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
    “少废话,跟姐姐来就是了。”宁春宴说。
    好的,又成姐姐了。
    王子虚跟在宁春宴身后,心想,她不像姐姐,有时候倒是挺有“妈感”——当然,这里是指文学上的“妈”——心细、爱操心,在拉偏架时会让人富有安全感地站在你这一边。只可惜王子虚这辈子跟他妈妈相处并不多,否则他可以把这个形象在文学上剖析得更深邃一点。并且也不能让年轻有活力的宁小姐知道王子虚如此腹诽,她一定怒发冲冠地说你个结了婚的王子虚你才有妈感。
    说起来,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听到宁春宴说“你个结了婚的王子虚”,好像自从妻子失踪就没听她提过这个名句。
    她应该是为了避免勾起他的伤心事。这个宁春宴,看上去粗疏大意百无禁忌,实际上内里可能是个敏感的女孩子。王子虚这样想。就像萧梦吟一样,那女人就算看着再不像一个作家,至少她会随身带一支笔。
    “我有一个问题,”王子虚一边走一边说,“陈青萝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
    “谁敢摆布她啊?”宁春宴觉得他说了句废话。
    “所以,明天我怎么让她去青山广场?没有强而有力的理由,她肯定不会去。”
    “你居然连这等哄女孩的招式都没有?”
    “就算我哄得了别人,也哄不了陈青萝。”
    宁春宴想了想,认同了:“也是。你哄不了。”
    “那怎么办?”
    “凉拌。”
    在你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时,往往会从事不关己的闲人那里得到这样一个绝妙的回答。凉拌。真是太棒了。我恨不得把你给凉拌了——一般气急败坏的人会这样回答,鉴于王子虚总体上还是比较尊重宁春宴的,所以他没有这么说。
    宁春宴似乎心情很好,步伐一颠一颠,裙摆也随着飘扬起来,还哼起了歌。哼了一会儿才对王子虚说,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再教你明天怎么说。
    宁春宴说的地方在青山广场旁的商城二楼,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一家门脸潮到窒息的音像店,招牌上一串英文,叫random什么。如果不是宁春宴带他来,王子虚感觉此生都不会造访这里。
    宁春宴指着门口的广告牌,葱根似的手指顺着立牌上的汉字移动,王子虚顺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
    “……情侣打卡满两天,可半折购买典藏cd,活动时限……”
    读完,王子虚说:“懂了,消费主义陷阱。”
    宁春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去,来到所谓“典藏版cd”的货架前,王子虚随手一挑,从里面取出一张,顿时瞠目,浑身漆黑的封面上,印着一个鲜红的霸王龙骨头剪影,竟然是《侏罗纪公园》的原装首版cd。
    他翻了几下,五八门,什么影片都有,《红辣椒》《肖申克的救赎》《星球大战》《猫和老鼠》,甚至还有英文签名版,看完后脑袋一阵眩晕,这是什么玩法?
    “心动啦?”宁春宴转头看他,“我爸是个老片发烧友,经常到这家店买碟片。你家有cd机吗?”
    “你有没有读过《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子虚用问题回答问题。
    “没读过,但是学过,本雅明的作品。”
    “传统艺术具有原真性,除了艺术价值,还具有膜拜价值。而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批量生产,无穷复制,拉进了艺术作品与大众的距离,导致‘灵晕’消散,艺术革命悄无声息地开始,艺术裂变时代开始,艺术作品成为娱乐大众的道具……”
    王子虚拿着碟片看向宁春宴:“这算是开倒车,让机械复制的作品重新具有膜拜价值吗?”
    宁春宴耸了耸肩:“无非是祛魅又返魅的一个过程,历史必然,算不上倒车。就问你喜不喜欢吧?”
    “我想要这个大卫·芬奇签名版的《搏击俱乐部》。”
    宁春宴嘲讽地笑了:“就知道你会喜欢。”
    王子虚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碟片,回到最初的问题——他家里没有cd机,但是估计这张碟片买回去后,家里会长出一台。
    老板让他在柜台上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做完后,又看向他们俩:“您两位能站到这里来比个心吗?”
