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毓躺在床榻上, 却是半宿都没能睡着。
    谢衍倒是困得厉害。
    这五六日下来,就除了在明府饮了酒那宿睡得好一些的外,其余都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昨夜是从明家回来的第一晚,妻子总是翻来覆去, 睡得很不好, 连着他都醒了好几回。
    妻子今晚也是翻来覆去, 显然没睡好。
    谢衍忍着困乏之意,侧着身体, 伸出手臂轻拍了拍背对他的妻子, 掌心落在她肩头上, 带着丝丝沙哑,问:“夫人,怎么了?”
    明毓:“吵到你了?”
    谢衍:“没有, 正好也没睡着。”
    顿了顿, 又问:“你在想什么, 怎会睡不着?”
    与谢衍而言, 能搬出谢府来说, 是好事,但他本就情绪起伏不大, 这事并不至于让他兴奋得睡不着。
    明毓见他也没睡着,索性便说说话。
    “谢家这么轻易的提了分家, 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了,总觉得不太踏实。”
    这是其一,其二是谢衍今晚说的那些话, 总扰得人心绪不宁。
    谢衍躺进去了一些, 待近乎贴着她后背,开口:“无事, 便是他们有什么事,也基本是冲我来得,与你没有多大关系。”
    明毓闻言,眉心微蹙:“听夫君的意思,他们还真会继续耍坏心思?”
    谢衍不欲让她听到那么多的腌臜事,本意也不想她更睡不好,是以便拣了话来说:“有坏心思自是最好,我还怕他们不耍坏心思了。”
    谁知明毓听后,更睡不好了,但因转过身去就是直面对着他,也就没动,可声音却比方才还清醒:“你想做什么?”
    谢衍离开了自己的被窝,掀开她的被衾,入了她被窝中。
    明毓一怔,想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胸膛就这么贴在了她的背后,手臂更是横过腰侧,像是在拥着她一样。
    明毓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回你被窝睡去。”
    谢衍却道:“定是变了天,冷得你睡不着,我与你同一被衾会暖和许多,兴许你就能睡着了。”
    明毓:……
    感情她今晚换的厚被衾,都没有与他一块睡来得暖和是吧?
    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用了,我能睡得着。”
    说着又推了推。
    谢衍却是一动不动,转回了话题道:“说回方才的事,只有谢家人闹,才有机会抓住话柄彻底摆脱他们。”
    为官者,最看重孝道,这也是他上辈子难以挣脱谢家的原因。
    这一世有了前车之鉴,让谢家先提了出来,摆脱谢家相对比上辈子定会容易很多。
    明毓退不开她,心下颇恼,以前怎不觉得他这般无赖?
    依旧暗自与他那横放在腰上的手臂较劲,边问:“那得闹到什么地步,才能挣脱?”
    谢衍心答:或闹到孙氏想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不仅能摆脱谢家,也能把那妖道一网打尽。
    “总归闹得越厉害越好,至于每个月回来一次,我回来就好,你不用回来。”
    话到最后,察觉妻子还在推搡着他的手,谢衍也暗暗用了劲,说:“别推了,就这么睡吧,要是一刻你还没睡着,我便松开。”
    明毓见他这般执拗,也就破罐子破摔松开了手,道:“抱吧抱吧。”
    他也没几宿好抱的了。
    谢衍得了准话,身体越发的贴近,手臂也微微收紧。
    明毓自暴自弃般闭上双目,说:“别闹到我这里就好。”
    “谢府要你过府,只要我不在,你便寻借口来推脱了。就算在一些席面上遇到他们,他们若为难就闹大,别给他们面子。”
    明毓一听他说这些烦心事,连带因明天就要离开谢家的好心情都没了。
    他是懂如何与人把天聊死的。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恁的烦人。”说着便把被衾拉上来,连头都给蒙住了。
    只是被衾中还有属于谢衍的淡淡气息,几乎把她的整个被窝都给侵占了。
    谢家烦人,谢衍也烦人!
