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大舅寇东汉
    谢虎山进屋时,奶奶正陪大舅寇东汉坐着说话,师傅张诚居然也在旁边陪着,喝着茶水聊天。
    至于送信的大秀,送完信早跑了,用她的话说,看见谢虎山的大舅她就害怕。
    其实谢虎山看见自己的大舅也哆嗦,可以说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亲人,除了亲妈因为淘气下重手打过他之外,也就这位大舅揍过自己。
    大舅寇东汉当兵出身,脾气爆,说话直,对错分明,尤擅物理说服教育,行事风格跟土匪没区别,非常对得起他的姓氏。
    而且寇东汉面相生得就凶猛,看见他,谢虎山就能想到一个形容词,虎头虎脑。
    他一直以为这个词是形容可爱,直到看到他大舅才发现,长得像老虎,一点儿都不可爱,而是可怕。
    眼睛又大又圆,不是那种杏仁儿眼什么的,就是两个接近标准的圆形,而且黑眼仁儿多,眼白少,一张大脸也是圆的,头发永远是贴着头皮的短发,下巴上永远长着刮不干净的胡茬。
    远看劳改犯,近看寇东汉。
    这是谢虎山他亲妈调侃自己哥哥的顺口溜。
    大秀看见自己大舅害怕的后遗症大概是在她六七岁那时候落下的。
    那年也是冬天,眼瞧着没多久就要过年,谢虎山带着韩老二一伙人在村里放鞭炮,小孩子们放鞭炮,没有整条鞭炮挑起来放的,都是把鞭炮零散拆开,揣进口袋里,左手拿着一根碳条,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凑近碳条点燃引信,然后远远的丢出去。
    谢虎山那天丢鞭炮时,刚好大队有辆骡子车经过,鞭炮被他扔在了骡子的前蹄旁边,炸响之后,一向温驯的骡子惊了,扬起前蹄蹦了一下,随后拉着空车发狂朝前跑去,把车把式都从车上给甩下来摔了個跟头。
    万幸那天天冷,大人们都在家里猫冬没有出门,三队几个爱疯跑的孩子们又都跟在谢虎山身边,骡子车一通疯跑没伤到人,但大车被碰坏了,骡子也在发狂的时候伤了蹄,车把式穿得多,没摔坏,但也是躺在炕上歇了半天。
    虽然骡子被大爷给治好,大车被六爷给修好,但谢虎山的父母觉得必须得给孩子一个教训。
    那时候谢虎山的父母都还健在,谢虎山一头钻大妈和现在的奶奶屋里不出来,奶奶和大妈都惯着他,劝谢虎山的母亲消消气,谢虎山的母亲非常剽悍,现在谢虎山还记得,母亲拎着擀面杖站在堂屋,指着被奶奶搂在炕上护住的自己:
    “你现在滚出来痛痛快快让我揍你一顿长长记性,不然我就喊你大舅收拾你来!”
    那时候谢虎山太天真了,一直觉得大舅也宠爱自己,不会舍得收拾自己,跟自己老妈叫板:“有本事你让大舅来!我不怕大舅!”
    那天母亲还真就没再打自己,谢虎山回家也没挨骂,过几天他把这事都快忘了的时候,大舅来了。
    大舅寇东汉那时候退伍在姥姥家的塔坨公社农机站当农机驾驶员,也就是拖拉机手,隔个一两个月就能趁着开拖拉机跑运输的功夫来中坪看看妹妹和外甥,每次来都给谢虎山带点儿吃的,结果这次来,寇东汉给谢虎山带了整整三大筐鞭炮。
    把谢虎山乐坏了,大舅让他随便放,但只能和之前一样,拆开了一个个放。
    谢虎山刚开始还挺高兴,带着大秀把鞭炮拆开,然后一个个放,可算过足了瘾,大舅也不管,笑呵呵的瞧着,他父母则早早躲了出去,每每回忆,谢虎山都觉得当时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不够强,如果早发现父母溜走,应该能避免大舅的物理说服教育。
    孩子再喜欢鞭炮,也不能不吃不喝一直放,玩了不到俩钟头,就不想继续放了,想去玩别的。
    这时候大舅开始说话,大秀不玩了没问题,可以走,谢虎山不玩不行,不把这些鞭炮都一个个放干净,别想吃饭睡觉。
    谢虎山一看大舅变脸,调头就朝大妈家里跑,想要找大妈和奶奶庇护,结果赶过去时,发现大妈家插着门,进不去。
    娘亲舅大,舅舅替妹妹收拾自己外甥天经地义,谢家人再心疼都不能拦着。
    然后就被大舅单手拎起来,问他还回去放不放鞭炮,谢虎山说不放,大舅把他挂在门口的树上,冬天扒下裤,抽出皮带对着谢虎山的屁股来了三下!
