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王宅有三个女人,不太好进,杨玉瑶为了避免看郭淑脸色,每次来都是走东宅门,压根就不去兰方院,铁了心不打算跟郭淑打交道。
    达奚盈盈则是完全就不敢来,以郭淑的性子,拿鞭子抽她的可能性都有。
    而张盈盈每次来,只敢走后门,这边李琩是打过招呼的,她随时都可以进来,但是她要小心,别被郭淑撞见。
    一家主母,在家中有着绝对的权力,饶是杨玉瑶她们三个在某些方面对李琩都有很大帮助,但是郭淑不待见,她们在王府就得小心翼翼。
    反倒是李迎月,每次都可以大大方方的来,因为人家从一开始,就抱着讨好郭淑的态度,郭淑虽然察觉到,李迎月目的不纯,但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从后门进来的张盈盈,在下人的带领下,蹑手蹑脚的去了韦妮儿的栖子院。
    眼下的屋内,除了服侍的婢女之外,韦妮儿和武明堂都在。
    她们两个昨天去了高力士的家里,吕氏在知道那件事之后,暗地里专门派高力士的义子苏丙去了一趟洛阳金凤楼确认一下。
    这种小孩子口无遮拦下说出来的大逆不道之言,吕氏是肯定会选择息事宁人的,毕竟王韫秀并不知道韦妮儿是谁,知道的话,打死她也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你骂李琩,也许李琩都不会放在心上,你骂韦妮儿,最多是结个仇,你用那两个字骂人家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忤逆。
    吕氏当时也是劝慰了一番韦妮儿,劝她消消气,没必要跟一个蠢丫头较这个劲,以王韫秀的性子,多半还会在长安吃大亏,大家等着看笑话就好了。
    没错,王韫秀的性子是真的改不了了,最多收敛一些,一旦被谁激的上头,照样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见过夫人,竟不知您也在这里,”张盈盈进来之后,第一时间向武明堂问好。
    都是精明人,张盈盈非常清楚武明堂比她高几个段位。
    武明堂点头微笑。
    韦妮儿则是上前拉过张盈盈,笑着为武明堂介绍道:
    “我与二娘自小相识,是闺中密友,平日最常来往,她这个人除了心思多了点,其它也没什么毛病。”
    就因为是发小,所以韦妮儿很清楚是张盈盈是什么人,而且直言不讳的指出了对方的毛病:心机婊。
    张盈盈也浑然不在意韦妮儿这么介绍自己,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只是嗔怪的在韦妮儿胳膊上捏了一把。
    “人嘛,都有缺点,朋友,就是可以容忍对方的缺点,”
    武明堂点了点头,看向张盈盈道:
    “但是人,往往都是栽在自己的缺点上面,一手好牌被你打的稀烂,时也命也,问题还真就出在三娘刚才那句话,心思太多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眼神不定,见到我目光游离,不敢正视,恰恰说明你内心的想法太复杂,让你度牒修道,本是一次机会,不过看样子,你没有道缘啊。”
    张盈盈听的汗流浃背,她也没想到这个女人一上来就她的性格赤果果的讲了出来,当局者迷,迷就迷在她明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但就是不愿意承认,而且会在心里展开一个否认的过程。
    等到这个过程结束,她就会认为: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不懂我。
    只见她笑了笑,在坐席上坐下,道:
    “夫人说的是,我就是想法太多了,修行,便是让自己的想法简单一些,心平气和,怡然自得,但我入门尚晚,还未有所成,所以被夫人一眼看穿。”
    她这是嘴上服输,心里不服输,否则跟人家斗起嘴来,今天还怎么愉快的聊天呢。
    武明堂笑了笑,似乎已经看穿了对方,她是不待见张盈盈的,本该是太子良娣,非要暴露自己的野心,掺和这个掺和那个,这下好了,出家了,长安也没人敢要你了。
    如花似玉的花季少女,不能嫁人,那么此女今后的私生活必然秽乱,说不定跟李琩都有一腿。
    “好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两个了,”说罢,武明堂缓缓起身,雍容大雅的身形顿时给张盈盈造成一种压力。
    韦、张二人赶忙出言挽留,但武明堂只是摆了摆手,由两人将她送至门外。
    “她究竟什么年纪了?”张盈盈返回屋内之后,小声询问道。
    韦妮儿皱眉道:“不要问这个,我都没敢问,我也不知道。”
    张盈盈撇了撇嘴,道:“真是天生丽质啊,上元夜,也就是贵妃能压她一头的了,这还是因为贵妃年纪尚轻,否则,真说不准谁压谁。”
    “好了,背后不要议论这些,说吧,找我做什么?”韦妮儿道。
    张盈盈笑了笑,小声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外人,就是外乡人。”
    一听这话,韦妮儿顿时蹙眉:
    “你是听说什么了?”
