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徐宁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整年,等到桌椅的摇撼停止,耳边仿佛仍有种隆隆作响的错觉, 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分外酸软。
    她?战战兢兢抱着阿笨从桌底下出来, 眼见齐恒进门, 几乎是乳燕投林般朝他怀里扑去。
    没办法?,作为甚少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新时代好好青年, 骤然逢此剧变,怎叫她?不心?惊胆战?
    等她?把齐恒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 渐渐停止抽泣时,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大伙儿都看着呢,多尴尬!
    齐恒面?色微微发红, 又不好将她?推开,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得?意, 总之,还不坏。
    众夫人都知趣面?壁, 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是这样娇嫩粘人的性子啊, 往常杀伐决断莫不是装出来的?
    又有些惆怅, 到底是年轻夫妻,恩爱未减,像她?们成婚已经七八年的, 感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哪还学?得?出这种做派?
    徐宁含羞带怯从他怀里起来,总算记起正题, “你们没受伤吧?”
    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
    总之,地?震是在阿笨生辰这天发生的,徐宁责无旁贷,她?身为藩王之妻,本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子民。
    齐恒负责跟属官们交涉平衡粮价,徐宁要做的则是开源节流,节流已经无可再节,她?自己的份例已经减为平时三成,饭菜里连荤腥都少见——当然也有她?自己私心?,得?知香怜儿死状后,她?闻见肉味便想?吐,正好缓缓。
    可王府统共这么点人,再省能?省到哪去?关键还是要开源。
    徐宁每天带上葛太医到山上采风,希望能?寻见可食之物,奈何饥民比她?们想?的更焦渴,能?吃的野菜早就挖光了,草根树皮都不剩,最?后只能?拿黄土充饥,幸好这里的土不是观音土,否则又得?多几桩人命官司。
    就在徐宁一筹莫展时,忽然来了喜报,侍卫们在葵婆老家地?窖里发现了整整一屋子的木薯,粗略估算有五千斤重。
    但木薯全株都是有毒的,以其块根尤甚。
    很难说葵婆出于什么目的贮存起来,这些足够放倒半个镇子的人了,不死也得?上吐下泻。
    葛太医道:“此物有毒,怕是不济事。”
    南越一带有种植食用木薯的风俗,就不知那里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会儿又不能?到南越去问,一来一回人都死光了。
    虽说饥民顾不上有毒无毒,葛太医也不敢贸然给他们食用,后续治病可是个大项目,想?把他累死?
    幸好,徐宁身为现代人对?木薯这种玩意并不稀奇,约略也听说过处理方?法?:削皮之后在水中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浸泡一整天,中间还要定期换水,以最?大限度去除毒素,再然后捞起来切块,在沸水里煮透即可。当然饥民们嗷嗷待哺,可能?等不了许久,实践中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还有一种办法?,即是磨干成粉,和水混合搅拌成糊状,用小火煮熟便不断搅拌成透明,晾干后即可食用——亦即后世?所?谓的魔芋。
    葛玉章听得?如痴如醉,尽管心?下有几许怀疑:王妃又不曾到过南越,从哪里学?来?还这样绘声绘色。
    对?自个儿捣鼓出的新鲜事物,徐宁向来推称是书上看到的,葛太医寻不出疑点,只能?勉强信服徐家有万卷藏书——诚意伯这老东西,装得?一副庸庸碌碌模样,家中竟如此不凡,可见他看走眼了。
    以后得?空,也找他借几卷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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