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门外响起观光车的杂声,刚才那位经理按响门铃,梁朝肃放下签字笔,从另一叠文件下摸出遥控钥匙。
    中堂门口有门槛,经理抬着小餐车进门,餐车摆了一口砂锅,四道菜。看见梁朝肃坐主位,连城坐下首。
    距离虽不远,却也不近。特别中式坐次讲究严格有序,主位以左为尊,女主人位居西侧。
    晚辈和客人来访,才坐主位下首两列坐席。
    而两人氛围也古怪,经理打完招呼,想起发布会上记者风波,一时屏息垂眼,不敢多看。
    梁朝肃叠起文件,转移到条案,空出八仙桌,“放这里。”
    经理小心翼翼端起紫砂锅,“按您吩咐,鸡丝特意切得极细,松茸和香菇提前山泉水浸过,炖得绵软软烂,只加少许姜丝,不加其他调味,全天然易消化,健康又暖胃。”
    连城在服务区吃过汉堡,肉排硬且油腻,下不去,上不来卡在胃管,经理越介绍,她越梗。
    但这不是关紧,发布会上记者的冲击也一直梗着,依照梁朝肃的掌控欲,她一声不响自行离开,是触了逆鳞的。
    可从进门到现在,他接二连三的反应,全不在预设中了。
    连城起身,坐到右主位。
    经理是看眉眼高低的老手了,菜盘摆好,一刻不留。
    梁朝肃为她盛粥,又递汤勺,可能面对面近在眼前,连城觉察他轮廓恍惚柔和一下。
    她垂眸,粥里姜味淡,翻搅两下,姜丝提前挑出了。
    同居那四年连城过的压抑,有什么吃什么,食不知味,仔姜炒鸡的姜丝,她面不改色咽下。
    直到年初回国,她住在租屋,竟又开始挑食。
    只是不清楚何时在他面前有显露,被他记下。
    “在翡翠公馆那次,是我骗你,我胃很好,没有胃寒。”
    突如其来一句。
    嗓音轻飘,堂前细细一缕风清风刮过,了然无痕。
    梁朝肃手一顿,凝目望向她,她垂眉低目小口抿粥,仿佛一直没出声。
    他眼底隐匿的寒霜,化开一两丝,“后来有保胎针,你到底丧失过味觉,现在抽血一切正常,但有些病症,西医检查不出。清溪谷事务落幕,我带你去京城找薄颐章诊次脉。”
    连城冷不防呆滞,坦白翡翠公馆,确实是她有意缓和气氛。
    始料未及梁朝肃不是下台阶,发泄怒火,质问她对婚约态度,而是提起薄颐章。
    薄颐章是妇科圣手,主治不孕。
    而远东医药爆出患者反应,多是免疫力方面的问题,跟妇科不搭边。
    他这是有意越界,想假婚真结了。
    “不用,我——”
    “薄颐章主攻妇科,擅长妇女身体调理,不是只会治疗不孕。”
    连城心底毫无松懈。
    之前同居近乎两年半没有避孕措施,他先西医后中医,都诊断她难孕,结果她有了。
    冰岛医院诊断是不孕,他不见得完全死心。
    “我们有协议,结婚前提是你不碰我。”
    梁朝肃抬手,探向她嘴角,拇指轻轻一抹,揩走米粒。
    那一分触感残留的惊心,如此突然,温柔,不嫌不厌,是不掩饰你情我爱的氛围,兜头倾轧。
    连城几乎起立,心中莫家、梁正平一堆风雨疑问,又沉沉坠的她坐下,捏紧勺柄。
    “这件事不急,你之前肯定记者跟你父亲有关,他回国了,不会同意婚事。”
    梁朝肃注视她,蓦地笑出声,“你在担心婚事受阻,不能顺利办婚礼?”
    连城一噎。
    咬着下唇,否认不是,肯定也不是。
    “他在国外也不会同意。”梁朝肃挟起青菜,递到她唇边,“不如——”
    连城不张嘴。
    他筷子悬停,但笑不语。
    连城夺过筷子,一口吃下。
    咀嚼都没有,不沾油,没尝味,囫囵吞枣的敷衍。
    梁朝肃笑意淡,“不如回国省心。”
    连城嘴里不品他挟的菜,心中翻来覆去咂摸他意思。
    梁朝肃手段多变,有多精彩厉害,她是见识过的,猛然放在眼皮底下,是有严加防备监视的意思。
    她忽然想到,乍听闻梁正平联系林娴姿,她都会下意识怀疑梁正平心怀不轨,在下一盘大棋。
    那他陡然转变方针,是发现梁正平找上林娴姿了?
    连城脑子转的飞快,“周秘书羁押在山下警局吗?”
    “是。”梁朝肃眼底隐晦,“我中午去看过他。”
    “是他让你改变主意的吗?”
    是,梁朝肃是从周大志身上有推测,百分之八十没发现冯时恩,剩下百分之二十,是梁朝肃向来掌控全局,分身乏术未必没有监视她的概率。
    不是,那冯时恩来齐省,他百分百知道了。
    梁朝肃静静凝视她。
    “我对你不撒谎,你问了,我就回答。”
    连城无声僵硬,捏紧勺子,眼也不眨。
    梁朝肃果真很干脆,“是也不是。”
    连城定格住。
    按理说,梁朝肃有问必答了,她胸腔盘旋鼓噪的那些问题,应该一个接一个排队蹦出来。
    可他越主动,她反倒必须就此截止。
    他知道冯时恩的行踪,就清楚林娴姿的变化。但林娴姿激化来齐省见面,是冯时恩通过手机确定的。
    连城刻意规避会被旁听的电话,只用短信。除非梁朝肃浏览短信,否则不可能得知这一消息。
    而她对文字陷阱不擅长,多问多露。
    届时不是她试探,而是梁朝肃探测了。
    一碗粥没滋没味,不知何时空碗,连城放下勺子。
    梁朝肃吩咐人收拾,服务人员训练有素,他不知在忖度什么,手肘抵在扶手,手指掩了半张脸,撑着下颌,一动不动。
    等人撤走,视线长久驻留在她脸上。
    眼底深浓晦暗,像极端平静又不见底的黑海,无波无涌,一片沉寂,又像沧海横流,每一秒的注视都扑朔迷离。
    连城吃的汉堡没消化,又灌了一碗粥,撑得坐不下,又不敢动。
    “你有事?”
    “有。”梁朝肃的嗓音在古典敞阔的中堂里,萌生一种空荡的孤独感。“你没有其他问题?”
    连城解读不出这种孤独的缘由,心中倒是彻底没了底。
    “我应该有吗?”
    梁朝肃静默一霎,重新拿起文件,看着她,“晚上八点开宴,你开车累,上楼休息一小时。”
    连城立刻起身。
    楼梯在右侧,她隔着半米距离,走过梁朝肃面前。
    他仿佛漫不经心抬手,准确牵住她,进而十指扣紧,“我也有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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