    “看来是见过了,”张盈盈这下完全确定了,笑道:
    “你快跟我讲讲,等你讲完了,我再告诉你我知道的。”
    这种事情,韦妮儿本来就想找人倾诉,张盈盈又是闺蜜,本来只要不再想起,她的气性也没那么大了,如今既然提及,便咬牙切齿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而且指名道姓,明说了骂她的人就是王韫秀。
    “真是个蠢货啊,”张盈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道:
    “你可得将这个把柄捏住了,这对十八郎有好处,听说北方草原眼下打的正凶呢,王忠嗣职权正重,这个时候不要传出去,将来十八郎与王忠嗣交恶,可以拿出来做大文章。”
    韦妮儿一脸狐疑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淡淡道: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本不该向着我家阿郎的,但你为什么又总是为我们着想呢?有何图谋?”
    张盈盈一愣,赶忙解释道:
    “我一个女冠,能有什么图谋?还不是因为跟你们关系好吗?”
    韦妮儿笑了笑,低头抚弄着杯沿,道: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觉得我会信吗?咱们认识又不是三年五年,你这辈子在我这边说了多少次谎言,我都快数不清了,我只是警告你,不该女人插手的事情,不要插手,刚才我那位阿姐的警告,你没听进去啊?”
    张盈盈冷哼一声,埋怨道:“你就将我往歪处想吧,好心没好报。”
    “你私底下,是不是经常与我家阿郎私会?”韦妮儿抬起头,直视对方道:
    “上元夜那晚,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我家郎君的味道,你们去干什么了?”
    那天晚上,李琩确实和张盈盈在兴庆宫的城墙脚下,做了羞羞的事情,而韦妮儿当时的座位,刚好就是夹在李琩和韦妮儿中间,不但闻到张盈盈身上有丈夫的味道,也闻到了李琩身上有张盈盈的味道。
    她只是没说破而已,毕竟事关自己的丈夫。
    说着,韦妮儿冷笑道:
    “你再骗我一次试试,看看我今后还会不会信你。”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张盈盈低头抚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道:
    “没什么好骗你的,我跟他本来就不清不楚的,有时候情难自已,也是拦不住的。”
    “呵呵”韦妮儿故意恐吓道:
    “好一个情难自已,四娘若是知晓,剥了你的皮,你也不看看你眼下什么身份,女冠勾引亲王,王妃要弄死你,你阿爷也拦不住。”
    张盈盈完全不吃这一套,冷笑道:
    “一个城郊来的,有那个本事吗?这里是长安,我们家还没死绝呢,她能杀我?不就是一个兵马使嘛,颍川侯,我大唐的侯爵多了去了,他算老几?”
    她本来就看郭淑非常不爽,因为她一直都觉得郭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命好才做了王妃,跟自己这样的外戚没法比。
    关键是,郭淑一直在跟她摆谱,每次见着她,总是一副轻蔑的表情,我要不是真睡了你丈夫,心虚理亏,我会看你脸色?
