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了,任将军。”
    “是海一健吗?他回来了?快让他进来呀。”安齐的声音从任崝嵘身后传来,很快,他的身影就从任崝嵘身旁挤出,惊喜而激动地看向外面,“海一健!你,你身体恢复了?”
    海一健对他咧嘴一笑,视线立即落到了安齐令人难以忽视的孕肚上,随即惊奇地眨了眨眼,“安齐,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你的变化真够大的。”
    被他一打趣,安齐顿时面颊有些发烫,但仍是笑着伸手推门,招呼着他进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受伤都恢复好了吗?”
    任崝嵘的半侧身体还略带谨慎地挡在安齐前面,见海一健维持着随意的姿势,笑嘻嘻的模样和以前没太大差别,安齐见到他也特别开心,终究还是放下心,让海一健走了进来,顺口一问:“怎么邓老板没和你一起来?”
    “唉,还没完全恢复呢,但起码能出来走走。我今天没见到凳子,在渡通只见到清然了。”海一健先环顾了一遍整间房子,眼神最后还是落到了安齐的肚子上,一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一边喃喃回答着,“这可真是……太神奇了。清然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天底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奇事。”
    “凳子是不是今天光顾着陪男友,所以才没空陪你来了?”安齐给他倒了杯水,在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下,还是不好意思了起来,随手披了件外套,把圆润腰腹稍微遮住,“那你是不是也没见到他的新男友?”
    “啊,还没呢。我就是去问清然要了钥匙,然后过来探望一下你们。”海一健在沙发上坐下,有些关切地看着他,“你们两个现在躲在这里,日常起居都没问题吗?生活用品之类的,是他们给你们送过来吗?安齐的身体健康怎么保证?”
    “我们还是可以出去逛逛的,郑道长弄了些稀奇古怪的符咒,我们其实也搞不太清楚。”任崝嵘走到了安齐身边,“海处长,你这次从地府疗伤回来,有没有收到什么新的信息?”
    海一健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很惭愧,因为伤势太严重了,地府已经解除了我的任务。相关的讯息,我已经没有权限获知了。这次回来看看,纯粹是用了自己的假期,来探望一下老朋友而已。”
    “这样吗……”任崝嵘对此略感意外,但还没来得及继续仔细问,就听见安齐接着说:“没关系,你本来就该好好养伤,之前那副样子把我们都吓坏了。幸好还有救,你可千万别再逞强了!”
    “现在,比起担心我,安齐你才应该多注意身体,毕竟你情况可不一般,肚子里的……”海一健说着说着,目光再次聚在了安齐隆起的腰腹上,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关注,久久没有挪开。
    任崝嵘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他,内心的怀疑和戒备越来越浓重,此时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到海一健身前去看个清楚,忽然,身旁的安齐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怎么了?”任崝嵘马上先搂住安齐,着急地观察着他的情况。
    安齐的身体稍有点紧绷,呼吸也急促了些,一只手不安地在腹底来回揉搓着,看起来有些难受。大概是害怕任崝嵘担心,他摇了摇头,还是答了句“没事”。
    见安齐状态不好,海一健放下手中的杯子,礼貌地站起身来:“我在这儿似乎帮不上什么忙,我看还是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算了,反正今天就是来见你们一面。”
    任崝嵘飞快地冲他点头,听见他问“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也只是随手给他指了方向,注意力完全没有离开安齐。
    海一健进去后很快就出来了,一切如常。安齐正被突然造访的腰酸背痛惹得脸色发白,见他现在就准备离开,仍是勉强扯出微笑来:“你可得赶紧去看看蓝蓝,这么久不见,他肯定特别想你。”
    “嗯?”正在开门的海一健听见了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却有一闪而过的迟疑,随即不着痕迹地恢复了正常,“好,我现在就去。你们好好休息。”
    海一健推门而出,家中再次只剩下安齐和任崝嵘两人。
    安齐难得露出了些许愁容,粗喘着轻声说:“我怎么觉得海一健刚才怪怪的。”
    “我也觉得,”任崝嵘凝视着已经关闭了的门,若有所思着,“该不会他回地府一趟,把肉身给换新的了,连之前的记忆也洗了吧……”
    “或许,呃——”安齐还想说些什么,小腹处的闷痛变得难以忍受起来,轻微的缩痛和紧绷渐渐加重,他不禁轻喊出声,浑身都微微发抖着。
    “你哪里疼?”任崝嵘立即抱住他,不必听他说出口就将手掌贴向他的后腰,稍微用力揉捏着平常容易酸痛的位置。
