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风刮在脸上如刀子般。
    许明辉抱着一叠半米高的宣传册,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边走边说:“请让一下,请让一下。”
    其他律师闻言扭头看了眼,将路让开。
    许明辉抱着宣传册,顺利地走到了最边上的一张桌子处。
    姜海蓝和曹佳正在“指导”挂横幅的戴霖,这个说“高了高了,再低一点”,那个说“现在又低了,上去一点”。
    听得戴霖很是暴躁,“到底怎么样啊?”
    姜海蓝说:“其实我没有强迫症,没有拉成一条直线也没关系。”
    曹佳耸肩,“但是一会儿要拍照片,咱们主任吧,在这方面一向要求严格。”
    戴霖无语,你俩威胁我啊?
    但是他又得受这个“威胁”。
    戴霖拉着横幅一侧,啊啊啊这要怎么样才能拉直!
    许明辉把宣传册放在了桌上,“曹姐、蓝姐,你们的宣传册给你们抱过来了。”
    姜海蓝和曹佳同时转过头,两人都露出了“哇塞”的表情。
    她们不再理会戴霖,快步走过来看宣传册。
    戴霖更无语了,他叫住正要离开的许明辉,“许总,你过来帮我看看。”
    曹佳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两张暖宝宝,塞给许明辉,许明辉说了声“谢谢”,朝戴霖那边走去。
    姜海蓝将半米高的宣传册分成了二十本一叠,依次放在桌上。
    她和曹佳拉开椅子坐下,等待前来咨询的人。
    她们的旁边,行知所的其他执业律师和实习律师,也坐在了放着宣传册的桌子后面。
    正前方的人行道上,有注意到这边在做普法宣传的人们,拉着同伴打算过来。
    ——
    天幕开启之时,正是辰时。
    寒风料峭,天幕之下的人们冷得不行,天幕之上的律师们也瑟瑟发抖。
    但或坐或站的律师们,在有人靠近他们的桌子上,却都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要么拿起桌上那叠薄薄的书册给对方推荐,要么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他/她解答。
    天幕下的人们:“?”
    他们这是在干嘛?
    姜海蓝的声音适时地传入每一个观看天幕的人耳中。
    【我们在做普法宣传。】
    【……律师应当践行执业为民的宗旨,将执业活动与服务人民紧密结合,积极参与公益法律服务。】说完这段官话后,姜海蓝笑眯眯地“说”,【包括但不限于:村居法律顾问、民营企业法治体检、法律援助案件、普法宣传等等。】
    【普法宣传有开讲座,比如什么普法进校园、普法进社区、普法进单位、普法进企业、普法进乡村……还有像我们正在做的发宣传单、宣传册,给民众提供免费法律咨询。】
    【嗯,这种普法宣传,公检法司也会做。】
    【我为群众办实事嘛!】
    北宋位面。
    范仲淹仰头望着天空,他的眼底,清晰地倒映出挂在律师们身后那条红色横幅。
    普法宣传啊……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老子说:“古之善为治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于是自古以来的统治者,嘴上说着“爱民如子”,但怎么可能真的对百姓视如己出?
    他们无一不对百姓实行愚民政策,希望百姓无知地安分着,无论遭遇什么、无论如何被压迫都能老老实实认命。
    然后反过来说,百姓天生愚昧。
    百姓愚昧吗?
    范仲淹脑子里一片混沌,那种颠覆认知的感觉让他心脏绞痛。
    如果从小就让他们念书识字,如果让他们能够了解朝廷的政策和法律,如果让他们离开世代生存的土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让他们有选择做什么工作的权利……
    那他们还会愚昧吗?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望着天幕上拿着宣传册,正向律师们咨询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
    他们,愚昧吗?
    他不由得苦笑。
    那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又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范仲淹的眼神逐渐放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您是如何跳出这个“自古以来”,看到了千百年“忠君爱国”背后的不合理?
    您又为何能够将这片土地导向一个做梦也无法想象的未来?
    苏轼同他弟弟说道,“你看,他们律师明明不是官府人员,却如同官府人员一样做着这些事。”
    公益法律服务啊……
    苏辙却是笑了,“可是如今,有官府人员会去做这些吗?”