    宁春宴很果断地站了过去,王子虚倒是踌躇了。
    “你快过来,别让我一个人站这儿。”宁春宴从嘴角挤出话来,“你让我一个人这样显得很丢脸的。”
    王子虚只得蹭过去,宁春宴又很洒脱地用左手比了半个心递过来。
    王子虚更踌躇了。消费主义陷阱果然是陷阱,进来之前可没说还得比心,看宁春宴双腿并拢站得笔直手伸出来悬在空中,他感觉这多少有点大逆不道。
    “快点,我都不嫌弃你。”宁春宴催促。
    王子虚只得面带假笑,跟宁春宴比了个心,在柜台前打卡。
    ……过了会儿,王子虚领着一张老板给的条子出门,宁春宴跟他说,别担心,没留照片,就算哪天你老婆逛街进了这家店,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令人不快的误会。
    她又说,明天你就借这个由头,带青萝过来——放心第二次来不需要比心了——你再借还她人情的理由给她买奶茶喝,喝了你的奶茶,她就不记仇了,你再跟她道歉。
    陈青萝的性格被她说得跟狗一样。但是总体上,王子虚还是偏向于相信她的观点。陈青萝确实有将“吃人嘴短”贯彻下来的倾向,他认识她没多久就发现了。
    那也是高中时期的事情。自从那次谢东宇来学校开签售会,在陈青萝的建议(或者说蛊惑)下,王子虚和她双双谎称没带钱,成了不买书的共犯,导致王子虚后来被老师严厉批评,那之后两人就算认识了,有时候在走廊上见了还会对视两秒,但是还不到点头之交的地步,也说不上认识,只是王子虚对这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有了很深印象,平时会多注意她一些。
    不过学生时代,尤其是那个时候的学生,大家都很腼腆。主动去找异性搭话,总是显得很可疑的样子,尤其对方是这么漂亮的女生。漂亮的女生总是引人注目,你去跟她说话,就会显得你动作很大,很招摇。何况他和她的座位还离得那么远,远到去找她会显得十分刻意。
    所以,尽管王子虚心底总有接近她的冲动(这种冲动在每次走廊相遇时就会变得尤为明显),但他不敢真的做出什么破格举动。当然,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盯上陈青萝的男生可不止他一个,甚至还有人偷偷跑去送她小礼物。
    总之,自从那天在操场上顶着太阳,有过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之后整整两个月,他跟她就再也没有更多互动。所以后来调整座位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陈青萝竟然坐在自己旁边,这让他有种一直以来做梦内容忽然变成现实的惊喜感。
    当天他心痒难耐许久,两节课都没好好听,终于在下课时逮到一个机会,开口同陈青萝说话:
    “福瑞迪,我看了。”
    陈青萝转过脸,莹白的脸庞仿佛带有灵晕:“什么福瑞迪?”
    “《金仓鼠福瑞迪》。”王子虚说,“我看过了。”
    看陈青萝的表情,明显是没有想起他在说什么。
    王子虚比着手指解释:“那天在操场上,你不是说过吗?谢东宇抄了这本书,我说我会看的,你还记得吗?”
    陈青萝缓缓扬起脸,脸上带着思索的表情,拉长声调:“噢——”
    “想起来没?”
    “想起来了。”
    “我看你的表情,怎么都像是没想起来的样子。”
    陈青萝没说话。看来确实没想起来。
    王子虚顿时十分气闷。
    他当然知道这很正常,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哪怕看一本书,两个月前看的情节,两个月之后都有可能会忘。何况这两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陈青萝每天都很忙,忘记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同学说过的话也十分正常。
    但王子虚心中还是冒出了一种怅惘:这种感觉就好比韩剧里面一对出生入死的恋人其中一个失了忆,只有一个记得另一个(尽管他们不是恋人);又好比老父亲抚养女儿长大说起小时候如何端屎端尿,而女儿对此毫无记忆(尽管他们也不是父女)。王子虚心中就是这样一种怅惘。
    他贼心不死地继续跟陈青萝套近乎:“你很喜欢《金仓鼠》这本书吗?我看完后觉得的确很好看,你最喜欢书里哪个角色?老鼠还是猫还是仓鼠兄弟,还是苏菲或者约翰大师?”