    就抽了三下。
    三下就把大秀吓得当场不会说话了,用她后来跑去兽医站跟大爷告状,喊大爷救自己哥哥时的描述:
    “我哥被大舅当成鱼了!就跟集市上那些被柳条穿嘴挂起来的鱼一样!扭了几下就没气了!”
    那天之后,谢虎山再也没放过鞭炮,看见家里谁要是给自己买了鞭炮的第一反应是摸自己屁股。
    而且以后无论看见谁放鞭炮,谢虎山都很善良的开口提醒对方,注意旁边是否有别人或者牲口,找没人的地方去放。
    可见大舅的说服教育有多强。
    “大舅,挺冷的天您怎么想起过来了?”谢虎山朝大舅热络的打招呼。
    大舅坐在凳子上,双手扶着膝盖,腰杆笔直,声音洪亮的对进门的外甥笑道:
    “你小子的轧钢厂都配了专车,也没想去姥姥家看你大舅,那大舅只能主动看外甥来了。”
    看到谢虎山不好意思的耷拉着脑袋凑过来挨着自己坐下,寇东汉伸手呼噜了几下外甥的脑袋:“没事,我过来找尹书记报道,顺便给你和伱奶送点儿塔坨白菜。”
    谢虎山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大舅说完才觉得不对,送白菜正常,塔坨白菜在浭阳县出了名的好吃,水分少,放得住,每年冬天大舅都给谢家送一些,但前面那半句是什么意思?
    “找尹书记报道?”谢虎山抬头看向大舅:“找他干啥?”
    奶奶坐在炕上笑着说道:“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大舅调来咱们公社当农机站站长了!以后……”
    “啥!”
    还有啥以后,刚要有以后,来个大舅!
    谢虎山的屁股腾一下从凳子上离开,整个人站起来,回身看向寇东汉:“大舅你不在塔坨公社当农机站副站长呢吗?”
    “提了半级,中坪农机站老庞不是退下来回你们大队负责新成立的农机管理站了嘛,县里和中坪公社讨论了一下,觉得我还行,就把我调过来了。”大舅对谢虎山说道。
    奶奶看着谢虎山的反应还在那夸呢:“这孩子,就跟大舅亲,听到大舅调过来,都坐不住了。”张诚在旁边一张脸都乐成菊了,故意说道:“六婶,老寇,我看虎三儿不像乐的。”
    ……
    谢虎山白了自己师傅一眼,又慢慢坐回来,看向自己大舅,试探性开口:
    “大舅,你外甥今年混的还行,现在县里有关系,那啥,中坪离塔坨有点远儿,我估计妗子肯定惦记你,这样,不行我给你在县里找找关系,再调个离家近点儿的公社吧,俩钱也没事,外甥给你出!”
    “不用,你大妗子也一块儿来了,待会儿就得过来看你奶来,正跟我收拾宿舍呢。”
    “啊?妗子来干啥来了?”
    “那啥,公社尹书记真好,到底是领导,想得周全,怕我离得远回家不方便,说中坪公社大院缺个打扫卫生的,扫扫院子烧烧热水给各办公室送送开水啥的,让你妗子过来干这个活儿,一个月给个十几块的工资,你妗子也乐意,再加上农机站之前老庞住那屋,住我俩也足够,所以我俩都来了。”
    “……”谢虎山倒憋气几秒钟之后才继续问道:“尹书记说的?”
    寇东汉点点头,话语里满是对尹千峰的感激:“那可不,尹书记比我们塔坨公社的赵书记可强多了,真照顾下面人。”
    谢虎山马上又换了个提议:“大舅啊,县农机厂我也有点儿关系,我明年正要跟他们食堂打交道,要不这样,我托人找找关系,升半级争取去县里,公社之间来回折腾没啥发展,到时候让妗子在县农机厂食堂干点活,你俩都在县里,我大哥说不定都有机会当城里人。”
    “不用,找啥人,我都一把岁数了,没追求,退休之前能把副字去掉当个站长,那都是国家和县里抬举我,就是修理农机的大老粗一个,去县里现啥眼,现在就挺好,我就准备在这个位置一直干到退休了。”寇东汉喝了口热水,对外甥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旁边已经憋不住的张诚低着头发出“给给给”的笑声,他知道自己徒弟这犊子在想啥。
    “……”谢虎山扭头看向张诚,一脸嫌弃的问道:
    “师傅,你来我家干啥来了,空手来的,你大小也是个公社领导,虽然排名靠后,但上群众家里做客,该带东西还是得带。”
    “……”张诚看向谢虎山:“啊~我不做客,不是来做客的,是尹书记让我来的,他一听寇站长介绍,说和谢厂长是实在亲戚,亲娘舅,就让我过来传达个事,以后公社借车时给轧钢厂的好处,都送农机站你大舅那,离得近,方便,你要再想靠借车的名义敲诈勒索,去寇站长那里拿。”
    听到张诚的调侃,寇东汉扭过脸看看谢虎山:“老谢家搁你这儿改家风了?好家伙,不是尹书记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说,我都不敢信,咋的,公社跟你借车用用,都得给你送礼,你是中坪二皇上啊,还有,人家老冯也跟我说你之前还总打架惹事,别老觉得你爸你妈走得早,你奶岁数大,就没人管得了你!这回我来了,我看你再敢犯坏?”
