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秀的电话一晚没通, 信息也没影儿,黎也以为她会毫无征兆地失联,像那些被动冷战的日子, 这通电话就在翌日清晨回过来。
    周一, 黎也套上t恤长裤, 校服不好看是一回事, 夏天不散热, 她把裤脚折得高高的, 一只耳朵接了mp3的耳机,听英文慢调歌, 另只耳朵听电话。
    “昨天那么晚给我打电话?什么急事?”
    “什么急事到现在也不急了。”黎也翻开笔记本里写满日期的一页,划掉今日, 听着秦文秀数落她话呛人,手机扔一边,拉紧背包拉链,架上肩头。
    再听见这道久违的声音,她竟出奇地沉静,无波无澜,不再动荡,也不再迷惘,甚至不想多说,多问。
    “我平常上班也忙, 接不到电话, 你有事儿多发信息, 我看见就回了。”
    歇心了听她说话, 黎也发现居然是可以听到些急躁的,像急于将杂事应付。什么东西已经变味, 她迟迟发觉,她们之间的联系开始不太长,仓促果断,聊不到两句话,秦文秀不再同她唠叨,兴许是懒,兴许觉得那不重要,只要她事少。
    事少。黎也笑了笑,“没什么事,我瞎摁的。”
    黎也敲了敲秦棠的房门,喊她起床,自己先下了楼,步调轻盈松快。
    盒盖上笔记本那一刻,脑子就一个念头。
    这个学期仅剩下两个月不到。
    而她不再期待了。
    手机里另外有消息,黎也边回边下阶梯,两只耳朵塞着,低头的余光中瞧见暗影,她才定住脚,冷不防被洗了眼睛。
    蓝白配色的校服,说不出多难看,版型和布料影响,完全压住了它其实还挺规整的设计,但不知怎么的,黎也每回见靳邵穿校服都有种比夹克还装的即视感,衣冠济楚,又假模假样。
    特别把她的包挎自己肩上,那个感觉蹭一下就上来了,清纯男高,真实一点的评价就是——看着很聪明的二百五。
    自行车每过一段时间就需要补轮胎气,不然骑着吃力,本来昨天要补,忙里忙慌地也忘了,黎也不想踩那么一段路累成狗,坐了靳邵的车。
    到千里香馄饨店,靳邵拉她坐下就开始商量:“这学期应该不走了,我早起上课等你,车就搁那儿吧。”
    “好。”
    靳邵狐疑眯眼,“这么干脆?”
    “干嘛?”黎也拿了他的手机玩蹦球,斜他,“跟我客气客气?”
    指腹有糙茧,随便在她脖颈磨磨就发烫,“还以为你坚持跟我玩点藏的。”
    “我也不跟你玩飘的。”黎也缩缩脖子,这天气也不知道他要热死谁,“让老马知道,咱俩都不好过。”
    “那有什么。”他不正经,“咱俩就演一出苦命鸳鸯。”
    黎也终于通了一关,关卡被靳邵闲来无事就刷刷,到挺后边儿了,她才把技巧摸清楚,通关不容易,欣悦得眉眼都扬起,手机丢回,说:“有多苦命?”
    两碗馄饨上桌,顶上架着风扇,热气四散,旁边有人在看,但如今俩人谁也不会在意,默契地装不熟,也默契地大大方方。
    “像电影里那样,被拆散,然后分开个几年,天涯各一方,感动人心的那种?”
    靳邵脸色果然差了,把她脸挡回去,“别逼我在这堵你嘴。”
    她埋头,勺子在碗中搅,嘴角勾起弧度,眼里不带一丝笑,然后慢慢、不被察觉地拨开葱花,舀起一个送进嘴里,神情不属地嚼。
    -
    居民楼楼下的自行车没多久就歇扁了半个胎,浮一层细灰。
    俩人上下学都在一起,周围人基本深悉,彼此传言,兴过一阵浪,又悄没声儿地回归寻常,变成偶尔看见能嘴两句的八卦。
    平心而论,他俩在学校相处挺低调,比起谈情说爱,黎也正经搞学习的时间占比高,靳邵无聊就陪她,渐渐都会完成作业——要么抄她的,要么烦她一会儿让她教。也不会再跟李聪他们逃课,老老实实的,娱乐就是打打篮球睡睡觉,学生是挺有学生气儿了。马淮波还曾因此欣慰,一月不见,以为他终于被雷劈成爱因斯坦,来一次小测考就彻底对他死心了。
    他脑子不笨,成绩差完全是因为学得少,最上进的时候是为了每回能给他妈看个好成绩,休学那一年基础就废了,后面也没想过捡,近两年完全往另一方面想通了。
    黎也问他,他就说他会的多了去了,以后做什么不得做点出息。
    到新一周周六,黎也下午值日搞卫生,靳邵边跟在她身后帮倒忙,边想晚上去哪儿吃饭,他每周就盼这时候——调整了夏季课表后,早读和晚修,一个往前挪,一个向后推,每天的时间都被堵得很满,俩人没有太多独处空间。
    就连下午回旅店写作业,黎也都耗到七点多才被靳邵强行拉走。
    休息日的晚上闹腾,四处有灯,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前都来往着偕行的年轻人,一条路挤满吵嚷。车停西街口,两人找了个生意不算火爆的面馆对付肚子,黎也想回去,还没开口就被靳邵再拉去前面的衣鞋店。
    黎也很久都不在意着装打扮,衣服洗了晾,干了换,靳邵也嫌她来来回回衣服就那几套换,她没穿腻,他都看腻了。
    她以前也随意,但是另一层面的随意——她兜里总有花不完钱的时候,什么潮流就学什么,什么好玩就买什么,不担心浪费,也不在意新鲜感。
    衣服都不便宜,靳邵拉她逛这片最好的几家店,新开的,重装的,店内环境也好,亮堂的灯,光滑的地板,干净的摆件,新潮的衣服,靳邵专拉她进这些配置的店。挑的也都是牌子货,按她带来那些衣服的标准买,黎也没太高的兴致,反倒是挑了两件后,非拽靳邵也去买一身的时候来劲。
    都是衣架子,衣服好看穿身上效果就不会差,黎也给他比了件t恤试都没试就包起来,结果大夏天,把他塞换衣室顶着闷热试了件卫衣,是春秋款,在实体店不容易买到了,偏让她找到。
    互相买单,双方心理都很充实,也不是某种意义的平摊,黎也心情就跟之前给他买音乐盒一样。
    回去路上,靳邵颠着袋子问她:“为什么要买卫衣?”