    抽时间去给百姓讲法律,讲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给百姓答疑解惑一些生活中遇到的问题。
    不是说没有人会这么做,但这绝不会作为任务安排到官员头上。
    虽然普法有其重大意义。
    “对很多百姓来说,他们知道杀人犯法,知道偷盗犯法,但更多的法律规定却未必知道。”苏轼道,“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百姓也能避免因不懂法而触犯法律。”
    苏辙点了点头,“尤其是他们那个世界,法律条文非常多。”
    “如果能让百姓懂法守法不违法犯罪,其实也能让官府人员减少很多麻烦。”苏轼负手。
    “但天下绝大多数的百姓是不识字的,就算把律书放在他们面前又能怎么样呢?他们看不懂。”苏辙摇了摇头,“所以得像姜海蓝说的那样,去到百姓的面前,掰碎了一一讲给他们听。”
    公检法司,都是有各自的工作的。
    可他们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要花时间去给百姓普法。
    苏轼问苏辙,“子由,你说他们为什么能做到如此?”
    苏辙与他对视,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苏轼也没有非要弟弟回答的意思,他转头望向天幕,喃喃自语,“因为……为人民……”
    苏辙抬手拍了下苏轼的肩膀,“兄长,您若有心,您也可以给百姓讲讲律法,给百姓答疑解惑。”别的官员做不做不要紧,但您可以。
    不错。苏轼颔首,我可以学天幕上那些人,给我治下的百姓做“科普”。
    至于别的……他叹了口气,多想无益啊。
    姜海蓝习以为常的政治学习和普法宣传,习以为常的日常工作和生活。
    其实早在了无数个平时时空播撒下了种子,种子在很多人心里生了根。
    他们开始思考他们的“自古以来”、“从来如此”。
    他们琢磨着“生存”和“命运”。
    他们日渐探索出自己的“道”。
    ……
    只是还没有人教他们“生产力”。
    ——
    “工伤啊,他公司帮他申请工伤认定了吗?”姜海蓝挺直了脊背,温和地问她面前那对男女。
    女人摇头,“他是在工地上做工的,喊他去做工的人和他谈赔偿,但是给的很少,他不答应。”
    “哦,没事,工地上做工也可以找公司申请工伤认定,看那块工地是哪个公司的。如果公司不肯,那就先走劳动关系认定,确认劳动关系后,再去找公司申请工伤认定。”
    姜海蓝说得很慢,“工伤认定申请书下来后,去做劳动能力鉴定和停工留薪期鉴定,等拿到这两份鉴定报告,计算赔偿清单,写劳动仲裁申请书递到仲裁委去。”
    男人听了觉得有些麻烦,问姜海蓝,“可以委托律师处理吗?”
    姜海蓝点头,“可以,你们那位亲戚是在哪里的工地做工?”
    男人回答,“岭南。”
    姜海蓝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四周,然后说道,“那你请我们来办这个案子不划算,我们这边过去比较远,律师费贵。”这是客观因素决定的,不是她非要喊高价。“你们如果要找律师的话,可以在岭南本地找。”
    女人皱了皱眉,“那边的律师也贵,我亲戚家里挺困难的。”
    姜海蓝想了想,“怎么个困难法?”
    男人说:“他家是精准扶贫户。”
    姜海蓝的眉目舒展开,“如果觉得负担不起律师费的话,你让你亲戚拿着材料去当地司法局找法律援助中心,申请法律援助。”
    她补充道,“工地所在区的司法局。”
    那对男女走的时候,姜海蓝利索地给他们塞了宣传册。
    她活动了一下脖颈,拿过放在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
    曹佳正给两个年轻女孩讲“没有欠条也没有关系,你们有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也可以起诉对方让对方还款”。
    “聊天记录说了具体还欠多少钱吗?”
    “那你再vx问他,他欠你的多少钱,打算什么还,他不否定的话,到时候也可以作为证据。”
    “或者你找几个朋友陪你,你们去找他,让他写欠条。”
    讲完了送对方离开时,她顺口说道,“记得身份证和银行卡不要借给别人使用啊,关系多亲近都不行,免得对方拿去做坏事,害得你们担责任。”
    曹佳搓了搓手,对姜海蓝说:“太冷了。”
    姜海蓝摸了摸她的手,“你手好冰啊。”
    曹佳无奈,“我体质就这样。”
    姜海蓝说:“一会儿去买双手套应付一下,我们要坐一天呢。”
    曹佳点头,“可以。”虽然戴着不舒服,但总比不戴好。
    这时,又有人走了过来。
    两人停止了闲聊,姜海蓝抬头笑着问道,“要看看宣传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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