    “我都替你害臊,让一个乡郊野妇骑在你头顶,长安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看你笑话,”
    张盈盈一想起郭淑那张脸,心里就火大,道:
    “你还好意思指责我,咱俩谁也别笑话谁,男人一个个馋嘴猫儿似的,从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十八郎吃我,总好过吃那些不干不净的,我就他这么一个,所以你也不要以为我是什么淫娃荡妇,大不了今后少见罢了。”
    “你舍得少见?我还不知道你,”韦妮儿没好气道,她对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毕竟男女偷情是双方的问题,就算真的是张盈盈勾引自己丈夫,那丈夫不也上套了嘛。
    她是大族出身,见的多了,自然晓得男人活到老,也照样会去外面找女人,这是普遍现象。
    你管不了,也拦不住,最多就是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但限制这种事情,她一个孺人也做不到啊,那是正妻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隋王宅只有郭淑在防范着所有的外来女人,这是一种占有欲,也是一种领地意识,只有正妻才有。
    如果韦妮儿是正妻,张盈盈是绝对不敢说自己和李琩有私情的。
    因为大唐的律法赋予了正妻非常高的地位,有权力收拾那些勾引丈夫的野花野草,来历不大的,甚至可以直接处死。
    张盈盈喜欢打听事情,所以她这里得到的信息非常全面,这本不该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她的兴趣都在政治上面。
    她对权力有渴望,对情感很淡薄,性格完全符合一个政客的标准,她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就是希望能抓到最符合自己利益的那根绳索。
    那么当下,少阳院与隋王宅必然会到来的冲突,如何从中获益,就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卖王忠嗣一个人情吧,让他知道,你女儿在隋王这里有把柄,你做好心理准备。
    提醒王忠嗣,肯定不能她来做,而是她的父亲张去逸。
    两头吃,吃两头,将来无论谁赢,我都得保证自己没有输,这就是张盈盈。
    以前的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么多,但是李琩在西北大胜之后,威望骤增,事关大唐接班人的那场擂台,似乎已经摆好了。
    也许会分出输赢,也许是同归于尽,她要保证自己的筹码,押在了正确的地方。
    从韦妮儿这里,她打听到李琩今天会去河西进奏院,于是从下晌开始,她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与她一起等在河西进奏院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比她等的时间更久。
    李琩眼下确实在这里,因为盖擎派人通知他,今晚要请他喝酒,是好事情,请李琩务必前来。
    什么好事情呢?卢氏怀孕了。
    盖擎有四个女儿,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三岁,像他这样的人,是必须要儿子的,因为他要承继家业,那么就必须有儿子来承继他的家业。
    如今卢氏第五次怀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但是盖擎觉得,自己不可能总是这么点背,四个闺女都是在凉州出生的,如今换了水土,肯定会不一样。
    “一定会是儿子,”李琩顺着盖擎的心意说道。
    盖擎哈哈一笑,点头道:
    “那是肯定的,这一次我妻子梦到青蟒入腹,这还能错的了吗?”
    迷信来讲,孕妇梦见龙、蟒蛇、大蛇、鸡、虎,生儿子的可能性大,如果是小蛇、猫、麻雀、蝴蝶,则是女孩的可能性大。
    李琩认为,多半是卢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脑子里一门心思想着生儿子,才会梦到蟒蛇。
    当然了,生男生女本来就是几率各半,应验的可能性非常大。
    “不论男女,夫人眼下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与我结个亲家如何?”李琩笑道。
    屋子里,盖擎的两个心腹幕僚也在这里,听到李琩这句话之后,纷纷看向盖擎。
    盖擎抚掌大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着,两人举杯撞在一起。
    没有联姻的联盟关系,那是扯淡呢,军方尤其认这个,因为他们常年在边关,需要有血缘纽带的人在长安帮他们维系某种政治关系。
    李琩也不仅仅是表态,当即让人取来笔墨,写下了婚约。
    盖擎接过之后,换来家仆道;
    “交给夫人,小心保管。”
    说罢,盖擎朝身边的幕僚高季褚道:
    “让他进来吧。”
    等在进奏院外面的,正是李光弼,他和王难得会等到偃月堂将西北的事情复盘结束之后,离开京师,还有些时日呢。
    那么在此之前,李光弼非常迫切的希望能与盖擎私下见一面,因为在偃月堂的时候,无论他如何讨好,盖擎都没有搭理他。
    所以李光弼希望李琩能做个中间人,李琩也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当着盖擎的面,让武庆去宾馆,将李光弼请来。
    瞧瞧,李光弼在长安本该是住进河西进奏院的,但是盖擎不点头,他就进不来。
    “隋王,盖将军,”
    李光弼进来之后,朝两人拱了拱手,也朝着盖擎身后的幕僚点头示意,虽然人家们对他敌意非常浓。
    他的级别不低了,但今天还是放低姿态,诚恳求见。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光弼就是这样的人。
    盖擎抬了抬手,示意李光弼坐下,随后的第一句话,便让屋内众人目瞪口呆:
    “你阿爷,不是我们下的手,我们之所以懒得解释,是因为你还不够格让我们解释,今日隋王抬举你,我方有此言,信不信,在你。”
    李光弼浑身一震,低头默不作声。
    李琩也没有想到盖擎突然来这么一句,这件事稀里糊涂的,大家默契一些不要提最好,你揭人家伤疤干什么啊。
    再说了,李楷洛的死,你敢认吗?