    “天凉了不就能穿。”黎也说,“我看你之前爱穿。”
    “天凉了再买不行吗?”
    俩人一只手提袋,中间牵着,靳邵问完这话后就换了个方式,五指相扣。
    时间不早,这条街远没有他们来时的热闹,唯有夜宵摊才刚刚营业,生意在高峰时段,正好也路过,旁侧大棚下喝酒吹擂的大哥拍桌而起,激愤昂扬差些摔跟头。
    黎也好像没听见般,看到那儿去,笑了声,才转头看他,“什么?”
    “没什么。”
    靳邵如旧把她送到居民楼下,已经到了平常下晚修的点,黎也累得迷迷糊糊,都忘记了包还在旅店,她说明天来拿,他却没讲话。
    坐车上,朝她招了招,她过去就在他唇上点了一下,看他有点懵,才知道他不是这意思,他伸手掌住她颈,笑,指腹又轻慢地摩挲,“商量一下。”
    “嗯。”
    “一三五归我好不好?”
    “什么归你?”
    “你。”
    指腹停一下,黎也表情也顿住,他说:“我现在特想把你拐回家。”
    居民区这块草木蔼蔼,树干粗壮,多栖息的鸟虫,夏夜动静不小。
    “好。”她几无犹豫。
    快到他当是这片动静里的冥迷一声。
    “我发现你最近很好说话。”靳邵手改搭住她肩,岸然问:“怎么了?”
    黎也把他手打开,问他是不没事就想犯点贱,“好说话要讲,不好说话也要讲。”
    他哄人的力道把她拉回来,“嗯,我犯贱。”吻从脸颊,落到唇下,他笑着,鼻息扑朔,“这颗痣跟你,是跟对人了。”
    他毫不吝啬地夸她漂亮,又怎么都夸不完,她的优点太多了,有句话她自己也认知有误,她不曾落魄,不曾狼狈,她甚至不用刻意优越,旁人的眼光就能把她捧上天。
    就是这样的人,她要溺进破陋的矮楼里,黝黑的楼洞间,割裂得像垃圾抠图软件搞出来的蹩脚特效。
    靳邵低声笑了下,刺耳车鸣从这儿轰隆划过。
    -
    桐城的梅雨季很长,天气时晴时阴,时闷时潮,气温日趋升涨,呼啦啦的风扇在耳边要响一天。
    陈兰静走得日子久了,秦棠早习惯一个人,身上有钱总不用担心,缺什么买什么,不会做饭就出去吃,日子潇洒,黎也要回去住几天,她没什么反应。
    对于他俩,她不怎么避讳,纯是大心脏,除了学校里一些嘴贱的要把她和她表姐拉一起比时暴躁上拳脚,她另外又在网上找乐子,李聪嘲她网恋也没人要,她较劲,一个月换俩,身心舒畅。
    越接近期末,各科预考测验也接踵而至,每日都泡在讲题复盘中,黎也成绩稳定,月考大榜没掉过第一,主要原因还有这边的卷题对比她从前的学校,难度偏中等。
    学生优秀,老师跟家长也跟着沾光,但有一点马淮波想不明白,还将黎也叫来过办公室。
    黎也留过秦文秀的电话,马淮波尝试联系不下五次,就通过那么一次,他当是想酝酿酝酿好好夸夸黎也,没两句,就莫名地挂了,像是不怎么关心。
    老马都说自己要有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巴不得整天跑学校里来晃眼。主要还是担心俩人母女关系,他接手那么多学生,原生家庭稀烂的不少,多少人因此受影响。
    办公室里透出过风声,说老马明年铁定能评个优秀教师。黎也就让他安心,说成绩一定焊在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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