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战守
    数十骑沿着奔马道一路到了行辕门下,在交上了符节后,窦泰等人就在此处下马。
    剩下的骑士都留在附近的营帐休息,窦泰则在牙门将的导引下去往中军大营。
    穿越严密的戟门,窦泰等人刚到大帐外,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声音。
    先是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敌军与我军人数相仿,战意也坚,又于前后夹击我军,一旦我军留在后方临淄大营的守军抵挡不住临淄那边的敌军,如我军再轻率出击,恐有不测。”
    这人声音窦泰听得熟悉,但一时间却不能确定是哪位大将的声音。
    但紧接着就传来一声粗豪的大叫:
    “什么叫腹背受敌?那是我军左揽右抱,咱们泰山军怕什么敌军战意坚?怕的是那曹操跑,现在正好,刚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下子窦泰认出了,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张黑子,现在叫张豪。
    果然不愧是和王上的族人,说的话端是豪迈提气。
    窦泰就是站在帐外都听得热血沸腾。
    但无论张黑子说的有多豪迈,随着他的反对,帐内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实际上此时帐外的窦泰并不知道,在歼灭了昨夜的曹军袭营小队后,军中有分量的五个大将就齐齐聚在了丁盛的大营。
    他们分别是宣威将军张豪、威武将军黄勇,武毅将军金泉,广武将军赵亮,广威将军谢辉。
    在如今的泰山军军制中,这五个将军号都是四品,其中宣威为四品上阶,威武和武毅是四品中阶,而广武和广威都是四品下阶。
    而这五将中黄勇和金泉是丁盛的老部下,张黑子是董访的军中大将,赵亮和谢辉都是当年张冲出泰山在兖州收下的豪杰、义从,但赵亮是隶属在丁盛的麾下的,而谢辉则是董访麾下。
    其实这里面也能看出现在丁盛军团的构成。
    早年间他麾下有数多战将,无论是郭亮、魏舟都是一时翘楚,但这些人却都被陆续划拨到了行营,现在真正当年一起的老兄弟就剩下个黄勇和金泉。
    但再细看一下这个出征名单,又能发现丁盛的小心思。
    这五名大将中,光他的部下就是三人,而即便是另外两人,一个张黑子是宗亲,这战功肯定得有他的,另外一个是谢辉,那也是当年的老人。
    而至于董访军中另外两个将军部,则被任命在临淄大营守营。
    可见丁盛这安排心思是多细腻。
    也正是这五名大将和丁盛自己的中护军丁武,一共构起了现在的淄水北岸大营的主要兵力。
    这五人和丁盛、丁武还有陈琴、赵达两个长史一起,一共九人就在这牛皮大帐中商量战事。
    九人就在大帐中盘点战场情况,因为昨夜就没怎么睡,今日又很早就高强度的讨论军务,实际上都累得不轻。
    可见开会一点也不比打仗来得轻松,都是熬人。
    其实在场七人的意见还是很清晰的。
    如张黑子,他是最坚决要出战的,用他的话说:
    “我观曹贼,不过冢中枯骨,一催可破,有何多想的?至于各中的风险,那又如何?打仗哪有四平八稳的?要是等别人,靠别人,咱们这会还在泰山呢。”
    张黑子的观点和金泉一样,都认为现在就是开战的机会,曹操远道而来又在野外淋了一场暴雨,肯定士气大跌。
    现在不打,什么时候打?
    但也就是如此了,军中剩下的,无论是长史还是大将,这会都不同意。
    其中以陈琴的看法最具有代表性,之前那清朗的声音就是陈琴发出的。
    陈琴的方案其实就是一个字“拖”。
    他认为现在时间是站在泰山军这一边的,在现在的青徐战场,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四股力量。
    临淄城内的曹仁军团,城外的丁盛、董访军团,以及淄水南岸的曹操军团,最后就是北海一带的关羽军团。
    而一旦捋清这个事实,其实局势就非常明朗了。
    别看我军现在好像是处在曹仁和曹操之间,是被包围的对象,但在更大的地理空间上,却是曹操被我军和关羽一起包围。
    之前曹操的踪迹不确定,围歼他还有困难,但现在曹操已经在淄水南岸出现了,那对于我军来说,最稳妥的方案就是拖。
    一方面是临淄大营死死堵住城内曹仁的突围,一方面他们这边的三万人就夹河与曹操对峙。
    只要曹军试图过河,他们这边就发起进攻将对面打回去。
    而这两个目标都不难实现。
    临淄大营那边有着完备的壕沟、军砦体系,兵力人数也不比城内曹军来得要少,单是守住防线肯定没问题。
    而淄水这边就更是如此了,他们足有三万精兵,就是直接和曹操决战都是有优势的,更何况他们以淄水来守呢?
