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辞又问:“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吗?”
    薛应挽将筷子调整为正常拿取方式, 答道:“我是平吉村人,自小?在那处长大,没有失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师兄又何必揪着我不放呢?”
    越辞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目光随着他一道望向酒楼下熙攘吵闹的街道。
    他喃喃自语:“不记得,也?是好的。”
    一顿双方带着不同心绪吃的饭, 最后结果就是,大部分菜品都?没动过几筷。
    能?制作疗伤丹药的药草大多在东市, 药铺也?多集中在那处, 还有些采药人零零散散摆的小?摊, 遇上不识货的,还能?淘上一两?株中品灵草。
    薛应挽在街边简单摆下的摊贩前一株株翻看, 从前本就在相忘峰种了近百年的药草, 没人比他更能?分清药草的品级好坏。
    越辞只?站在他身后,看着薛应挽慢慢挑选。
    薛应挽做事细致,东市一番走下来,天色已然见晚, 正要起身返回, 听到后方越辞声音响起:“这么巧,你也?来逛街?”
    薛应挽转过头,看到了身着道袍的雁行云与雁谨。
    他的道袍更加破旧了, 打了不少补丁, 领口歪歪斜斜的,好端端一把拂尘, 白毛岔成了灰色马尾。
    雁谨竟也?还是那副小?儿模样,心智面貌皆未曾长大, 一手抓着雁行云拂尘,哭哭啼啼地啃着一串糖葫芦。
    薛应挽忍住了想?打招呼的心思。
    越辞与他看起来倒是熟识,与懵然的薛应挽介绍:“这是我一个认识许久的好友,名雁行云,这是他徒弟,雁谨。”
    他视线落在薛应挽身上,有些惊奇,话语中带了调侃:“这是打算找新?人了?样貌确实世间?罕有……”
    “不是,”越辞道,“只?是一个师弟,”他转了话头,“你为何会在此处?”
    雁行云随意笑笑:“我也?是受人邀约前来,担忧生事,也?会一同入秘境。路过长溪,想?起来这处有阿谨喜爱的糖葫芦。”
    越辞“嗯”了一声:“为朝别之事?”
    雁行云道:“越兄也?听闻了此事?那江洄门?门?主朝别消失已久,却听闻他一直在找相关器物,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都?在盯着此次秘境,入了秘境,千万小?心才是。”
    的确有不少门?派,自身弟子实力不足的,又想?要秘境中稀有法器丹药,便会花灵石请人代?替宗门?弟子的名额入内,所取之物皆归宗门?所有。
    薛应挽与雁行云点头示意,又道:“师兄,太晚了,弟子该回宗门?了。”
    越辞与雁行云道:“雁兄,秘境再见。”转而看向薛应挽:“走吧。”
    他握上薛应挽手掌,动作极为自然,指腹粗厚的剑茧与虎口相磨,指腹压在手背上,暗有拒绝挣脱之意。雁行云保持着张口姿势,瞪圆了眼睛。
    雁谨与他们挥手,喊道:“越哥哥再见!下次见!”
    *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距离秘境开?启前三日,朝华宗一共二十八名弟子,已然到达位于蜀中青邙山的百花门?。
    百花门?建派已有千年,只?是收徒条件严苟,又常年避世无争,才少有人将百花门?与其他几个横断之乱后的老牌门?派一同提起。
    门?主喻栖棠,则是个样貌与实力并存而闻名天下的大美人。
    自五百年前接手百花门?后,将门?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认识她之人,无一不赞叹其能?力。
    百花门?地处山谷,水秀山青,更如其名,门?派每一处都?种满了不同样式的珍奇花卉,仰头可望天青碧蓝。
    踏入谷中,馥郁芬香扑鼻,教人赏心悦目,神清气朗。
    百花门?弟子贴心地为前来秘境的各宗门?安排了住所,朝华宗,沧玄阁弟子皆住在山谷东面。
    此处临溪,可闻水声潺潺,雀鸟相鸣,接引弟子嘱咐,若是想?游玩,可到后方溪涧一览风光。
    难得离宗一趟,争衡与她相熟的几名女弟子约好了外出赏景,顺便到附近镇上体验当地风俗。
    萧远潮身上伤势恢复,却一直待在屋中不出,一是为了避免撞见宁倾衡,二则是想?再抓紧些时间?修行。
    薛应挽自然也?不会去寻越辞,思来想?去,得了百花门?弟子确认的应允后,在门?中观赏这些平日里?极难看到的奇花。
    百花门?弟子擅药,也?多以花入药,可医可毒,甚至有专门?一脉弟子钻研养育可制毒花卉。
    花攒锦簇,密密匝匝,一道长长的红木回廊与大理石小道将东西两处连接,行步期间?,眼中只?剩乱花。
    薛应挽行至清池圃,被一株半人高,如藤蔓生长的紫蓝色花朵吸引了注意力。
    花的枝蔓非常细小,似乎就像一条线一般,却不依靠外物,直直地朝上生长,肉眼可见的每一处都开满了极为盛丽而庞大,足足半个手掌大小?的花朵。
    这样细的枝蔓,是如何支撑得住这一簇簇的花朵汲取的营养?
