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弄好豆子, 让青鸾拿去厨房给春瑛磨粉做糕后,又回了屋子。
    她拍了拍手,把袖子放了下来,看向趴在床榻上的谢衍, 说:“父亲都挨了打, 不管是怎么被打的, 我也总归要回去一趟。”
    谢衍:“回去便回去吧,经过这一回, 岳父岳母也不会再提那些事, 只是……”
    “只是什么?”
    谢衍沉吟了两息, 说:“只是国公府怕会闻风而去。”
    明毓无所谓:“来那便来吧。”
    谢衍看向她:“带上春瑛和陈九。”
    明毓点了头:“成。”
    说着,走到了桌子上,拿起木匣子行至谢衍身后, 把盖在他身上的厚披掀开, 说:“今天该换药了。”
    昨日丁胥来了一趟, 顺道给谢衍换了药, 今日还没换, 依着谢衍的性子,也是不会让那几个女使给他上药。
    谢衍扶着床榻坐了起来, 坐定后才解开系带,把单衣脱下。
    因背后有伤, 谢衍这两日都是趴在榻上,身上也只穿一件单薄的衣衫,以免压迫到伤口。
    衣衫从谢衍的肩头掉落, 里边是交错包扎着的纱布。
    明毓上手, 动作轻缓地把他的纱布解开。纱布之下依旧是纵横交错的鞭伤。
    才过两日,鞭伤依旧, 但瞧着比前两日要好一些了,起码有些许的没有破皮的痕迹淡了些许,只是开了口子的,瞧着依旧通红吓人。
    明毓看到谢衍的伤口,都觉得后背不适。
    谢衍趴了下去:“上药吧。”
    明毓打开了木匣子,拿出金疮药,拔开罐塞,看了一眼那些鞭伤,才微颤着手往上头轻撒药粉。
    全洒了药粉,晾了一小会后,拿出新的纱布说:“起来。”
    谢衍缓缓坐起,复而站了起来,赤/裸这胸膛正面对着她,微张开手,双眸低垂望着她。
    明毓拿出纱布抬眸时,便对上了他的纹理匀称的胸膛,胸膛宽阔,腰腹精瘦。
    明毓的视线在他的上身停留了好片刻,只觉得这屋中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一些,有人闷。
    不可否认,谢衍除却一张脸歪,挺拔的身体也是修长颀长,恰到好处的精壮。
    她按捺下心底莫名的两分躁动,低垂敛眸。
    便是不看他,也能感觉得到谢衍的视线未曾离开她,有奇怪且闷热的气息似乎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蔓延。
    她走到他的身后,拉开纱布从后边环绕到胸膛前包扎,不可避免地会触碰他的肩、臂,明毓没有错过他手臂紧绷起来的肌肉痕迹。
    这一世的谢衍就这么不经撩拨?
    明毓有些疑惑,上一世的谢衍在她死后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又或是这一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之下,谢衍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与上一世越发的不同了?
    带着疑惑地给谢衍包扎,自是没有再管有什么变化。
    *
    明毓翌日一早就回了明家。
    明夫人听说她回来了,与前些时日相比,已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了。
    若说先前是迫切想见到她,现在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那女婿俨然是拿捏住了他们明家,她总觉得在这个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不大想见到她。
    明父心情也颇为复杂,但好歹是自己的女儿,且也有男子该有的自傲,自是没有那等抬不起头的想法。
    他嘱咐:“今时不同往日了,见了毓丫头,别给她脸色看。”
    明夫人因自己所为连累了丈夫,这些时日心虚得很,什么都听丈夫的,应道:“我哪敢给她脸色瞧。”
    这个逐渐有了主意的女儿,不给她脸色瞧就不错了。
    不多时,明毓便入了屋中,唤了一声:“阿爹,阿娘。”
    明夫人瞧向差不多两个月没见的女儿,不仅是脸色红润,气色好了,便是体态也丰润了好些,一瞧,就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滋润。
    丈夫和父亲都遭了刑,她身为妻子和女儿,竟没有半点忧愁,着实让人不喜。
    十几年的习惯使然,一时把方才与丈夫说的话抛到了脑后,开口便道:“你还知道回来呀,我都以为你忘了还有我们这个爹娘了呢。”
    话一出口,就被明父一个气声拉回了神志,而后不大自然地暼开视线。
    明毓神色淡淡,说:“自然没忘,只是自谢家主母因谋害夫君落了大狱后,怕谢府和国公府一二再来纠缠,也就搬家了,之所以没有与阿爹阿娘说,也是怕谢府和国公府找到明家来纠缠。”
    明夫人转回视线,定定地看向明毓。
    这话是真不知明家的人被她夫君关了起来,还暗中提醒了他们不要太贪心,还是装作不知道?
