被冷得有些瑟缩,不知过去多久,屋门轻轻开阖,然后她被拥进一个怀抱。
    男人的怀抱带一点水汽与冷冽的香气,很温暖。虞栖枝下意识往热源靠近。
    察觉到裴璟的手顺势就伸进了她的寝衣,温热掌心贴在她腰上,虞栖枝清醒了些。
    “学会向皇后告状了?”
    裴璟的嗓音低低传到她耳畔。
    虞栖枝从懵然中顿了下。
    她抬眼看他。
    不知皇后娘娘是怎么同裴璟说的,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她预想之中的不悦。裴璟垂眸看向她时,眼底甚至带着淡笑。
    虞栖枝弄不懂他。
    她抿起唇,虞栖枝没有言语,腰上的痒痒肉却被裴璟坏心眼触碰。
    “哎!”
    她弓起脊背挣扎几下,却挣不开男人的臂弯。
    “你别动,”虞栖枝只得无奈道:“我很困。”
    从睡梦中被吵醒,她音色带一点浅浅的鼻音,好似撒娇。
    裴璟果然停了手上动作。
    “你还去了甘泉宫,”裴璟低声问道:“见过郦贵妃?”
    虽是问话,裴璟的语调却是笃定的陈述。
    “贵妃娘娘觉得我亲近。”
    “是么?”
    虞栖枝唯恐被裴璟听出端倪,索性一字不提。
    “你别问了,”她抬手捂上裴璟的嘴,“我想睡觉。”
    裴璟被她捂住嘴,怔了一瞬。
    也只有虞栖枝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她才会同他这样举止亲近地玩闹。
    “回侯府吧,好不好?”裴璟顿了一下,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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