    他半蹲下身子,想?伸手触碰,直到一道轻灵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小?心。”
    指尖停在半空。
    薛应挽回过头,看见一位身着黄衫,青丝半挽,怀抱一捧山桃花的女子,正朝向他走来。
    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恬淡中是一种绝俗的美,似山川日月都在那双弯弯的眉眼中。
    日光落在她只用一只玉簪挽起的发间?,如同洒下点点金粉,衬得姿容更加腻润动人。
    薛应挽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
    女子朝他而来,如清泉淌过的清脆嗓音再次响起:“这是趋光,因着此处日头好才种植于此,虽说美丽,可花蕊却是制造迷药的重要材料,若不小?心触碰,可能?会头昏脑涨。”
    薛应挽忙将手指收回:“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女子唇角微勾,温和回道,“是那些弟子不注意,分明说了有外人要到门?中,还是遗漏了这几株趋光。”
    薛应挽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喻门?主。”
    “你认得我?”喻栖棠有些惊讶。
    “听闻百花门?门?主仙姿玉色,额心有朱砂,发间?尤其爱别一只?梅花样式玉簪,身上更自带异香,方才靠近时,在下便已然闻嗅到。”
    “原来如此,”喻栖棠笑起时更是妍丽,将怀中一只?剪好的桃花枝递到他手中,“你身上也?似有些令我熟悉的味道,这个送你,就当见面礼了。”
    薛应挽接过那只?瓣上带露的桃花枝,一股和润的灵力窜入他身体,登时灵台清明,身轻如燕。
    喻栖棠背影袅娜,霞帔上鹅黄轻纱随风飘扬,日头将她影子拉长,脚步踩着青石阶,似乎十分轻快。
    那股沁鼻香气,经久不散。
    三日后,他再一次见到了喻栖棠。
    在巳时秘境即将开?放之际,数百名各大宗门?弟子已然齐聚落英谷。
    此处种满了青绿色的奇花,宛如一片花海,和风吹拂,花儿也?如海浪般起伏。
    大阵就在花海中心。
    喻栖棠立在高台之上,换了套明黄衣物,怀中依旧捧着一束粉艳的山桃花。
    不少弟子因她美貌而发呆,痴痴仰着头。
    喻栖棠早已习惯那些或倾慕或赞叹目光,朝落英谷中弟子撇去一眼,眉眼稍弯,笑意翩然:
    “秘境即将开?启,在此,我预祝各位弟子能?够顺风平安,得偿所愿。”
    纤细的手腕抬起,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透明的水波纹逐渐从中央向外扩散开?。
    等到充斥整个天空,倏然化?作花瓣纷飞而下。
    每个弟子手中都?接到了一片花瓣,花瓣在掌中化?为一块同样形状的琉璃玉,若是在秘境中遇到危险,可捏碎琉璃玉离开?。
    天际现出一道灰色卷云,如飓风一般,附近气场似乎都?被扭曲,喻栖棠双手结阵,高声道:“开?阵!”
    百花门?弟子掌间?翻转,在山谷各处开?启引导阵法,各宗门?弟子也?在带领长老的保护下,脚下同时出现一圈交错的金环纹图样。
    光芒逐渐吞没弟子身形,片刻,方才还如山似海的数百名弟子,尽数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
    眼前光芒消散时,薛应挽已然身在秘境之中。
    这是一个一眼望去没有边界的山林,目之所及皆是一颗颗生长多年的参天大树与几乎同人高的杂草。
    抬头望去,头顶日光被繁密的树叶层层遮挡,看不清树木究竟长得有多高,整片林子都?显得有些昏暗压抑,令人徒赠闷燥之气。
    四周皆有浓雾缭绕,十米之外便无法视物,只?得暂时先摸索前行。
    他原本是同争衡站在一处的,现下看来,传送入秘境后,他们便被打乱了位置,如今无数宗门?弟子,都?混乱地分布在这片巨大的林子中。
    薛应挽顺着风向往林子深处走,脚下枯叶被踩得咔滋作响,更时不时能?听见几道诡异的风声或野兽嚎叫,实在渗人。
    他沿路用石头在树干上做下记号,这些树已然生长多年,垂下的叶片比人脸还要大上几分。许是妖兽曾在此处打架,树皮有被划破的痕迹,爪子抓出树皮白浆,爪痕足足有人的小?臂大小?粗细。
    随着深入,那股压抑之感也?更为明显。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浓雾稍低,薛应挽靠坐在树下暂时休憩,也?听到了有两?人的交流声。
    他们靠得极近,却因着遮挡与薛应挽刻意掩盖呼吸声没有发现,听话语内容,是寻鹤门?的两?个弟子,也?是刚巧遇上,要商议着相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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