    既然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又何必再解释呢,李光弼会信吗?
    实际上,李楷洛的死,就是大斗军乌怀愿一手操办的。
    幕僚慕容宾道:“事实如此,我们确实排挤令父,但绝无害人之心”
    话说一半,慕容宾被盖擎一个侧目的眼神阻住了,那意思就是再说:废什么话,他爱信不信。
    这件事情,是永远都查不到真相的,李楷洛是契丹人,在河西一点根基都没有,担任观察使想要分盖嘉运的权,可能吗?分分钟弄死他。
    之所以没有弄死李光弼,那也是因为刚弄死了李楷洛,再死一个的话,那些原本还相信他们的人,也就彻底不相信了。
    “你想见我,出于何种目的,我心里都清楚,”盖擎看向李光弼,道:
    “今日当着隋王的面,我也跟你说清楚了,我不会掣你的肘,能不能管好赤水军,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完全是一句空话,李光弼想要掌控赤水军,必然要动盖擎的人,而盖擎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这是人家的根本利益。
    他不同于其它返京藩将,人家还是要回去的,回去之后,我的人全都赋闲了,那不是我被架空了吗?
    李光弼眼神看向李琩,李琩随即朝盖擎笑道:
    “你现在在长安,河西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他这是配合盖擎演戏呢,他俩才是盟友。
    盖擎点头道:“我不会再管了,如今圣命在身,我也没有余力去管,隋王尽可放心。”
    他们俩这出戏,就是盖擎配合李琩,让李光弼认为他冲着李琩的面子,会适当放宽一些,等对方安心回到凉州之后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盖威不离开赤水军,李光弼永远都不行,而盖威绝对不可能离开。
    李光弼信不信,也得信,但是他呢,也是有所准备的,于是借机拿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说道:
    “这是我于军中拟任的一份名单,将军同意之后,我会交由右相审阅。”
    盖擎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对方既然能说动李琩做中间人,能没有后招吗?
    名单上的名字,很多盖擎都认识,有些就是他的人,但保不准现在是不是了,县官还不如现管,有些旧下属眼下还跟他是不是一条心,不好说的,毕竟李光弼是名义上的赤水军副使。
    另外一些不认识的,那自然就是李光弼借着西北战事火线提拔上来的心腹,如今要给这些人正名,也就是正式身份。
    李光弼其实也很阴,他知晓自己写进名单上的人,会被盖擎怀疑,所以写了不少盖擎的旧下属,就是要挑拨离间。
    其实很多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军中也不敬他。
    盖擎拿过笔来,在名单上勾了几笔,随后交给李光弼:
    “修改一些,更为妥当。”
    李光弼看了一眼被勾掉的那些人名,其中果然有几个,正是被自己故意写上去的刺头。
    这就妙了,不是我要踢他们出去,是你自己踢出去的。
    “我认同,那么明日交给右相审阅,以做定夺,”李光弼点了点头,将名单收入怀中。
    盖擎看都不看他一眼,道:
    “我与隋王还有事情要谈,你可以走了。”
    李光弼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朝李琩拱手之后,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
    “这个人不可靠,”盖擎朝李琩道。
    李琩点了点头:“不可靠的人,也有不可靠的用处,他带兵确实是有一套的,圣人喜欢他,你明面上还是要迁就一下的,正如我迁就王难得一样。”
    王难得是住在陇右进奏院的,按理说,李琩毕竟曾是他的顶头上司,理应拜访的,但是人家自打来了长安,见着李琩的面,也不过是敷衍的行个礼,脸上毫无敬意可言。
    他和李光弼,会等到飞龙军与河西兵较技之后,才会离开长安,所以王难得眼下已经去了东宫,在帮着李嗣业调教飞龙军。
    “给他三五年,赤水军我就真的管不了了,”盖擎看过那份名单之后,已经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叹息道:
    “他的动作很快,运气也好,若无西北这场战事,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安插心腹,可我阿爷坐镇河西,恐怕不会太久了。”
    西北这一仗打完,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对大唐边境造成影响。
    那么这种时候,盖嘉运这种纯军事属性的节度使,已经不符合朝廷利益了,应该换一个偏内政的节度使镇抚地方,休养生息。
    但是换人,要等到盖嘉运的任期结束,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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