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赵瑾此时在这里,定然不敢认这是自己曾走过的地方。
    大街上四处狼藉,街边房屋还蔓延着被火烧的痕迹,路上除去小贩们被砍坏的摊位外,半数都是尸体,血腥气即便在四处通畅的外头都极其刺鼻,可见不久前这里爆发过一场多么激烈的战争。
    远处不少房屋甚至火光漫天。
    烧杀抢掠,的确一个都没落下。
    总督府占地极广,火也是最大的,里头似乎还有人的挣扎呼救声,继而便是声声惨叫以及皮肉烧灼的刺耳声音。
    从前华丽夺目的总督府,再过不久便要成为废墟,再不复往日辉煌,似乎连院里的杂草都蔫了下来。
    在无数烧灼呼救声中,一道极其微弱却闲适的脚步声落在小路上,眼见着要踩到杂草,那只欲落下的精致绣鞋却顿了一瞬,越过而行。
    不知是对身后的无数声音充耳不闻,还是借着那些声音听个响儿,脚步声愈发轻快悠然,不消片刻便走到了总督府门口。
    此时,远处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转瞬间也停在了门前。
    裴西岭漠然抬头:“孝纯县主草菅人命,拿下!”
    身后侍卫迅速应了声,下马拿人。
    孝纯县主一袭白衣,刚从火光漫天的地方走出来却不见丝毫脏乱,干干净净地站在台阶之上。
    她笑了笑:“侯爷看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意料之中。”
    孝纯县主轻轻点头:“若说草菅人命也不尽然,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为民除害罢了。”
    “难道那些无辜百姓也是该杀之人么?!”拿她的侍卫强忍怒意,指着远处的四下火光质问道。
    “那你该问纵火之人。”
    侍卫冷笑一声:“你不必脱罪,待我兄弟们拿下所有纵火匪徒,自会审个明白!”
    “那你们可要快些了。”孝纯县主好脾气的笑了笑。
    裴西岭转头看她一眼:“只为拖延我们兵将脚步便烧杀抢掠,二皇子不配为君,大势也不会站在他那边。”
    “那便祝侯爷心愿得偿吧。”
    孝纯县主并未反抗,很顺从就跟着侍卫们走了。
    她想得明白。
    若今日赢的是二皇子,她不会有事,若赢的是建文帝和六皇子,她反抗了也无用。
    她离开后,总督府迅速进了一队人救火。
    跟在裴西岭后头的侍卫问道:“侯爷,二皇子在直隶的人尽数听命于孝纯县主,如此轻易就随我们走了还不设防,是否有诈?”
    “不会了。”裴西岭道,“她目的是为拖延时间,叫我们无暇分身回京护驾,烧杀抢掠该做的都做了,我们也的确被困住,只能先救火救百姓。”剩下的就该尽人事听天命。
    孝纯县主看得明白。
    “那我们……当真不回京了么?”侍卫犹豫道,“皇上安危到底更重要。”
    “皇上有安排,即便我们不回京,京城也必然无事。”说到这里,裴西岭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成与不成,结果应当快出来了。”就算现在从直隶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当然他心里是有自信的,但侍卫却不敢放心,无奈直隶这边上到总督下到官吏几乎团灭,百姓更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也的确脱不开身。
    原以为剿灭叛军即可,谁想二皇子竟如此狡诈恶毒,不惜烧杀抢掠以拖延他们回京的时间,若非他们早得了消息知晓叛军具体方位,而直隶百姓也自发帮忙,只怕这一战损失更重。
    王八犊子甚至连污蔑他们侯爷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可算叫他知道什么是狗急跳墙了。
    一想到先前发生的事,他眼睛就控制不住往裴西岭下三路瞄。
    直到被后者那冷意十足的视线冻了个激灵后,他才赶忙退下,给兄弟们帮忙去了。
    而同一时间的皇宫。
    在看清来人后,百官猛然爆发出一阵隐含狂喜的惊呼:“秦王世子!还有平阳侯世子!他们带兵救驾来了!”
