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悬连讽带嘲横一眼将军, 先前那位相师连带着也扫一眼,说:“一般人认不出,倒也不怪。”
    亲信狠狠皱眉,想叫这死娘娘腔别太过分, 被将军抬手拦住, 无声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明悬也不卖关子, 道:“这棺木看似木制,却是用石雕成后再刷漆,若在下没看错, 这两具都是玄石,又称磁石,但却不是真的石头,而是矿石。可入药,可做碑石, 更可制司南指向。这样大一块,想必是从磁石矿直接挖出一整块打造。”
    “所以,两具棺材并非真正棺材,而是在指明方位。”
    陈姑娘若有所思:“有道理, 既是秦皇陵, 又怎会放置他人棺木?更不可能将棺材做的这样大。”
    再看远处那两具巨棺,她远远指道:“司南制成后可指尾南方, 若真是如此,棺材也当如此,头指北, 尾朝南, 不过这样的指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悬哼一声:“你们不是说墙上有壁画吗?自己不会去看?”
    陈姑娘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听从陛下召令下墓,何必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吵起来大家都难看, 明先生,您觉得呢?”
    明悬一时哑了声,不由地看其他人。那些人或是私下正悄悄讨论,或是和他眼睛一触便移开了,他刚要辩驳,陈姑娘已经小心地避开他,往前走去。
    将军也是对他笑了笑后,扭头就让人点兵。他带着五百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空管这些小事。
    徒留明悬一人暗生闷气。
    陈姑娘和几位相师、方士、巫者小心地往两座棺材中空出的地方走近。从这里还能看到后方墙上的图案,室内昏暗,他们也不敢点火,全靠刚才凿出的洞透进光。
    将军点过兵后,留三百人在原地护卫,另外两百人分两路,一南一北探查这间墓室,看看有没有陷阱或者出路之类的。
    因为事先提过危险,将军三令五申,绝不能轻易靠近壁画,远远看一眼记下是什么样就好。
    偌大一间宫室,容进近千人仍绰绰有余。等这些人散开后就更宽敞了。
    赵瑛对秦时墓葬风水一类不甚了解,她闲来无事,揣着镜子跟上陈姑娘那一伙人左看右看。
    陈姑娘他们在看棺材上的纹路,各种平滑曲线勾出奇怪的图案。赵瑛看不懂,感觉好像画了些鸟兽?看着也像某种奇妙的文字。
    她只感觉这两口巨大棺材中间不好走,光站在中间心口就怦怦跳。大概面对巨大的事物,人就会感觉喘不上气来吧?她一直提心吊胆害怕棺材里传来什么奇怪动静,结果也没有,一直走到了棺材尾,来到了巨大的墙壁前。
    陈姑娘一直仰头观察,其他人也是,赵瑛很想问,但又怕打扰他们,便跟着一起看。
    墙上似乎雕着一副……宴饮图?
    但是这图真有些奇怪,正中床上坐着一个人,比较小,如果按棺材方位指向南北来看,这个人应是朝东而坐,像是宴客主人。
    周围围着……赵瑛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人,身形高大,分两列就坐。
    但是为什么要把客人画得比主人大两倍有余?而且这些客人的动作一模一样,都向着中间的人低头拱手行礼。他们的头画的也相当奇怪,不像人形。
    具体像什么……赵瑛说不上来,室内昏暗,她实在看不大清楚,只感觉不太像人。
    少顷,她听见一人感叹:“原来如此……”
    陈姑娘转身,很尊敬地问:“穆娘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发出感叹那人姓穆,也是一名相师,她指着壁画,又回看向两口巨棺,说道:“画中主人,想必是那位秦皇。周围十二客人,该是十二生肖,或称十二地支。”
    “十二地支?”陈姑娘轻轻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似乎能说得通了。
    《史记》中便有黄帝“造甲子以命岁”的说法,十二地支通常与时间相提。
    虽说十二生肖与时辰正式提出是在汉后,但先秦时已有初步的生肖说法,《诗经》中也有涉及。前不久陈姑娘还搜罗到一批秦简,上面也提及生肖一论。所以很可能在秦朝便有了十二生肖的说法。
    再看中间那人,身量不及四周十二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十二人在对中间人称臣。中间人虽然笔画潦草,却能见其头戴高冠,象征帝王。
    若说生肖、地支代指时间,这副壁画会不会正是表明了那位帝皇的心愿,想要时间也为自己臣服?
    穆娘子对她道:“棺上文字,姑娘看过了吗?”
