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凌淮手里还拎着个食屉,显然是来看望投喂。
    “什么时候过来的?”凌铛侧开身让道。
    “有一会儿了。既然你去过了,我就不进去了。”
    凌铛轻手关上门,同凌淮并肩往回走。
    她盯着食屉,笑道:“你胆子真大啊,竟敢去厨房拿吃的。”
    凌淮解了外袍,披她身上,“大姐姐命厨子备了宵夜,我去的及时,捡了便宜。”
    凌铛捏紧衣袍领口,用玩笑的口吻说:“你什么时候把我贴身丫鬟收买了?”
    他没答,反问道:“可还喜欢?”
    葵青下午给了她一个盒子,不是什么精贵物,只装了一枚毽子,里面装的还没外面盒子值钱,属实暴殄天物。
    “喜欢。”凌铛低头盯着自己鞋面,近日学踢毽子解闷,初学踢的毽子不跟脚,不是砸脑袋就是摔地,她拿毽子做工不好来找补原因。岂料无心之言,入他耳里,却上了心,隔天就送来个漂亮玲珑的新毽子。
    刚拿到手那一刻,她确实很暖心,可一个转念,立即想到以往对三姐唯命是从的葵青,背地里却帮他和她暗度陈仓,再细下一想,惊出一身冷汗。
    她免不了疑心他私底下抓了葵青把柄,才会拿捏住人替他办事。
    有城府心机是好事,但使到她身上,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凌铛徘徊许久,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那个,阿淮”
    凌淮仿佛知晓她心底所想,赶在她问完话之前给了答复,说:“她自愿的。替主子排忧解难,难为她机灵。”
    行,行吧。
    她不能拿自己那套根深蒂固的开放思想,去严格要求书中人物从一开始就界定下的自我意识约束,要因她的存在而有所改变。
    凌淮注定不是善类。
    是她过于要求他了。
    顺其自然吧。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炮灰,什么都插不上手,何谈更改人物想法或是剧情走向。况且这书中界也不是个平和时代,尔虞我诈是平常,主角团都不敢打嘴炮,她还是乖乖按着家中规矩少说多看,谨言慎行地躺到大结局。
    次日一大早,凌静命婆子开门进了祠堂,两个小家伙垫着蒲团挤一块儿,盖着氅衣正酣睡。
    凌静吩咐婆子:“把小七抱回屋里睡,醒了赶紧喂点姜汤驱寒。”
    婆子抱走凌安,凌岑沉浸于梦中,无意识扒拉了下,察觉到身侧空出位,他翻了个身,犹自睡得香。
    凌静上了一炷香,对着凌家祖宗牌位合十默想。
    一炷香见底,凌岑睁眼便瞧见凌静背对着他立眼前,吓得翻身爬起,乖乖跪好。
    “醒了?”凌静又点上一炷香插入香炉。
    “三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但我跟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拿家中下人试毒了!”凌岑竖起三指发誓。
    凌静转了身,“非习毒不可?”
    凌岑垂着脸,声音不大却坚决:“是。”
    凌静灼灼目光盯着他弧圆的后脑勺,沉声道:“今日你用毒于他人之身,明日就有可能遭人报复毁及自身,或累及亲近之人死于非命。即使如此,你也不改?”
    “不改。”凌岑抬起脸,左眼下眼睑一颗痣,不笑时,自有一股邪痞,一旦眉眼含笑,犹添一抹妖冶。
    盛传西疆擅长通灵卜筮,是山林精魅,是神祇巫师。荒漠迷城有一绿洲避世,民众生来会蛊,以上古图腾绘身,世代圣女掌国,祭司扶乩。
    凌岑信誓旦旦:“三姐姐,你信我,只要我蛊术有成,世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毒。我还会功夫,没人敢上门欺负你们。谁敢自投罗网,我下蛊咬死他,下毒毒死他,一脚踢飞他!”
    说话不出三句,他又开始没了个正经。
    “那好,我不拦你。”凌静移开眼,“但有个条件,不作无解之毒。”
    “哦。”凌岑一下就蔫了。
    “嗯?”凌静从鼻腔里震出一字威压。
    凌岑瞬间挺直背,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只要能继续习蛊,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他扭捏着上半个身子,卖着笑脸,陪着小心,说:“那,既然三姐姐你都点头了,我是不是不用罚跪了?还有,昨天搜出来的那些蛊器皿罐,是不是也可以还给我呀?”
