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开股东会,通过了一项议案,董事会授权董事长,加强对公司闲置资金的管理,通过购买理财产品来增加资金收益,具体实施由公司董事办和财务部负责。
    这对杜守拙自然是件好事,他手里的权限大了,资金额度放宽到公司总资产的一半。但他总觉得会上的气氛有些重,不少眼光正暗暗打量着他。
    东山资本是公司的三大股东之一,他们的任总是个惯常皮笑肉不笑的狠角色。财务部的人被抓,他也有所耳闻,私底下找上杜守拙,抢先拿这事对他发难,“这次怎么搞得这么难看?”
    杜守拙也早有准备,轻飘飘掠过去,道:“底下的人在闹,让他们闹一闹也好,不然让他们手松到习惯了,把风气都搞坏了。再不行,把他们全开了,招几个新人补上也不难。”
    “这件事好像牵扯到了银行,虽然只是支行,但还是别和他们把关系闹僵。”
    “这是自然的。我和那边已经说好了,不会闹太大的。”
    “那你近来也挺忙的,你女儿之前结婚,也看你忙了一阵,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杜守拙把肩膀朝后压,摆出一个精神抖擞的姿势来,“怎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听到什么谣言了?”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我刚拿到体检报告了。不行了,血脂血糖都高,人一过四十,每次拿体检报告就像是学生拿成绩单,想看又不敢看。”这自然是谦辞,他比杜守拙小了近十岁,精瘦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肤,无不透着健康。有坊间传言,他还是某一任领导的羽毛球陪练。“对了,你下礼拜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我找到个地方,吃素斋还不错。”
    “好啊,我有时候也要吃点素,换换口味。家里人都说我和小孩一样,大鱼大肉一点都不忌口。”
    杜守拙中午回家吃饭,没让老周把车开到底,提前一公里放下他,他要自己走回去。他年轻时脚程是很好的,先前还卖过冰棍,蹬着车穿过大街小巷,前面绑着个大喇叭,一遍遍循环吆喝着。也是夏天,他抬手一抹脸,一层油一层汗,头发根都腾腾冒热气。 同样的一双手现在往他面颊上一抹,只剩干燥的面皮。人一老,脸上也干,眼睛也干,曾经许多惹他落泪的事,现在想来也很平淡。
    他只走了一半就吃不消了,好在老周的车没开远,一路跟着他,见情势不对,立刻停下。他坐上车,还没开口,老周已经先解释道:“这点路杜总您肯定能走回去的,就是现在天太热,晒伤了也没意思。”
    用惯了的人就是这点好,会看眼色。杜守拙也顺着台阶下,道:“是啊,还是吃过晚饭再来走走,现在的天啊,是越来越热了,一年四季只剩两季了。”
    杜时青这两天头疼,吃不下饭,菜照例是端进房间里的。杜守拙一个人坐一张餐桌也觉得没意思,几道大菜完全没动筷子。厨房的帮佣嫌倒掉心疼,都偷偷拿一次性饭盒装着荤菜。放在从前,他还会说她们几句,可自从叶春彦接手后,都是由着她们来的。
    叶春彦道:“他们都没嫌弃是我们的剩菜,我们还说什么呢?还是别得罪给你做饭的人了,要不然她们在饭里给你吐口水,你也不知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不讨喜。杜守拙也不是刻意挑他的错,只是人有了定势,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这么清高的一个人,现在领进家里来,杜秋看着喜欢是不要紧,可要是她真的接了班呢?带出去应酬,逢年过节请人来家里聚会,上下打点关系请客送礼,他应付得来且愿意低这个头吗?
