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掌柜看着石归庭臂弯里的符睿:“这是石大夫的娃?”
    石归庭摇摇头, 又点点头:“是我家的娃。”说完了便看着符睿笑起来, 可不是他家的娃么?
    劳成和白膺也会心地笑了起来。曹掌柜不明白他们笑什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符睿:“石大夫要不将孩子放到床上去睡吧,天气有点冷, 这么抱着容易着凉。”
    “那真是太谢谢了。”石归庭跟着曹掌柜进了后面的里屋,将符睿手里的糖拿下来, 替他脱了外衣,放到床上躺好, 盖上被子。
    曹掌柜说:“让他睡着吧, 我们去外头说话。”
    石归庭点点头,亲了亲符睿的小脸,抹掉他嘴角沾着的芝麻, 跟着出来了。“阿膺和阿成你们先去逛吧, 我在这里等你们。”
    劳成说:“一起去吧,睿睿应该能睡一会儿, 让曹掌柜帮忙看着。”
    曹掌柜也点头表示愿意照看符睿。石归庭摇摇头, 孩子最怕的就是醒来看不到亲近的人,肯定会哭的:“我在这里和两位掌柜聊聊天好了,也没什么好买的,你们去吧。”
    白膺说:“那好,我还得去帮我婆娘买点线头。阿成你去吗?”
    劳成只好点头, 他也有些东西要买。
    曹掌柜目送白膺和劳成离开,回头随口说:“石大夫,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石归庭笑笑:“我是吴州人氏。”
    曹掌柜和季掌柜都吃了一惊:“从吴州来云南赶马?”
    石归庭摇摇头:“不是。最初是云游至此, 后来遇上符家帮,受他们照顾不少,所以就留下来了。”
    “哦,”季掌柜点头,“看来石大夫很喜欢我们云南,都在此娶妻生子了。”
    石归庭脸上一红:“其实,这不是我儿子,是我们符锅头的儿子。”
    曹季二人对视了一眼,大概是认的干儿子吧。石归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有句话很冒昧,不知当问不当问?”
    曹掌柜很爽快地说:“石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石归庭抿了一下唇:“我听说曹掌柜和季掌柜是结对子的,所以很是好奇。这些年你们一直都是一起过的吗?”
    曹掌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是这事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快有三十年了吧,当初我们一起赶马,学别人结了对子,没想到竟然一起过了这么久。”他俩的事在整个马帮里都是人尽皆知的,并非什么秘密。况且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就不怕什么闲话,过了这么些年,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也没什么闲话可说的了。
    季掌柜也微微笑着:“是啊,没想到就三十年了呢。”
    石归庭看他们之间的交流虽然不多,但是一言一行极为默契,想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由得大为感慨:“二位在一起这么多年,真令人羡慕。当初,你们可是遇到过什么阻挠没有?比如家里人反对。”
    曹掌柜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看见石归庭问这个问题,便试探着问:“石大夫是否也遇到了我们一样的事情?”
    石归庭吃惊地看着曹掌柜,红了脸说:“我和符锅头也结了对子,也都准备各自不再成家,像你们这样一起过。”
    曹掌柜面露微笑,季掌柜给他再添了一杯茶,仿佛对待自己的后辈一样亲切。曹掌柜说:“是遇到家里人反对了?”
    石归庭摇摇头:“还不知道,他今天跟他母亲摊牌。”
    曹掌柜拍拍他的肩:“别担心,至少你遇到了一个十分有担当的男人。想当初,我们是拖了好多年才跟家里说的呢,有人死活不愿意去跟家里人明说,说是担心爹娘伤心生气,可把我憋屈得,当时真不想跟他过下去了。”一边说一边剜了季掌柜一眼。
    季掌柜嘿嘿笑了一声,老脸有些发红。
    石归庭心里微微有些诧异,他们原来也是遇到过不少挫折吗?想到符鸣那么坚决的态度,不由得又觉得分外欣慰,至少他一直都是担待着的,从来没有推诿过责任,也没有逃避过什么。
    季掌柜接着说:“其实你们的困难比我们当时要小啊,我们当时都没成家,连个香火都没有,家里老人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符锅头已经有儿子了,所以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至少他娘不会再逼着他娶妻生子。”符鸣婆娘跟人跑的事,恐怕也是马帮中人尽皆知的事了。
    “屁话,没儿没女就不能过了?”曹掌柜瞪了一眼季掌柜。
    季掌柜笑了一下:“有儿可以防老啊。等我老得动不了了,让儿子来伺候你。”
    曹掌柜瞪他一眼:“谁说我动不了?等你动不了,我都能动,到时候我给你做饭端汤。”
    “好好好,你能动,我不能动,到时候你照顾我吧。”季掌柜连忙示弱。
    石归庭看着他们互动,觉得异常温馨,不由得笑了。
    季掌柜又问:“石大夫你的家人是什么态度呢?”