    安齐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双手不停在腹顶打转抚摸着。不知为何,一向安静的孩子在里面闹起了别扭,不停地翻滚着,小脚丫小胳膊顶得他不仅肌肉酸痛,阵阵反胃,还莫名有些胸腔发紧。安齐想要起来在房间里走走,一手撑到沙发扶手上,还没起身多少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又向后靠回沙发上,这么一颠簸,肚子里的小家伙动得更厉害了。
    “小心!”任崝嵘急忙扶住他,手才搭到安齐的肩膀上,却被他牵着拉到了小腹处。
    安齐气喘吁吁着,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双唇都明白展露着不适,话音听着也十分虚弱,“唔……孩子不高兴了,我,我哄不了了……”
    任崝嵘微怔一瞬,莫名有些胆怯起来。这段时间,他把安齐照顾得无微不至,心里眼里全是眼前的人,但在他的心底,连他自己也无法否认,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他仍有些未习惯。眼看着安齐满脸都写满了难受,他终是把手掌贴到了安齐孕肚上,马上便感到被孩子踢得鼓起小包的皮肤,安齐的呼吸也随之一顿。任崝嵘心疼得把他抱进怀里,大掌抚摸着他单薄衣衫下的隆起腰腹,把唇角贴在他的耳侧,哑声安慰着:“放松些,靠我身上就好,我替你哄着。”
    他不是不疼爱孩子,也不是不敢承担身为父亲的责任,但没有什么比眼看着安齐受苦要更让他无法接受。安齐本不必承受这些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是他放纵自己开始这一段越矩的关系。安齐本是永不蒙尘、高高在上的菩萨,凡人的悲欢离合、疾病疼痛,他根本不需要去体会,更别说生儿育女这种要历尽人生至苦至痛之事了。在任崝嵘心里,他时常觉得安齐应该责怪自己,应该埋怨他这个亵神的罪人,安齐却从未表露过任何不悦,心甘情愿地忍下了所有的困难,只为了生下他们的孩子。
    躺在他怀里的安齐闭上了眼睛,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任崝嵘的感受,他勉强拉出个微笑来,“孩子很乖,特别听你的话……”
    的确,在任崝嵘的帮助下,安齐体内的小家伙很快就安分了下来。任崝嵘能清晰感受到,臂弯之中,安齐的身体松弛了些许。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依旧心疼得眼眶生疼,低头不停地吻着安齐的额角。
    “我们的孩子……”安齐缓缓睁开眼,平静地看向任崝嵘,“选择这个时候来到世界,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句话听起来,与安齐平常的话语无异,在此时此刻,却轻柔甜美得如同氧气,顺着吐息,直接流入了任崝嵘的心里。任崝嵘回望入安齐眼内,如同先前每一次一样,被安齐眸中的清澈和坚定所震慑,从中汲取到了巨大的力量。
    任崝嵘深深地看着他,“我……”
    “呃……”刚刚才好了一些的安齐忽然又颤抖起来,露出了更加痛苦的神情,稍微弓起身,双手却不是捧在肚子上,而是紧紧地揪着心口。
    “安齐?!”任崝嵘一眼就看出他是发病了,一时间有些慌张。安齐已经很久没有心脏不舒服了,自从知道这和鬼王怨力有关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再把这件事当作疾病来看待,甚至忘记了还有这个致命的隐患。现在突然发作起来,任崝嵘有些手忙脚乱,想立刻去找邓子追带医生过来,又害怕离开安齐身边会出什么意外。
    “药……之前的……”安齐眉头紧皱,艰难地呼吸着。不知是不是经历得多了,他倒没有特别惊慌失措,而是努力伸手指向房间。
    任崝嵘这才想起,他们搬过来时,安齐把之前吃剩的救心药也顺便带来了,现在正塞在床头柜里。他迅速地取了药,倒了水,再回到安齐身边时,他的双唇都发白了。
    安齐一口气吞了四五颗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支撑身体,只能靠在任崝嵘怀里,除了喘息以外什么也做不了,闭着眼睛等待药效发挥作用。任崝嵘紧紧抱着他,摸到他后背衣服已经被冷汗沾湿了,又急又怕得几乎淌下眼泪。等安齐的脸色稍微好转些许,他把仍紧闭双眼忍受着病痛的安齐抱进房间里,打了温水替他擦身,给他换了衣服。安齐始终没有睁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仍难受地清醒着,呼吸凌乱而急促,手掌不时按在胸腔上。
    他曾经对任崝嵘描述过那种感觉,“像是……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在同时同刻涌上来,恐惧,愤怒,悲痛,后悔,统统把呼吸和血液给逼停在心脏里,除了立刻接受死亡之外,没有其他出路。”
    会很疼,揪着疼,从身到心都悬空跌宕起伏地疼,马上要失去意识那么疼,在说这些的时候,安齐甚至有些笑不出来。
    任崝嵘多么希望,安齐能好好地,疼的可以是自己。
    他看着皱眉合眼的安齐,目光徐徐移动到他仍轻抓着的心口上,再挪向随他的喘息起起伏伏的孕腹上,忧心和怜惜的痛楚漫上任崝嵘的心头,令他痛不欲生。
    刚才,当真有一刻,他想要对安齐说出那些话——那些真心的承诺和不顾一切的表白,他对安齐的勇气和付出的回应和回报,那句“爱”,那句“永远”,和“唯一”。
    但现实马上就给了他答案,安齐承受不了这些。
    一切都是混乱的,错的,有害的。
    任崝嵘低下了头,耳边只听见安齐不稳而无序的呼吸声,叫他无力、心碎。
    “都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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