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永这才注意到他褴褛的衣服。
    黑脸汉子下意识母语哀求:少东家,我想预支五个铜板,给婆娘买鸡蛋,可以吗?
    郎永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银元。
    那人眼睛亮了,急忙接过:谢谢少东家!
    郎永用流利的朝鲜语问:让你盯着柏成坤的店,有异常了?
    柏成坤帮了赵管带的大忙。赵管带掉了清国老母亲留下来的遗物,被柏成坤捡到,差人送了去,昨晚赵管带亲自上门致谢柏成坤。
    郎永酸溜溜地直了眼睛:柏成坤有这么好命?
    那人憨厚地说:他运气好。
    郎永觉得心口发堵。
    他想了想,又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人挠了挠头,被扯坏的褴褛袖子滑下来,露出干柴的手腕:昨晚听赵管带说,是个扳指。不值钱。
    值不值钱不重要。
    郎永坐正了身子。
    他的眼睛转了转,从腰上解下一个钱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丢在桌上。
    银元和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黑脸汉子瞪大了眼睛,目光难以遏制地落在钱袋子上。
    这里面有五个银元。郎永打掉了黑脸汉子的手,你帮我做件事。
    您说。
    赵管带是个大孝子,和老母亲感情深厚,无奈为国尽忠,远赴海外,身边只余老母亲的扳指。郎永缓慢地说,这个故事,你给我传出去。做好了,另外再给你五个银元。
    黑脸汉子倒吸一口气:十个银元?
    郎永把钱袋子松开一些,露出里面雪亮的冷光:你的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
    汉子的黑脸都亮了:大恩,少东家,谢您大恩!
    他嘿嘿笑了几声,激动地搓了搓手:您等我好消息。
    说完,一溜烟跑了。
    过了几天。
    赵管带的休沐日到了。
    他走下军舰,上了岸,和同僚们找了间茶馆坐着,慢慢地饮茶。
    手上的扳指亮在众人面前。样子不是多贵重,但显然被精心保养过。
    他身后的牛副管带微妙地撇了撇嘴,小声讥诮:大孝子,呵。
    副官带和管带,虽然只差一个字,却大不相同。
    半年前,牛副官带和赵管带同时竞争军舰管带一职。
    赵管带更有心机一些,翻出个所谓老母亲送的扳指日日带着,不小心将孝顺之名传入督统耳中,入了督统的眼,拿下了管带的职位。
    每每看到这枚扳指,我就想起家中老母。赵管带借机在周千总面前表现,我妈不容易。
    谁料,这一次周千总非但没应和赞叹,反而目光犹豫,脸色微沉,并未接话。
    赵管带见了,心中一惊。
    牛副管带刚巧路过,忍不住挤兑:如今已经传开啦!赵管带大孝子,呵呵。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赵管带白了脸色,才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周千总竟然也没有反驳,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了:
    小赵,万不可好大喜功。
    赵管带冷汗涔涔而下。
    等赵管带知道如今自己孝敬母亲的故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时候,气得一连砸了三个杯子!
    手下回禀赵管带,故事开始流传的日子,正是他致谢柏成坤的第二天。
    柏成坤!赵管带咬牙切齿,你害我!
    手下劝慰:小柏经理也是好心
    好心个屁!赵管带痛骂,他懂个屁!如今我这孝顺之名沸沸扬扬,那些老家伙肯定以为我为了搏上位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千总今天警告了我,只怕督统已经对我有意见了!他妈的!
    他去致谢柏成坤自然是做给督统看的,但如果搞到大街小巷都在夸赞他的程度,整件事就显得太刻意了!
    赵管带是粗人,一气之下,连连爆粗口。他越骂越气,一怒之下,踹翻了几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下午。
    郎永翘着脚坐在店里,倏忽听见外面的喧哗声由小及大。
    汉阳号撞上了仁川港的清朝军舰!
    汉阳号沉了!
    船翻啦!
    郎永手里的茶杯歪了都不知道,茶水淅淅沥沥烫了他的手,他才猛地站起身。
    汉阳号撞了军舰?
    商不与官斗,只怕是赵管带用军舰撞了汉阳号吧!
    郎永大笑起来。
    赵管带果然发怒了!
    柏成坤吃了好一个大亏!郎永越想越好笑,好,太好了!
    黑脸汉子跑进来,郎永笑着用朝鲜语说: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一丁点都不要落下。
    汉子的声音还带着颤,不知是惊还是喜:事发突然,仁川港本就狭窄,汉阳号慢慢过去的时候,赵管带的军舰不知怎的,突然开动起来,压着汉阳号的侧边,生生剐蹭过去。
    汉阳号坏了吗?
    坏了!汉子肯定地说,在场那么些人,眼睁睁看着汉阳号被拖去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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