    陈姑娘摇摇头,很是惋惜:“太高了,我看不清。”
    其他能看清的又读不懂其中文字。穆娘子倒是懂一些,她说上面的并非篆书,而是春秋时期赵国字。
    从其中文字来看,棺中很可能放着两具鼠兽首人身石塑像。
    电光石火间,陈姑娘明白了。
    在十二地支图中,子鼠位于最南,而棺材指示向南方,再看墙上宴饮图,鼠首人似乎也在最南。
    按照这个方位朝北,便是秦皇地宫所在之处!
    她把这个推断和其他人一说,众人深觉有理,便急忙回去与将军会合。正在巡查的士兵们见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两个百夫长一商量,也跟着赶回去。
    “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朝着北边。”将军指向北,“这边有出路么?”
    几位相师小心上前,各种探查,都道后面应该有一条路,但其实四面墙后面都有道路,只是被隐藏起来而已。
    打开通道的机关在哪,他们也不知道。
    将军心里还是记着一件事,傅伯不知所踪,在上面的时候那些异士又都说下面有危险。
    可他们绕了一圈也不见危险,这反而叫他更警惕。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远比显露出来的猛虎更可怕。
    因为一时找不到机关,整间墓室除了两口棺材就没东西了,将军就请一众能人异士各自查探。
    赵瑛四处转悠,听到其他人窃窃私语,都在说实在探不出机关暗道。她也不急,摸上腕上串珠后又开始默数。
    念着念着,她突然察觉到什么。
    没有任何机关,会不会因为本身就不存在需要人力打开的机关?
    生肖……子鼠……
    若没算错,再过一个时辰,子时就要到了!
    她找上陈姑娘说这事,陈姑娘再转告天衢将军。将军听罢,有些不敢置信:“莫非我们还要在这等一个时辰?”
    陈姑娘说:“子时到来,出现的是通道还是其他东西,这我可不能确定。”
    将军听得心里发毛,又看一眼那两口棺材。
    “这玩意儿真不能碰?说不准里面藏着能出去的机关。”
    明悬一直在陈姑娘附近,听到他二人谈话,眼一眯,似笑非笑地不客气道:“有些人若是不怕死,当然可以开棺试试。”
    将军摇头:“在这凶险之地,谨慎为上。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他更倾向于子时一到就会有机关开启,不管怎样也比困在这儿强,把众人聚集后,问过一遍,大家同意留下等待。
    于是将军让士兵们原地休息,取些干粮和水先填填肚子。
    初入皇陵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过了,长久待在地下闻着湿闷空气,时刻担忧可能面临的危机,这让大部分精兵都提不起劲儿。
    对秦皇陵钻研多年的一众骊山司成员仍在不停交谈。
    民间各能人异士也在讨论着,或推测墙后宫室内机关,或猜测长生不老之秘。
    赵瑛盘坐在入镜人中间,竖起耳朵听那些人说话,默念数数。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陈姑娘竖起手指,轻轻一“嘘”。
    墓室内顿时寂静无声,只有被带下来绑住嘴的羊和鸟雀在扑腾。
    除此外……渐渐又多了些声音……
    ——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窸窣耸动,石块与金属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就好像……棺材里的东西马上要醒过来一样!
    将军眼睛都瞪圆了。
    该不会里面的东西要出来吧?不是说里面只有石雕像吗?难不成雕像这玩意儿也会复活?
    天杀的,到底还有什么怪事?
    声音越来越响,连棺材盖都重到要几十人抬的巨棺嗡嗡轻颤,震得地面也颤动起来。
    越到这时候越不能乱,天衢将军回头喝令:“谁也不许乱跑,否则!格杀勿论!”
    自进墓以来,这位将军一直以随和面孔示人,这还是赵瑛第一次直面这位征战数十年将军的杀气。
    地面震颤愈烈,到这时候赵瑛反而也不怕了,掌心握镜,死死地盯住棺材。
    棺材盖缓缓推开。
    本就昏暗的墓室更暗几分,忽的在亮了一瞬后又暗下去。
    一群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随着棺材里出来的那个东西一点点向上移,头也渐渐上仰,一直升到墓室顶。
    是两个……足有三人高的鼠兽人身像!
    应是青铜制成,在开棺起身的刹那,光辉像霞光像月华一般倾泻出来,可在站起身后,铜绿色陡然遍布金光灿烂的身躯,而后光华黯淡下去,满是铜锈的尖嘴鼠脸缓缓低下头,眼珠转向下方。
    即便知道这东西十分危险,赵瑛仍不合时宜地生出心痛感。
    何等至宝?就这么毁了?
    来不及多想,巨像倾身俯视,缓缓抬手,向地面砸去。
    它们的动作僵硬又灵活,关节扭动间,像是两具被不知名者操纵的巨大人偶。
    危急关头,将军再不顾其他,当即下令全军带上人后撤。辎重可以不管,但带下来的那群人一个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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