    一旦完成这两个目标,为关羽那边北上争取到时间。
    那时候就是他们和关羽一起夹击曹操了。
    可以说,只要关羽率部来,那青州这边的局势就彻底赢定了。
    陈琴的方略对不对吗?当然对,而且特别好。
    这个办法既保证了最后的战果,也让诸将有战功,唯一的缺点就是要和关羽军团一同分享这份荣耀。
    虽然没那么甘心吧,但一想到是关羽,是军中第一的关帅,几个大将心里也就是释然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场七个人中,除了丁盛、丁武一直没有表态,剩下七人中已经有五人同意了。
    按照军中的群体决策的原则,此时赞同此方案的人数已经过半,按道理就应该通过陈琴的方略了。
    但这里面恰恰是丁盛不同意。
    是,陈琴的方略,照道理上来说是最好的,但这只是道理,他没考虑到自己这个主帅的情感。
    为何刚刚张黑子特意说了句,等、靠、要?
    不就是说的自己吗?难道我丁盛取得战功也等关羽,靠关羽,最后还要卑微地和关羽要战功?
    他丁盛也是五大帅之一,如何甘做配?
    再加上丁盛这几年又一直蹉跎在平原津,错失了后面一系列战事。
    人就是这样。
    一旦心里有了这样的落差,他就接受不了自己慢慢挣,非要一次性赢一把大的,一下子就把落后的追上来。
    这样的情感就像刀子一样刮在丁盛的心。
    虽然他至今没有表态,但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这会在场已经形成了多数意见,他不能贸然以主帅的威权去反对。
    不然一意孤行下,一旦打输了,他丁盛就得负所有责任。正是这个时候,他看到帐外徘徊的人影,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帐外是谁?”
    牙将忙回:
    “是昨夜过河袭营的窦校尉回来了。”
    丁盛大喜,大喊:
    “让窦泰进来。”
    一直在帐外等着的窦泰,闻听这话,不慌不忙整了一下自己的兜鍪,肩章,裙甲,然后躬身入帐。
    一进军帐,扑面而来的就是浑浊的气息,显然在场九人在帐内已经呆了不少时间了。
    窦泰对着上首的丁盛行了军礼,然后拜道:
    “回大帅,窦泰率队中六十四骑士回营,特向大帅交令。”
    说着,窦泰就从腰带下解下一支银箭,双手奉给了丁盛。
    但窦泰的话却让知道情况的一惊。
    只见张黑子窦疑道:
    “你昨夜出砦的不过八十骑吧,现在回了六十四骑,就折损了十六骑?昨夜对岸的热闹我们也是看到的,你能搞出这么大动静,却只有这点损失?”