    “是,大舅我不敢,我……我不是那人。”谢虎山对寇东汉连忙表态。
    寇东汉站起身,跟奶奶说道:“婶儿,你坐着,我去大哥那院再看看我六叔,不能光跟您老打招呼,我给他带了两瓶酒,晚上我跟六叔,大哥还有老二一块儿喝点儿。”
    “让你惦记了。”奶奶说话就要下炕送人,寇东汉双手扶住老太太:“婶儿,你坐着,外面冷,我认识路,再说,就算不认识还有虎山呢,您别下地了。”
    “虎山,送你大舅去大爷那院。”奶奶对谢虎山吩咐道。
    谢虎山陪着寇东汉和张诚朝外面走,寇东汉认识路,此时走在前面,打量着中坪新修的砟子路和变化,谢虎山则在身后几步外磨着牙跟张诚说道:
    “尹书记缺了大德了,他不带能有好下场的,你说韩老狗怎么就不加大力度,把尹书记直接气死呢?我不就闹着玩占点公社便宜嘛,至于把我大舅还调过来吗?我大舅一把岁数了,副站长挺好,清闲,事还少,这么远弄来中坪当站长,拿他当牲口呢?”
    “基层多少农机站副站长呢,你以为想来当中坪农机站站长容易呢?”张诚在旁边对谢虎山说道:“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之前真有其他公社一个副站长给尹书记开出这个数……”
    张诚神神秘秘的比划了两根手指:“两千块。”
    “我出四千,尹书记把我大舅送回去就行。”谢虎山对张诚说道。
    他倒不是真不想看见寇东汉,那是自己亲舅舅,怎么可能不亲近,主要是他真的觉得农机站站长这个工作不是什么肥差,不是当年吃拿卡要的时候了,在中坪当农机站长,那是基层最累活最多的单位,而且干不好,农民真敢收拾你。
    连生产队里种地的农民都知道中坪农机站站长是苦差事,有句顺口溜形容这个位置:“跑不完的生产队,开不完的现场会”。
    春耕开荒,夏收小麦,秋收秋种,冬天农闲基础建设外带农机系统总结恳谈会,农民好歹还有个农闲期喘口气呢,农机站长都没有,一年四季闲不住。
    为啥老庞愿意退二线回中坪,不就因为事少吗?
    中坪公社下辖十七个生产大队,农机站那点儿农机怎么为十七个生产大队提供农业机械化支援,每年都要站长绞尽脑汁做计划,务求一碗水端平,因为稍显失衡,中坪这边的人可不惯着你是干部还是领导,该骂就骂,闹大了都容易挨打。
    现在老庞就只负责中坪大队十九个生产队,还拿着原来一样多的工资,做梦都要乐醒,头发都能少掉不少。
    原来大舅当副站长,主要负责日常站内农机维修维护这一块,其他什么制定计划之类跟他没关系,专门带两个徒弟享福就行。
    说直白些,之前当副站长,只要机器在农机站没有坏,没有出毛病,出门坏了都跟他没关系,是其他人负责。
    但当站长,那就所有狗屁倒灶的事都要找他。
    还有就是他大舅这个脾气,不适合当一把手,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到地方了,我回去了。”看到大舅到了大爷家门口,谢虎山在旁边说了一句。
    大舅扭过头疑惑的看向谢虎山:“都到了你回去干啥,进去跟我再待会,你大爷家你还不好意思进了?”
    同时嘴里朝院内喊道:“六叔,在家呢吗?我是东汉,挺好的吧?”
    谢老六一身脏兮兮的袄从厢房走出来,本来脸上挂着笑,结果看到他旁边的谢虎山,用手一指:
    “你小子给我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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