    这消息叫至今未站队的所有人猛然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能走到这里,想来外头的叛军应当不成气候了。
    只有那些刚站了队的安远伯等人面色灰败,知道自己大约完了,但心里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一分对二皇子的期望,期待他还有后手准备。
    而二皇子反应也很快,在剑被击落后迅速反应过来,袖箭落手间一个转身,便抵上了建文帝的脖颈。
    太子是与他同一时间动作的,却被敏捷的禁卫军拦了一把,错失机会,叫建文帝落入了二皇子手中。
    “皇上!!”
    “萧明霁!”成王声音都颤抖了,“叛军已败,命你速速放开皇上,可留你一命!”
    二皇子却压根儿不搭理他,而是看向太子:“你早知道寇丞是我的人。”
    太子却摇了摇头:“此事我的确不知,只是在此之外,我多留了一线罢了。”
    二皇子大抵是要死个明白,不甘心道:“还有谁?”
    太子看向安阳郡王。
    安阳郡王:“……”
    他缓缓露出一个嘚瑟又矜持的笑,摆手道:“不过是在逼宫之初传了个叛军消息,顺带将皇兄的落难信物传了出去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是双面间谍这事干得人尽皆知,六皇子叫他藏御玺这事二皇子心里也有底,原只是溜他玩玩,顺势讽刺六皇子眼力不行,谁想就这么个人,竟还真能掀起浪来。
    安阳郡王的作用根本不是藏御玺,而是传消息。
    二皇子并没把握叫五万禁卫军都跟着造反,所依仗的也不过是严风。
    六皇子根据他的叛军分布的确也猜出了他在禁卫军中有内应,却并未查出是谁,索性便叫安阳郡王留了一手,若禁卫军当真被控制,便叫外头的裴承允借着建文帝的信物拿下内应,暂时掌控禁卫军,断了叛军后路。
    而二皇子的私兵半数在直隶拖延裴西岭,剩下小半今日早间已被裴承允拿下,最后所依仗的也只剩下这不到数千的被严风策反的禁卫军。
    而外头秦王世子和裴承州已经带兵支援龙鳞卫,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千人很快就会被尽数剿灭。
    这里是守卫森严插翅难飞的皇宫,二皇子本人更还在太和殿内腹背受敌,连落荒而逃都做不到。
    他走投无路了。
    第727章 叛军尽皆剿灭
    在场都不是蠢人,如今形势尽都看得分明,心下总算松了一半的气。
    另一半自然就是还被二皇子拿捏命脉做威胁的建文帝了。
    太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该清楚,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你若放开父皇,我可留你一命。”
    二皇子冷笑一声:“败者为寇,输我认,也不必你假好心饶我一命!”
    “你既心存死志,何必还要父皇做人质?!”太子看着建文帝心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眼中终于带上了急迫担忧,“父母生养我们一场,父皇也从未亏待于你,你又何必愤愤不平!”
    二皇子眼神更晦暗许多,一时却未开口。
    建文帝忽地道:“在你看来,朕从未偏爱过你,甚至从未将你看在眼里过?”
    “难道不是么?”二皇子回过神来,冷笑道,“我幼年与母妃相依为命,在后宫受尽欺凌,后来有了五弟得你喜爱才渐渐得势,而你面上宠爱于他,却从未想过与他亲兄长半分偏爱,始终叫老大压我一头,冷眼看我终日挣扎伪装!后来入朝,我渐渐展现能力才叫你看入眼中,那时看你满怀慈爱,我却天真的以为自己终于得了父亲看重,暗自欣喜,可后来呢?”