    这里张黑子倒不是觉得人死少了,而是对战果和伤亡比有了怀疑。
    窦泰抬头看了一眼张黑子,又看向上首的丁盛,最后解释道:
    “回将军,这也是末将要和大帅和几位大将们要汇报的曹军情况。”
    丁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抿着嘴,示意窦泰详细说来。
    之后窦泰就将昨夜他们看到的,遇到的都一一说来,其中没有一分是自己的猜测和癔想。
    昨夜他们八十骑涉渡了一处浅谈后,稍微休息换了干净衣服就在月色中去寻曹军的大营。
    过程中,曹军的确是防备的,但却并不严密,大概十里路也不过两轮哨岗。
    窦泰他们都是勇士,很容易就清除掉了哨岗,后面就一路摸到了一处大营。
    那大营扎得非常粗疏,壕沟也是挖得浅浅的做了个样子。
    在窦泰他们摸进营门,杀了熟睡的曹兵后,八十骑纵马冲入这处曹营之中。
    之后他们冲杀了两遍,敌军的反抗越来越大,最后没多大战果了,窦泰就带着这些人又杀出了营外。
    这个过程中,一进一出,简直如进无人之地。
    最后窦泰讲完这些经历,这才有了最后一句他对曹军的判断:
    “末将以昨夜之战观之,曹军士气低落,人心烦躁,军中伤病员又多,光末将路上就看到很多营砦中有病倒的曹军,只是末将担心染上,所以并没有细看。”
    窦泰的一番话,简直给丁盛带来了绝佳的臂助,他在窦泰说完后,肃声对长史陈琴道:
    “长史,你如何看窦校尉的情报呢?”
    陈琴复杂的看了一眼丁盛,他这个一等一的聪明人如何能不知道丁盛的意思。
    他暗暗感叹,现在的丁盛丁大帅越来越有城府和机心了,也越发熟稔权术手段了。
    其实上位者也得是这样的,他的行为其实从来都不是表层的意思,而是会被当成某种信号去放大。
    而陈琴就读懂了丁盛的信号。
    在大伙已经有五人都同意以拖应对的时候,偏偏这个时候丁盛还不表态,这就其实已经在表态了。
    他不认同这个意见。
    而等外面的窦泰进来了,说了一通昨夜的情报后,丁盛没有直接发表看法,而是来问自己的意见。
    那这个信号就更加强烈了。
    那就是他丁大帅不仅不同意,而且还要你们来主动提出这个,好让他丁盛不留一丝因果。
    陈琴沉默了,转头看向那窦泰,上下打量。
    说实话,他并不认识这个匈奴杂胡出身的军将,对他的人品和性格一无所知,他只能以刻板印象去观这个人。
    而在一个中原世家出身的陈琴看来,草原上的匈奴人是什么性格?
    贪婪粗暴,毫无信用,忘恩负义,蛇鼠两端,虎狼之心。
    这并不只是简单的偏见,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历史。
    有汉以来,匈奴人是汉人打交道最多的草原族群,他们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稍微读过一点书的人都清楚。
    就说武帝以前吧,汉家采取和亲之策,本来应该是岳婿一家亲的,但偏偏匈奴几乎年年犯边,这不是毫无信用吗?
    后面匈奴人内乱,是汉家扶持了他们南匈奴,可以说有着再造之恩,可后面呢?不还是反了?
    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然后在本朝,又在他们和鲜卑之间反复横跳,这不是蛇鼠两端是什么?
    所以陈琴第一时间就给那窦泰打上了这个偏见的烙印,如此他说的这些话,你觉得陈琴会相信吗?
    陈琴有理由怀疑,此人刚刚在帐外站了许久,听到了帐内的讨论,知道现在他们这些上层的态度。
    此人又是那张黑子的部将,这不更增添了这人侥幸之徒的怀疑吗?
    于是陈琴就昨日的事情开始反复质问窦泰。
    是的,就是质问。
    窦泰到底是能从数万平、代胡人中脱颖而出的豪杰,面对一军之副的长史的盘问,他不慌不忙,一一回答。
    实际上窦泰一点不慌,因为他说的就是他看到的事实。
    这些东西只要问一问昨夜回来的弟兄们自然一清二楚。
    而陈琴自然也晓得,他见窦泰说的都是详实的事实,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不了假的,毕竟回来的人那么多,稍微问一下就能求证。
    于是陈琴再无话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上首的丁盛道:
    “曹军淋了前日的大雨,又缺乏草药,军中大概是起了疫病了。这个时候咱们不应该主动进攻。”
    但陈琴能明白丁盛的信号,其他几个大将能不接收到吗?
    只是和陈琴继续坚持不同,他们却齐齐对丁盛道:
    “大帅,我等觉得此正是出兵的好时候,大帅你就下令吧。”
    丁盛环视四周,摸着胡须,终于满意道:
    “那就出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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