    “那都是我小时候看的了,讨论剧情就免了,我没有兴趣讨论儿童读物。”
    陈青萝非常冰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子虚感觉十分受伤。
    第二天早自习之前,他留了一把大白兔奶在桌上。
    那时候王子虚正在拔个儿,高一时一米六,高三时已经一米八,创造了一种奇迹。因此他有时候会犯低血的毛病。那时候他养成了随身带一把的习惯,头一晕就吃一颗。
    当时陈青萝捂着肚子坐在座位前,偷偷观察他的好久,到了上课铃声响起时,借着铃声偷袭般问他:“你吃得完吗?”
    “啊?”铃声太大王子虚没听清。
    “我说,你吃得完吗?”
    “你说什么?”
    “给我一颗。”陈青萝说。
    “哦。”王子虚说,“你自己拿。”
    陈青萝迅速抄过去一颗放在嘴里,在老师抵达前,她又迅速地拿了一颗。
    王子虚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她掏的速度也太快了,简直就好比见到黄粉甲幼虫的金仓鼠。她也像仓鼠一样把藏进自己的腮帮子里。班主任背着手,威严地从走道经过,他偷偷侧脸,看到陈青萝白嫩的侧脸鼓了起来。
    “你早上没吃饭啊?”
    陈青萝没回答,腮帮子蠕动,牙齿好像被给粘住了。
    有点可爱。
    好一会儿,她才张得开嘴,第一句话,就是:
    “约翰大师。”
    “什么?”王子虚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疑惑。
    “我最喜欢的角色是约翰大师。”陈青萝说,“我对作家很有好感。”
    王子虚想起来了。“约翰大师”是《金仓鼠福瑞迪》里面的角色。
    她是在回答他昨天那个问题呢。
    亏她记得。
    从那之后,王子虚每天都会多带些吃的来,陈青萝也养成了吃他东西的习惯,从一开始冷若冰霜,到之后关系好转,多亏了破冰之大白兔奶。
    王子虚和宁春宴走出商城。宁春宴背着手,忸怩半天,然后跟他说,好了,你的事情我帮了,接下来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你说。”王子虚很爽快。
    “去见一群……呃……”宁春宴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媛。”
    “才媛?什么才媛?”王子虚表情有点怪,他感觉这个词特别封建。
    宁春宴也是个现代性很强的人,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呼吸略急促故作恶狠狠道:“裁员啊,把你给裁了!”
    “别裁我,我保证接下来我们杂志会有财源的,财源广进的财源。”
    说完,两人分别都被自己的谐音梗冷笑话给逗乐了,“嘿嘿嘿”地笑了半天。
    笑完了宁春宴说:“如果要具体地解释,所谓才媛,就是一群家庭条件非常好的女生,共同爱好是文学,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平时会凑在一起品评文学,但是因为都不是科班出身,水平停留在人云亦云的境界,但是她们家庭条件又确实非常好,所以形成了一定影响力。”
    王子虚听得脸上怔怔的,宁春宴身体倾过来:
    “听懂没?”
    “似懂非懂。”
    “哪里不懂?”
    “文学水平和家庭条件的辩证逻辑关系这块。”
    宁春宴“噗嗤”一声笑了,说:“算了,你不用管这些了,反正我带你过去,就是当个吉祥物。你就往那儿一坐,别人问你就答,少说话显得十分深沉的样子,她们就会觉得你很厉害了。”
    “我还有点不懂,”王子虚伸手指自己,“为什么要带我去啊?”
    “因为你登上《获得》了呗,”宁春宴说,“你现在是圈子里比较前卫的话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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