    这个念头也是一闪而过。毕竟他还没想着退位,最少也是五年后的事。再说现在就是要交班也交不出,夏文卿和杜秋正斗着法呢。
    事要分两头说,内斗显然不好,可不斗也不行。他想看的是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他们把各自的本事都亮出来,好好争一个长短。不过火烧归烧的,总不能烧到他头上来,东山资本一直想让他早点退休,真被他们抓到了把柄也麻烦。
    其实财务部到底谁上位,他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任他差遣。穆总监确实用起来熟一点,不过仗着资历高,人脉广,尾巴翘上天了,给他连同邱松涛一个教训也好。赵经理则能扶就扶,实在栽培不起来,就从外面雇一个高管来竞争。一个萝卜一个坑,坑总比萝卜多。至于关在派出所的那人,他连脸都记不起来,是死是活也不在意,只要消息不外泄就好。
    现在夏文卿是出招了,虽然激进冒失了些,但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刺头可以服软,可软下去的人很难再硬气起来。他就等着看杜秋如何招架了,她当初也是狠过的,只是安逸久了,好像全忘了那些本事。
    打扫卫生的佣人忽然过来找他,道:“这东西丢在二楼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拿纸巾包着。我倒垃圾的时候看到的。”
    他听她描述,原本还嫌脏,可等定睛一看,也是喜上眉梢。这是根验孕棒,两条杠。昨天杜秋就睡在二楼。
    杜守拙转念转得飞快,顿时觉得叶春彦也像个人样。这个女婿对他虽然算不上恭敬,但在礼节上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挑。他们每礼拜回家吃一次晚饭,碰上节日则会小住两天。孩子总是带来,增添许多欢笑。
    看到他们相处,他也回忆起他的青春和婚姻。一对姐妹,他先认识的是妹妹。花两角钱请她看电影。自行车是找人借的,借不到的时候就和她走两公里路回家。她也不抱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到家了才发觉这一路走得很快。
    那时候流行用手帕绑头发,她是手腕粗的马尾,头一动,就很有劲道地一甩。
    但他到底还是和她姐姐结了婚。更稳妥些,有淡淡的遗憾,但一样的甜蜜。夏天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风拍打着面颊,隐约有居民楼里晚饭的香气。她的胳膊搂着他,只隔着一层的确良,出了汗黏着,完全是肉贴着肉。锅子里的肉,贴着他的肉,她肚子里的肉。
    叶春彦在客厅里写回礼的卡片,他的字漂亮,之前手写了一次,收到的人都喜欢,之后就成了定例。婚礼上收的礼,到现在还没有全回完,只能选几个节日,按轻重缓急,沿着顺序回礼。
    不管什么礼物,他都是特意在外面另外包一层包装纸,再绑丝带,系回礼卡。为的是一目了然,与一堆礼物摆在一起,不必特意看,也知道是他们送出的。杜秋回来的时候,他刚把卡片写完,平铺在桌上等墨水吹干。
    “我买了点小东西,等汤君回来,让她看看喜不喜欢。”她每次都这么说,其实花钱花得肆无忌惮。
    汤君起先只是想要一个章鱼的玩偶,杜秋买了,然后怕章鱼寂寞,买了一只龙虾,后来又看到了乌龟,一起加进来。接着觉得水产品太多,又买了兔子、绵羊、大象、小熊和恐龙。到后面她干脆在产品名录里找没买过的补齐。终于床上已经摆不了这么多玩偶,她又买了个柜子搬进来,专门给孩子放玩具。
    礼物是装在购物袋里的,叶春彦懒得去看,只是道:“别总是买这么多东西过来,小孩子还是不要养成攀比的习惯。”
    杜秋笑道:“是给你的。打开看看。”因为是万宝龙的盒子,他没打开就知道是钢笔,和戒指一样,钢笔的漆面是蓝色。她就是喜欢用蓝色装点他,尤其因为他之前并不常穿蓝,这才彻头彻尾是她的痕迹。
    他在纸上试了试笔,先前没用过,也不是太称手。他仍是笑道:“我真可怜,给你打白工还不算,你还要送我样趁手的工具,再接再厉。写字也是很累的。我今天写坏好多张了,一个偏旁不对,又要重来。”
    “辛苦辛苦,劳驾劳驾,要我给你捏捏吗?”她去搭他的手指,沿着骨节一节节顺下来,又往手腕上摸,他笑着抽出手来,“有点痒,别这样,大白天的。”
    “爸让我们放假回去一趟,住上几天陪陪他。我猜他是有话要和我们说。”
    “是聊你们公司里的事吗?”
    “不是,至少他说不是,那件事对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至于专门把我们叫过去谈。他说是要给我生日。”
    “你生日不是十二天后吗?”
    “爸说要提前给我庆祝一下,等生日当天留着我和你自己过。”她想到父亲那躲躲闪闪的口吻,暗觉好笑。他好像是希望叶春彦尽一些丈夫在卧室里的义务,又不愿太承认他是个好女婿。
    “有时候也别把我爸想的太过分,他也就是普通老人家。唉,我已经给他开始挑纸尿裤了,也不知道找什么由头劝他用上,一直让人给他洗床单也不像样。他现在都是拿护理垫垫在床上,也不是总管用。”
    “让医生去劝他,你开口的话,他估计又要多心了。”桌上的卡片已经干了,他走过去分类摆好,开始量丝带的长度,“既然给我们预留了时间,那你生日准备怎么过?”
    “别说你没有安排。我看你是一天天数着日子。要给我个惊喜吗?”
    “稍微准备了一下,但先说好,不会太隆重。”叶春彦笑着朝她伸手,杜秋嫌他肉麻,却也把手搭了上去。
    他一愣,扭头看她,道:“我让你把剪刀给我,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又摸我手啊?”
    “我摸不得你吗?我们结婚,不就是为了让我光明正大摸你吗?”杜秋笑着起身,故意把剪刀搁在柜子顶上,让他要走过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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