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是拖累, 洒下一袋面粉助谢无?忌脱了困,她便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随便打开一间客房缩进了柜子?里。
    楼底下刀剑碰撞声不断,她听得胆战心惊, 忽然兵戈声渐渐止息, 男人靴底踏在木制楼梯的?声音沉沉地传了进来?。
    沈椿不知道是哪个打赢了, 自然不敢贸然出去, 躲在衣柜里不敢发出声音。
    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客房的?门被打开一扇又一扇,沈椿死死捂住嘴巴,直到‘呀吱’一声响, 她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谢钰冷玉似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谢无?忌已?经?掉下了船,你还不出来?吗?”
    沈椿脸色煞白了一片, 想也?没想就破开了柜门,她仗着自己水性颇好,撞开窗子?就要跳河捞人。
    她一只脚才悬空,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横抱了回去。
    谢钰的?声音罕见的?透出几分怒意:“你就爱他爱到如此地步, 不惜为他殉情?!”
    他声音犹如冷玉碎裂,细听之下还带了丝颤音。
    这误会可大发了,沈椿也?顾不得解释, 用?力挣了下,却没从他怀里挣脱, 她心急如焚,只能扯着谢钰的?衣袖央求:“他毕竟是你亲大哥,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淹死?!”
    她满脑子?都是谢无?忌被淹死的?场景,慌不择路:“算我求你了, 只要你肯派人救他,我做什么都行!”
    谢钰并?不想和她再闹的?不可开交,只是见她这般慌急,肺腑仿佛被人从中剖开了一般,痛楚从心口漫了上来?。
    可他自幼便学着压抑喜怒哀乐,仿佛困在一具泥塑的?神像里,即便心伤至极,脸上也?不知该如何表露,更不知该如何宣泄。
    他还是那?么冷清的?一张脸,一手?捏住她的?下颔:“昭昭,你若真想救谢无?忌,就不该惹我动怒。”
    沈椿也?不知道谢无?忌会不会水,现在每耽搁一分,他就多一分危险。
    她听出谢钰的?话音儿,心头?打了个突,立即问:“你要怎么样才肯救他!”
    “那?日,我看?到了你们的?喜堂。”
    沈椿怔了下。
    “我并?非圣人,夺妻之仇,我不可能没有半分计较。”谢钰轻声道:“昭昭,你可愿意替他偿还了这份儿债孽?”
    语毕,他定定地看?着她,墨玉一般的?眼珠动也?不动。
    沈椿很熟悉他这样的?眼神。
    在谢钰的?规矩里,直直地盯着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只有在一种情况他才会这样专注地看?着她——就是两人在床笫间的?时候。
    她有些惊慌地瑟缩了一下。
    谢钰仍是神色沉静,就好像从未失手?的?猎人,静静等着猎物的?投降。
    沈椿咬了咬牙,整个人凑近了他,几乎贴在他那?套素色的?广袖长袍上。
    她踮起?脚,双唇贴上了他的?淡色的?薄唇。
    她浅浅地贴住,用?眼神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谢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他甚至轻声问:“只是这样吗?”
    她有些无?措,定了定神,学着他往日的?样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撬开他的?双唇。
    她又犹豫了下,一手?搭在他腰上,心一横就要抽他腰间的?带子?。
    下一刻,她双肩一紧,居然被他轻轻推开了。
    她唇瓣温热,谢钰心底却一片苍凉——她居然真的?为了谢无?忌这么糟践自己,不惜向他委身。
    他话中透着一股涩意:“你就这般喜爱他吗?就因为他很多年前救过你?自你我相识,我也?多次帮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喜爱他一般喜爱我?
    谢钰并?不是一个喜欢挟恩图报的?人,但事到如今,即便是以他的?智计无?双,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挽留她了。
    “不是救没救过我的?事儿,你从来?不缺人爱,你根本就不明白。”沈椿大声反驳:“从小到大我过得都不好,在乡下的?时候,人人都觉得我是个多余的?,等到了长安,所有人都嫌弃我出身不好,不识大体,脑袋也?不够聪明,你不是也?一直这样嫌弃我吗?只有他从来?没嫌弃过我,还一心一意地等着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她从小吃过很多苦,谢钰隐约从她堂伯父听过只言片语,仔细想来?,自两人大婚之后,他有无?数的?机会和她交心,如果他在那?时对她更在意一些,两人断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苦涩从舌尖一点?点?蔓延开,谢钰默了片刻,方道:“这未必是喜爱,你既不知道自己想
    要什么样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喜爱,无?非是谁对你好,你就想回报谁而已?。”
    他言之凿凿,语气笃定,不知道是在反驳谁。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谢钰抿了抿唇:“你了解他吗?你和他多年未见,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的?心狠手?辣,他的?翻脸无?情,他的?野心勃勃,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所见的?,不过是他想让你看?见的?!”
