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清也做了一个儿时的梦。
    “爸爸”“妈妈”有了新的女儿,一个陌生的女人告诉自己,她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和哥哥,随苏何紫搬进了妈妈的家。
    “妈妈说过,小孩子不可以咬手指。”
    宋蕙转头,咬着手指看向对她一字字认真说话的小女孩。她努力用脑袋瓜思考着,面前这个姐姐是谁?还没思考完,又听到小女孩再说:
    “哎呀——不能咬,你不乖哟,别咬了呀——”
    宋蕙有点呆,似乎懂了她的意思,松开那几颗发痒的小牙齿,想把小磨牙棒放下来。
    可是动作跟不上心中所想,忽然,也就是她刚刚松口的一瞬间,小女孩生气了,她的眉毛朝下紧皱,似乎绞到快要爆发的极限。
    “你好脏呀,快把手放下来!”
    小女孩等不及了,靠近她,把宋蕙的手指抓住按到她的肚子上,真挚地说,“很脏的。”
    宋蕙彻底呆住了。
    从来没有人说她脏。脏这个字,宋蕙已经能理解了。脏是臭水沟,脏是黄泥巴,脏是爷爷养的小黑拉的粑粑。
    可她不是“脏”,他们都夸她是宝贝,是小仙女,是好孩子。
    小女孩没来得及松开制住她的手,宋蕙就忍不住哭了,几秒之内,越哭越委屈,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宋蕙的哭声。
    宋津在门外跟着几个表兄弟在玩斗牌,忽然有个阿姨过来喊他:“小津,你妹妹哭了,赶紧过来!”
    宋津纳闷地把牌放下,跑到声源处一看——看不到,人都包着在,那个阿姨带着他挤进去。
    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红了。纯哭,也没说一个字。
    苏何紫把她抱起来拍着背在哄:“宝宝怎么哭了,不哭了,妈妈在这里...”
    一旁的小女孩由苏何金牵着,不知所措地躲在她后面。
    宋津出于孩子的本能,不喜欢苏何金,至于那个表妹,他没印象。
    可是妹妹是那种会哭着耍赖置气的小孩吗,明显不是;她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在人多的场合只会卖萌加甜甜的笑,从来没有哭过!
    肯定是那个表妹惹她了!
    宋津望向那个表妹,她叫什么来着?他得好好记住她,以后带妹妹远离这个家伙。
    几个女人过来把看热闹的人群疏散,最后也跟着走了,走时还不免回头望望,这小孩子的纠纷,旁人还真的不好掺和。两个当妈的赶紧搞好自家孩子,那么一切就照旧。
    宋蕙止住了哭,苏何金细心地擦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温柔轻软,像滋养万物的水,让宋蕙也不禁安静下来:“跟二姨说说,我们宝贝怎么哭了?”
    她有点委屈地开口,“她说我脏...”
    苏何金稍微紧闭了嘴唇,随即浅浅一笑,安慰道,“我们宝贝不脏的,是怜怜说错话了,二姨让姐姐跟你说对不起,好吗?”
    “好...”
    “钱木怜,跟妹妹道歉。”苏来宁牵过自己的女儿。
    钱木怜整个人都像被抽去水了一样,双手紧握,步伐迟滞,在宋蕙眼里就是一只背着壳在慢慢爬的小乌龟。她等呀等,钱木怜终于走到她面前,“对不起。”
    宋蕙小声回道,“没关系。”
    苏何紫松了一口气,看向终于释然笑了的姐姐,“以后我也会好好看着小蕙的。”
    苏何金在给女儿抹眼泪,听到妹妹的话,不以为然,“没事,我不在意,你也别往心里去。”
    也许是苏何金戴着的红宝石项链晃到了宋津的眼睛,也许是他认为自己作为哥哥有必要在这一起争执事件说点什么。宋津在苏何金抱起钱木怜的那一刹那,跑去拉住了妈妈的衣裳,大声说道,“我要带妹妹回山庄!”