    他眼神渐渐暗沉下去:“后来,老大好大喜功为人蠢笨,还敢逼宫造反,终于被你厌弃,那时我尚存期待,可你转眼便将老四弄进朝堂叫我斗,冷落我母子三人,给他无尽风光荣宠,我只能继续如你意,后来老四走了,老六又崭露头角,你一如从前般给他风光荣宠,给他机会针对于我,我母妃被端慎贵妃算计,你却只心疼他丧母,叫他身份一跃成皇子中最高,叫我母妃被一个死人压在头上,而我做得再多,在你眼中也不过如此!”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完了,二皇子一股脑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愤懑和盘托出,像要吐个痛快一样。
    而他含着喑哑的声音响彻大殿,也叫殿中寂静下来。
    沉默许久,建文帝神色复杂,不知是何心情:“你竟是这般看我的么?”
    二皇子扯了扯唇:“你肯给所有兄弟们明目张胆的疼爱,却从来吝啬给我半分,我的确想问你一句……当初我衣衫破旧瘦小丑陋,你看我是如此,后来我努力读书议政,知礼明理,你看我依旧如此,在你眼里,无论我如何努力,依旧只是当初那个丢了你脸面的无礼孩子么?”
    闻言,建文帝眉头微蹙。
    可不等他开口,一道冷箭从外头射来,二皇子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未及防备露出的肩上便中了一箭。
    太子趁机想将建文帝救下来,二皇子手下却未松动半分,中箭后立即转身躲向深处,冷冷开口:“退下!”
    太子握紧双拳,只能缓缓后退两步。
    正在他们对峙间,秦王世子手握弓箭大步进门。
    众人见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外头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他们方才沉浸在建文帝父子俩的对话里竟没察觉。
    “明煜救驾来迟,待一切事定,但请皇伯父降罪!”秦王世子拱手行礼。
    叛军狡猾难挡,建文帝自不会怪在他身上。
    待到秦王世子站直身体,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行军打仗之苦非经历不能体会,再俊朗的少年都要被风霜侵蚀摧残,好在他毕竟年轻,面容依旧俊美,只是再不见往昔痞气,只余令人胆寒的肃杀与冰冷之势。
    他冷冷看向二皇子:“叛军尽皆剿灭,萧明霁,束手就擒可留你全尸。”
    被一箭穿透身体的滋味并不好受,二皇子强忍痛意,新仇旧恨叠加,再看向秦王世子的眼神便没了善意:“左右不过一死,若能多个人下去作伴,还是我赚到了。”
    “以君父之命相挟,毫无尊卑孝悌,你不愧是畜生。”
    不知是不是被这话刺激到了,二皇子忽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当初老大为何有底气造反么?”
    众人被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搞得愣住了。
    不等秦王世子开口,他便道:“因为皇叔的私兵给了他啊。”
    秦王世子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冰冷:“我父王已过世,当然任你栽赃。”
    “栽赃与否你心里清楚。”二皇子道,“不到一年时间,又被圈禁在京郊,大皇子妃再能耐都练不出如此数量的私兵,若无你父王当初罪名缠身,想利用老大谋利,想来他是要再躲两年才敢造反的。”
    看着秦王世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他满含恶意地一笑:“毫无尊卑孝悌……焉知不知我们萧氏家学渊源啊。”
    秦王世子眼神如利箭般射向他,周身气势也翻涌而来。
    太子见势不对,皱眉开口:“不必巧言令色扰乱人心,当初如何已有定论,现在只论当下。”他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建文帝,恨不得直接弄死二皇子,“父皇伤在心口,已然失血过多,你若还有些良心,便快叫太医诊治!”
    二皇子却丝毫未动。
    他知道自己输了个彻底,命也必定保不住了,可他不甘心啊。
    努力多年,筹谋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却只在离皇位咫尺之遥时功亏一篑,像个废物一样等死。
    他脑子一直快速运转着,想在腹背受敌之际找出一条生路,好反败为胜,可任他绞尽脑汁,却始终没有半点思路,只能以建文帝拖延时间。
    就要这样认输么?
    他扫了一圈面色各异的众人,这些都是大齐重臣能臣,本可以助他治理江山,完成霸业,此刻他却只能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露于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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