    怀里的妻子又香又温软,抱得舒适,谢衍的困意也就越发的浓了,却是忍住没有打哈欠,眼皮子也是耷拉着的,半闭不闭的。
    “好,我不说了,你早些睡。”声音难免带着微浓的鼻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毓也逐渐有了困意,闭着双眼缓缓睡了过去。
    谢衍感觉到怀里的妻子已经睡了,这才呼了一口气,头轻轻地搭在她的颈窝处,也闭上双目睡了。
    *
    明毓一早起来,便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囊。
    依旧是蒙蒙秋雨,却是没有影响到他们搬家的行程。
    青鸾知道主子盼着离开谢家,是以在一众消沉的下人中,步子是最轻盈的,心情也是截然相反的好。
    整个静澜苑都是忙进忙出的,那两棵梨树还剩下的果子,都叫青鸾和红莺给摘了。
    青鸾边摘边道:“今日搬家,正愁没吃食可以送,这果子正好可以送去邻家。”
    明毓闻言,想起那梨花巷别的不多,就梨子家家户户都有,便道:“不若熬些梨膏糖和梨糕再送去。”
    明毓记得,隔壁家的大娘是极好相处的,便是梨花巷里的邻里也是很好的人。
    知道她是孤身女子带着一个婢女,平日里能帮的忙都会相帮,便是有歹人有坏主意,也是他们给打跑了。
    青鸾应:“也成,只是可能要明天才能送了,今日换了宅子,还得收拾呢,拾掇好心情自然也好。”
    明毓笑了笑。
    是呀,今日要换新居了,是新气象。
    谢衍说的木箱很快就有人送了过来。
    家具没动,属于他的东西,一个木箱就装完了。
    明毓的行李大多都是一些陪嫁的生活嫁妆,杂且碎了些,可都是要带走的。
    不过是大半日,便已经全部拾掇好了,就等装上车了。
    谢衍今日也提前了一个时辰回来。
    叫丁胥帮忙唤了两辆板车,陈九也唤来一同搬搬抬抬。
    陈九那近乎八尺的高壮体格,着实把谢府的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谢家主知晓谢衍今日就走,倒也没挽留,而是让人跟着去帮忙抬行李。
    谢衍与妻子去主院,做了最后拜别父母的面上功夫。
    孙氏嘴上说让他们去忙自己的,别给耽搁得太晚了,实则是懒得应付了,
    行李都搬出了府外去,谢衍才与妻子共撑一把伞从府中出来。
    谢府此去西雀街梨花巷,需得三刻左右的车程。
    上了马车,明毓掀开一角帷帘往谢府的大门望去,她问身旁落座的谢衍:“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谢府,夫君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衍顺着她撩开的车窗往外望去,如实道:“没有什么心情。”
    顿了顿,才继而道:“仔细琢磨一二,有些许的轻松。”
    明毓闻言,转过头狐疑的看向他,又问:“与夫君而言,心里轻松是个什么样的情绪?”
    谢衍把手心压在心口的位置上,片刻后又拿开,随之敛眸仔细感受片刻,才语声徐缓:“在谢府时,就像是有手掌压在心口上,现在,就像是把手掌拿开了,呼吸好似畅快了一些。”
    别人靠内心感知情绪,谢衍却要靠外在行为来感知。
    这让明毓想起了上一世,他与景煜待在一块的时候。景煜不舒服苦恼的时候,她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有冷静和冷漠。
    她那时,别的不盼,就盼着景煜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可现在,她又比上一世贪心了。
    她不止想让景煜健康平安的长大,还想让他成为一个可以清楚感知情绪,感受世间的最美好的感情,而非像是他父亲这样的人。
    谢衍的遭遇,无疑是可悲的,可叹的,可在她心里,景煜比他重要得太多太多了,她不会拿景煜的未来去赌。
    所以,和离也该提上日程了。
    马车轻一启动,缓缓而去。
    明毓低* 着头沉思,而身侧的谢衍,视线则落在她的身上,目光也渐渐落到她的小腹上。
    他仔细注意过了,她没来小日子。
    景煜应是已经来了的。
    脑海里想起那瘦瘦小小的孩子,谢衍心上似隐隐多了丝丝期盼。
    上辈子,他那个只在世上停留了四百二十三日的儿子,这辈子会健健康康的长大,也会与他走截然不同的路。
    会有疼爱他的阿娘,陪他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会有同龄的孩童与他做伴,相约一同去学堂。
    晚间噩梦或病中,不用自己一个人撑过去,而是会有疼爱他的人在侧抚慰。
    谢衍也转头,撩开了一侧的窗,往外头细雨朦胧的景望了出去。
    往后的日子,也会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马车慢行近乎半个时辰才到西雀街梨花巷。
    巷子里头的百姓都好奇探出头来,看着新搬入巷子里的人家。
    隔壁年轻了好几岁的何婶子问青鸾:“你家主家是哪里的人?”
    青鸾笑应:“是长安人,家里分家了,便搬来这里住,明日得空了再来拜访邻里。”
    青鸾也没把个中复杂的事说出来,而分家倒是常见,旁人也没想那么多。
    明毓再度走入曾住了三个月的宅子,也是她二十来年,活得最恣意的三个月。
    这个地方,于她而言,才算是第一个家。
    黑瓦青砖,小院拾掇得干干净净,墙角依旧有两棵梨树和两棵枣树。入了堂屋,左侧便是明毓曾经的屋子,也是……她现在与谢衍的寝室。
    这回和离,谢衍应该不会再把这宅子给她了。
    不过长安样样都精贵,还有谢家那样难缠的人在,她也不打算再留在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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