    “小孩子脾气呀这是……”
    大人嘻笑,并没把宋津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兄妹俩撞见母亲和舅舅姨姨,在一间卧室里衣衫不整……
    茗风山庄是祖父母晚年生活的地方。河流同对面的山峰一起包裹着此片建筑,成为碧绿的半透膜,不时就渗一些五颜六色的杂质进来。
    万里无云时,它是灰绿色的洞穴;风雨来袭时,它是无情隔绝光线的鱼缸,缸中之鱼,窒息而死。
    长大一点后,她听见一些风声,说亓官景和她的父亲亓官途关系亲密。
    可是之后再无此类流言传进她的耳朵。宋津一直守在她身边:蕙蕙,不要怕,有哥哥在。
    亓官星长大了,知道自己不跟妈妈姓,总压一头的“哥哥”和“姐姐”却姓了“宋”,连月章哥哥都和他们有一样的姓。
    她哭着让“哥哥姐姐们”改掉宋姓,闹了一场。
    亓官清也为了让奶奶和爷爷愧疚,主动提出要姓“亓官”。
    一面享受众人同情、让亓官星背上自私骄纵名声的亓官清也,另一面却偷偷找宋津商量:
    “哥哥,你能不能坚持,不改这个姓啊。”
    宋津低头摸摸自己妹妹的小脸,“我不会顺了亓官星的意,放心好了。”
    亓官清也很高兴,她就是想让亓官星每争一步,都毫无所获:“好耶!”
    因为她很清楚,他们兄妹就是无爱婚姻的产物。父母需要用孩子和明面上的家庭掩盖自己不容于世俗的混乱关系。
    心疼孙辈的爷爷奶奶把他们接过来抚养,不到几年,有了亓官星。
    没有完全的依靠,只有二择一时不选择他们的亲人。
    什么东西都需要争,需要让对手如鲠在喉,竞争失败,为他们让路。
    学习如此,资源利益如此,人情和关怀,亦是如此。
    三个小时后,亓官清也离开只剩下护工和私人保镖的病房,在走廊遇见了风尘仆仆的宋津。
    “怎么绑成这样了,谁伤的?”宋津看到她左手臂的绷带,不满地问。
    亓官清也简单活动胳膊,展示给宋津看看,“轻伤,只是被割了几刀。”
    “坐下来说。”她坐到附近的椅子上。
    “到底是谁伤的,还有秦安呢?他不是跟你一起来武元的吗?人在哪?”宋津坐不住,挠挠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回头一定要跟他算账……”
    亓官清也打断他的话,“是秦安伤的。”
    宋津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大怒,“老子我也要拿刀,给他享受一下,他人在哪里躲着!”
    她按住要起来算账的宋津,“他伤的比我严重,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
    “这小子睡着更好,我把他的手卸了!”宋津反手把妹妹按在座位上,“你再拦我,我等你好了一块揍!”
    “哥……”亓官清也连忙拉住他的手,无奈道,“别这么冲动,我的心很累,真的很累!”
    “他连你都下手!你……哎!气死我了!”
    宋津的头一跳一跳,靠在墙边,努力平复着怒火。
    “蕙……蕙……”
    穿了病服的秦安慢吞吞出现在病房门口,艰难地朝她走来,“我……”
    秦安整个人早没了之前狂傲暴力的精气神,像蔫了的小白菜。他按住腰侧受伤的部位,祈求般地望向她:“清也……”
    他错了,他不应该那么极端,那么不相信她……
    看到目标的宋津走过去,还没有接近他,就被保镖拦下来。
    “让开。”
    “先生有令,让我们保护他,得罪了。”一个领头的客气地说道,可眼神和动作一点也不客气,示意宋津离他们远点。
    “秦安……你长本事了啊。”
    “哥,他们是宣家的人。”亓官清也并不想看秦安,他们之间算是结束了。
    “清也!”秦安焦急地叫道,试图扒开那堵人墙,走到亓官清也身边。
    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
    亓官清也露出一抹讽刺的笑,转头朝宋津喊了一声,“我们先走吧。”
    “亓官清也!!”
    她的身影被走廊吞没的那一瞬间,秦安撕心裂肺地吼道,拼命想推开那些保镖,“给我让开!听到没有!”
    那个领头毫不迟疑,示意让人把他劈晕放到床上。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去,把他们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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