    凌静睨了他一眼,似有可无的“嗯”出一声作回应。
    “太好了!”凌岑噌地站起身,一对上凌静微蹙的眉眼,立马乖觉。
    他怂着脖子,偷觑凌静眼色,眼珠子咕噜一转悠,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凌静大腿黏黏糊糊的拧着身子,腻腻歪歪说了一句“三姐姐最好了”,趁她眼刀子甩来之前,他赶紧撒开手,一阵风似的跑出门。
    凌岑冲出祠堂满院子撒欢。
    凌静紧跟着他脚后跟跨出门,毫不留情地浇他一盆冷水,红唇轻吐:“去书院。”
    “啊?!”凌岑如挨雷劈,一把抱住柱子,又开始哭天抢地,“都这么晚了还得去书院啊!没天理啊!简直天理难容啊!我昨晚整整跪了一夜,根本没合眼,我不去,我要回屋补觉!我要睡觉啊!”
    “不去?可以。”
    凌岑立马眉飞凤舞撒开柱子。
    凌静紧接着说:“来人,把昨儿搜出来的破罐烂瓮全扔后山去。”
    方扬起的笑瞬间僵死在脸上,边往门洞跑边回头嚷道:“别别别!我去!我马上就去!不许扔!一个都不许扔!我心里有数啊,散学回来我会验数的!少一赔十!”
    自甘州城瘟疫传来消息,至今封城未得解,朝廷专派了医者入内,未得出,甘州城战火连着焚尸火烧得愈发旺。
    周帝最终应了公主和亲,派出年仅十岁的义央公主出嫁北域太子桑,北域退兵。
    祸不单行,上天降灾,周国各州干旱缺水,田地种下的庄稼变作一派枯草,秋收无子,朝廷开仓放粮赈灾,反倒使得流民背井愈演愈烈。
    十月,听闻有流民潜入京师叩阍,冒着枷号一月杖一百的冲突仪仗之罪,拼死拦驾喊冤,状告旱灾六州任职的大小官吏。
    天子震怒,午门问斩,整整三日不休。
    凌淮搁了笔,对凌静说:“周帝快不行了。现今太子仅十六,周帝借由流民叩阍一事,将前朝旧臣净了八成有余。替少太子身侧留了四位顾命大臣,中书令谢闾,太尉长陵王蔺段裕,司空李朝之,尚书令乐正遥。以及驻扎西疆边境的征南将军屈长牧。这些人都是当年陪周帝打天下的老臣。”
    凌静把玩着空杯,说:“少太子要想民心所向,该出一趟宫门镀金衣了。你觉得他会带谁私访下榆州?”
    凌淮低笑,“蔺家通病,疑心太重,少太子刚愎自用,狭私器小,当年只带了心腹夏允出京。药试的如何了?”
    “等大姐姐外出回来见真章。估摸着时辰,也该回来了。”凌静向门口去,忽而侧目看他,“一道去看看?”
    凌淮掸衣摆,绕出书案,同她一前一后去了侧院。
    抵达暗门,凌琼已经在那儿了。守门小厮放了门闩,此刻正开着锁。
    “你们怎么来了?”凌琼偏头瞧他们,“里面不一定安全,感染了怎么办?我一人进去就好。”
    凌静说:“我们不进去,在外面等。”
    凌琼知晓多说无用,转了话题聊别的。
    小厮下了锁链子,凌琼套了身外袍笼了个严实,手持毛巾捂着口鼻进去。
    凌静说:“你认为几成把握?”
    凌淮说:“今日不出意外,该是十成。”
    “从何得知?”
    “自禁闭以来,后门不曾开。”
    “还以为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呢,知道的还不少。”
    凌淮余光瞥向暗道入口,飘走一片裙角,卷飞了地面一枚枯叶,他眉眼乍暖,语气依旧淡,他道:“你要不一天到晚盯着我,我还能知道更多。你等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你能有什么事?”凌静微皱眉。
    “私事。”凌淮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凌淮没按原路返回,从侧院门洞抄近路进了内院,藏身于门洞一侧。
    不出一息,脚步声一走一停的渐行渐近,待靠近门洞时,凌淮忽地现身拦住去路,怀里立马撞入鬼鬼祟祟的凌铛。
    “吓死我了你!”凌铛摸着撞疼的额头,心脏吓得急跳难平,气恼的不行,干脆一巴掌呼他胳膊上解恨。
    凌铛挥开他伸来要帮忙的手,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被三姐姐发现了故意堵我。”
    “我看看。”凌淮坚持拿开她捂额的手。
    凌铛被凌静当千金似的拿锦衣玉食娇养着,短短时日养白了不少,脸上也贴了肉,养回了前世在楼里偷生时的明眸皓齿。
    她一脑门直撞他胸口,额头上的包红肿分明。
    凌铛胡乱揉了几下,说:“没事。怎么发现我的?”