    石归庭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家里的长辈都不在了,倒是没人管我。”
    曹掌柜拍拍他的肩:“石大夫你有福气,来自家里的阻力少,所以好好跟符锅头过吧。”
    石归庭点点头:“谢谢两位掌柜。”
    曹掌柜笑起来:“谢什么,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这句自己人,说得石归庭听着分外窝心。
    这样的时节来马市做生意的人少,店里也没什么客人,三个人喝着茶聊着天,说着赶马路上的见闻,不知不觉便到了午间,季掌柜起身去做饭。劳成和白膺两个还未见回来,符睿在里间已经睡醒了,张口便喊祖母,石归庭连忙跑去抱起来:“睿睿醒了啊,真乖。来,伯伯给你糖吃。一会儿我们就回家见祖母去了。”
    符睿没看见祖母,本来撇嘴想哭的,但是被石归庭递过来的芝麻糖堵住了嘴,专心地吃糖,也忘记要祖母了。石归庭替他穿上外衣鞋子,抱着出来。
    白膺和劳成这时已经买完东西回来了。劳成拿了一个糖人:“睿睿醒了啊,来,叔叔给你这个。”
    符睿便一手拿着芝麻糖,一手举着糖人,笑得小脸上绽开了花。
    “都买好了?睿睿也醒了,我们回去吧。”石归庭说着,便同曹掌柜告辞,“曹掌柜,多有打扰,我们回去了啊。”
    曹掌柜急忙说:“怎么就走啊,这都到饭点了,吃了饭再回去吧。”
    石归庭笑着说:“不用了,我们这就回去了,很快也就到家了,不麻烦你和季掌柜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
    季掌柜正在厨房烧火,听见他们要走,连忙跑出来:“怎么就走啊,吃了饭再走,这都做上了。你们大人不饿,孩子会饿啊。”
    石归庭的想法是,一会儿去食肆随便吃点便好,但是又不好明说,听见他这么说,有些不知道怎么应答。
    白膺笑着说:“二位掌柜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下次再来。我方才遇到一个街上的亲戚,他邀我们去他家吃晌饭,已经答应了那边,所以不好爽约。我们下次再来吧,太麻烦二位掌柜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曹季二人见白膺这么说,便不好强留,只是再三嘱咐他们有空过来玩。
    石归庭抱着符睿出了马市,长吁了一口气:“还是阿膺你有办法,我还真不知怎么拒绝。”
    白膺笑道:“我看他们也挺诚心的,为何不留下来吃饭?”
    石归庭摇摇头:“我们头一次上人家家里,什么都没拿,怎好留下来吃饭。待下次我备了礼去拜望再说。”
    劳成说:“石大夫你是斯文人,果真懂礼数。”
    石归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几个都是大肚的,他们这又是淡季,一天都做不得一桩生意,真不好意思去吃饭。”
    劳成笑起来:“石大夫,你这可就错了,他们比你我都富有呢。虽然他们生意少,但是你不知道他们卖一头骡马出去,比我们赶一趟马还赚得多呢。”
    石归庭吃了一惊:“真的啊?”那为何这么多人赶马,怎么不去卖马?
    白膺在一旁点头:“这确是真的。马市都有不成文的规矩,仲介多是家传祖业,外人很难进去,进去了也很难做开。当年曹掌柜因为跛了脚,没法再赶马,跑到马市去找活路,也碰得皮青脸肿的,后来亏着马帮的弟兄帮衬着他,才慢慢站稳了脚跟,否则这里哪容得下他们。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想进去越发难了。”
    石归庭颔首,原来如此,果真没有谁是活得容易的啊。
    白膺所说的有亲戚请吃饭,自然一种托词。三人带着符睿,找了一家食肆吃擀面条。这摆面摊的是个晋州人,不知怎么跑到鹤庆来了,面条擀得十分劲道,又韧劲,浇头是炖得烂熟的猪肚丝,味道十分鲜美。符睿头一次吃面条,吸得哧溜哧溜作响,面条吸到嘴巴里,嚼也不嚼,就那么囫囵咽下去了。吃完一口,眼巴巴地望着石归庭,等着喂下一口。石归庭又爱又怜,喂得极有成就感。
    劳成吃完面,摸着肚子说:“都说这面食养人,这话不假,你看这老板长得五大三粗的,就是极好的例子。”
    石归庭一边喂符睿,一边自己吃,还抽空答话:“这话倒是有理,我去北方,看见那边的人体型普遍都比南方人高大,大约跟饮食也有关系的。”
    白膺喝完最后一口汤,撂下筷子:“我们这就回去呢,还是继续逛?”
    石归庭夹了一根面条塞到符睿嘴里,看小家伙眯缝着眼睛哧溜一下将面条吸到嘴里去了。听见白膺这么一说:“一会儿我买点东西就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家里该谈的恐怕也谈清楚了,没说清楚的还是得我自己回去说。”
    劳成和白膺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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