    明毓忽视她母亲的视线,看向榻上趴着的父亲,心道还真是巧了,翁婿这段时日都得趴着。
    “父亲如何了?”
    明父挂着勉强的笑意:“没什么事,倒是贤婿现今什么情况?”
    明毓应:“圣上贤明,没有重罚,再休养个几日便能回大理寺办公。”
    明父闻言,忽然有些庆幸只是隐晦的警告,没有彻底撕破脸皮。
    行刑之人,会依着帝王的意思而施以轻重。
    谢衍受的刑轻,便表明圣上偏向谢衍,若是谢衍在这个份上还给养母求情,只怕惹圣上厌烦,往后仕途路难走了。
    也难怪谢衍会这么提醒了。
    明父又问:“贤婿可有收到关于谢家主母刑罚的消息?”
    明毓轻一摇头:“朝中的事,夫君素来与女儿说得不多,不过来时,夫君倒是让女儿转述一句话给阿爹。”
    明父闻言,眉眼微一动:“什么话?”
    明毓:“明家若与国公府交好,便是身为女婿,往后也不会往来。”
    明夫人脸色一僵。
    明父应:“那是自然,你且与贤婿说,我们明家不会与居心不良之人往来。”
    明毓浅浅一笑:“我与夫君说了,阿爹也不是那样的人,我阿爹如此的泾渭分明,不为权势折腰,女儿回去后定与夫君复述阿爹的话。”
    明父心情终好了些。
    明毓望向明夫人,道:“阿娘必然也是这么个想法,是吧?”
    明夫人觉得她这女儿在点她。
    若是知道她派人跟踪谢衍的事,还如此说,那只能说明是在敲打她。
    望向女儿那平静从容的神色,明夫人暗忖谢衍究竟都教了她些什么,以至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这般看不透这个女儿。
    如此,她更坚信明毓是清楚所有事的,只是在扮猪吃虎。
    气恼过后,却又无奈。
    如今的二娘,从上次归宁那回她便瞧出来了,不是好拿捏的主了。
    明夫人表情难以维持,应道:“自然。”
    明毓想了想:“对了,还有三妹。三妹年纪尚小,经不住利诱,容易被人当刀子使了,阿娘可要好好耳提面命三妹。”
    明夫人确定了,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是明父也听出来了,但与明夫人认为的敲打不同,想的却是女儿维持着情分,没有给他这个父亲的下脸。
    明父想起昨日自己挨了板子回来,那秀丫头关心的却是能不能给国公府交代,还口口声声说三姐自私,瞧来她比较自私。
    对三女儿心生了不喜,明父道:“她的性子是该好好沉定沉定了。”
    说罢,看向妻子,提醒:“最近这段时日别让她出门,请个女先生回来教教她礼仪规矩。”
    明夫人颇为无奈,应了声“好。”
    暗暗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明毓,不冷不热的问:“今日可要在家中用中食?”
    明毓:“今日是来瞧父亲的,家中夫君也还要照顾,便不用了。”
    明夫人:“那便不备你的中食了。”
    明毓点头。
    明父道:“也瞧过了我,毓丫头你与你阿娘去说说话,顺道也去说说你三妹。”
    明毓点头应“好”,随着明夫人出去。
    出了屋子后,明夫人走在前,压低声音道:“我知你都清楚所有事,我是有说服你的心思,你若不愿,大抵可以直说,何必绕这么一大个圈来折腾你父亲!?”
    明毓面色依旧不愠不怒,平静道:“女儿避着阿娘便是不愿了。可阿娘不也是想派人跟踪夫君,等知道女儿的住处后再寻来,要求女儿向夫君提出给谢家主母求情的事。”
    明夫人脚步一顿,转头拧眉看向她。
    明毓敛去了温婉,神色与眼神逐渐淡漠:“阿娘自小偏心,在意大哥,在意三妹,事事都紧着他们,阿娘唯独委屈我。”
    明夫人脸色一黑:“你兄长是嫡子,你妹妹身体不好,我照顾得仔细些是应当的,可我从未亏待过你,你非得说这些话寒你阿娘的心吗?”
    明毓淡淡道:“是吗?”
    “可女儿尤记得八岁那年,家中连续三年困难,第一年阿娘给哥哥妹妹做了新衣裳,说第二年就给我做,第二年做衣裳的时候妹妹又病了,我新衣裳也没了,第三年又是如此,阿娘可曾在意过我也难受?”
    明夫人一愣,又听她说:“哥哥妹妹病时,阿娘总会去陪,可轮到女儿高热不退时,妹妹不过咳嗽几声,阿娘也只是过来瞧一眼,然后又去陪了妹妹。”
    “还有,阿娘以为女儿不知,可女儿很清楚,阿娘给三妹准备的嫁妆比我的丰厚不止一倍。”
    话到最后,明毓莞尔一笑:“如此,到底是谁寒了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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