    暗门前,凌静目送凌淮离开,满腹疑虑的转回脸时,凌琼领了疾已现身。
    凌琼立在门内说:“成了,方子无误。”
    凌静颔首,“出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好。”
    凌琼先钻出暗门,疾已紧跟其后,大双让李观棋和弟弟小双先出去,她最末一个出门,小厮见暗门里的人都出来了,重新落上锁。
    凌静走在最前,稍慢了步子与凌琼并排,拐出转角,她不经意地扫到疾已身后李观棋的侧脸。
    一晃而过,凌静猝地定住了脚。
    凌琼越她一步踏足侧院长廊,忽然瞥见她站住脚,忙堪堪立住自己脚跟,问道:“怎么不走了?”
    领头人一停,前后脚紧跟着停了一列,顺着凌琼的视线,一致看向冷了眉眼的凌静。
    见凌静视线落在李观棋身上,又一起顺势看向李观棋。
    瘟疫治好后的李观棋眉目分明,脸上有脓疮愈合结痂脱落后留下的白疮疤,因不规则的疮痕分界线令他面容出现斑块,饶是如此,难掩清秀面容。
    凌琼说:“他就是我找来试药的人。没想到治好病,长得还挺上相,回头好好养一养,是个俏小郎。”
    凌静直盯着李观棋,问他:“叫什么名字?”
    凌琼笑道:“他姓李,名观棋,是个哑巴,怪可怜的。”
    凌静微勾着唇角,令人辨不清她此刻神情是讥还是笑,她语气轻慢地说:“李观棋么,他是哑巴就替他可怜?谁说是哑巴就可怜了,大姐姐你可别低看了哑巴。”
    李观棋受不住她宛如凌迟一般的肃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疾已抬步挡他身前,隔绝了凌静以势迫人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出声圆场,说:“冒昧提一句,三姑娘,眼下先商议正事要紧。”
    凌静敛去通身威势,漠然道:“没心情。改日再说吧。”
    “阿静?怎么了这是?”凌琼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走了?”
    凌静冷着脸直奔翠松院。
    而此时的翠松院内寝,凌铛侧身盘坐榻上,凌淮手心朝她额头抵着一个剥了皮的鸡蛋,一圈接一圈的滚动消肿。
    隔得近,凌铛不习惯与他呼吸相融,不自觉往后仰身子。
    “别动。”凌淮出手勾住她后脖。
    “还没消吗?其实,我并不觉得疼,没必要这么麻烦的。”
    “阿铛听话,别乱动,要碎了。”
    他一凑近,她愈发能闻得一股似幽兰清雅的书墨香,不过分浓郁,初闻觉着是墨香,细嗅却不是,是暗幽幽渗着一缕缕沁人骨的薄凉冷香。
    她不敢如往常那般顺畅呼吸,只因独属于他的那股子幽香,会让她胡思乱想,会生出他很冷,她很热的滑稽认知。
    不对不对,应该想一想他一个男孩子身上为什么会这么香,书墨香不是这个味。
    她问:“你在屋子里熏了香?”
    凌铛骨碌碌转着眼珠子,胡乱张望眼前的一切物件,借此发散目光,避免同他对视。
    他掌心贴着她脖颈,拇指按在她唇角边缘,他笑着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又觉得他掌心热得发烫,她自己冷得打寒噤。她不敢让自己嘴皮子有一丝大动作,怕一个不小心拿唇瓣轻薄了他指腹,只得唔哝着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忽然听见屋门“砰”一声响。
    凌铛惊了一跳。
    紧接着脚步声直往内室走来,走得急。
    不一会儿,凌静的声音飘荡于内室,“阿淮?你人呢?这么早就歇下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蟹蟹票票,也谢谢小可爱的提议,前三章已做修改,非常感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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