    沈椿这辈子头一次这般动怒,她气的?嘴唇颤抖,忍不住大声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这话更像是小儿赌气的稚语,谢钰却觉得字字锥心,他因此色变,顿了下才冷声道:“你喜不喜欢谁都无妨,只是谢无?忌和突厥不清不楚,你...”
    他话才说了一半儿,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整艘客船的?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沈椿甚至都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河里炸开了,船身左右晃动了一阵,猛地向一侧倾倒而去。
    沈椿来?不及保持平衡,咕噜咕噜滚到了窗边。
    谢钰第一反应想要伸手?扶她,朦胧间,沈椿心思一动,一把挥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窗。
    她刚落入水中,立马就被人捞了出来?,放到一艘小艇上。
    谢无?忌扶着她的?肩,急切地问:“昭昭,你没事吧?!”
    虽然谢钰劫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谢无?忌之前也?做了点?准备,他在船舱里放了少量的?火药,刚才假借落水回道船舱,控制好分量,点?燃了那?些火药,直接将客船炸出了一个大洞,让谢家那?些部曲始料不及。
    他趁着这些人手?忙脚乱的?功夫,又拉出船舱里提前放好的?快艇,拉着这些人寻找沈椿,也?是他运气好,一下子?就把人找到了。
    沈椿嘴唇翕动了下,艰难地摇了摇头?。
    按照谢钰的?能耐,要不来?多久就能继续追上来?,谢无?忌不再多言,划着快艇驶向了最近的?岸边儿。
    被谢钰堵了这一回,谢无?忌再不敢掉以轻心,官道儿是不能走了,水路自然也?不行,他只能多费了些手?脚,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专挑一夜较为偏僻的?山路,落脚的?地方也?是尽挑一些山间的?野店。
    谢无?忌心里自有筹谋,一入河道东,更加谨慎了许多。
    ——赶路的?条件远不及前几日舒适优渥,谢无?忌自己都是灰头?土脸的?,只有沈椿依旧被他从脚指头?照顾到了头?发丝儿,她每天照样能吃到新?鲜瓜果和冰酪,夜里睡的?都是最干净软和的?床铺,脸上一点?都不见奔波的?劳苦。
    可以说,和谢无?忌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她长这么大度过的?最轻松愉快的?一段时间。
    这样好的?人,又对她这么好,怎么会像谢钰说的?一样不堪呢?
    谢无?忌犹嫌不够,一边儿给她削果子?一边骂骂咧咧:“这几天本来?想给你好好补补身子?的?,都怪谢钰,跟狗撵似的?!”
    他盯着她的?小脸,皱眉:“我瞧你都瘦了。”
    沈椿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哪有,我觉得我都胖了。”
    谢无?忌还要说话,马车忽然震了下,他忙护着沈椿跳下了马车,就见半个车轮子?卡在了山间的?坑洞里,车轮子?裂开一半儿。
    山路难走,谢无?忌也?没多想,只是马车坏了没法儿走路,他几个手?下尝试着拔了几下,一时没能拔出来?:“参将,这马车今儿晚上怕是修不好了,我方才看?到前面有家客栈,咱们要不在客栈住一晚?”
    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就到河道东,按照谢无?忌的?计划,今晚之前就该进城,不过出了这样的?岔子?,他也?不能让小椿在山地里过一夜。
    谢无?忌点?头?:“留下几个人看?着马车,咱们先?过去。”
    这客栈开在郊外,是给行商歇脚的?地方,环境还算雅致,约莫近来?生意冷清,客栈里没什么人。
    开客栈的?是一家三?口,一对儿夫妻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夫妻俩都是忠厚老实的?面相,那?小女?孩却生的?极是玉雪可爱,脖子?上还挂了一枚石榴小金锁。
    她性子?活泼,见到沈椿便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叫她阿姊,先?夸她长得好看?,又说她打的?络子?好看?。
    沈椿被夸得脑袋发晕:“打络子?很简单的?,你要喜欢,我回头?送你一条。”
    小女?孩偷眼看?了看?谢无?忌,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她夫君,俩人嘻嘻哈哈地说了好些话。
    自从进了这家客栈,谢无?忌就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眼见着沈椿被套了不少话出来?,他也?不曾阻拦,眼底多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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