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凌静搁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儿你对丫鬟说,让我有话当你面说。那好,我就当面把话跟你挑明了,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甭想阿铛的心思。”
    凌淮说:“那是我和她的私事,与你不相干,你未免管的太宽了。”
    凌静拍案而起,“我是你们长姐!”
    凌淮无奈送出一口浊气,说:“你狠得下心整天整夜关她在家,我舍不得见她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三姐,今日私自带她出门是我不对,但我此次绝无半点私心。只因你做得实在过火,我看不过眼才行此无奈之举。”
    “我狠心?我过分?”凌静气笑了,“真是好笑啊,当初你瞒着我们把她藏你身边藏了七年,不狠心不过分?!”
    “是,我是藏了她七年,可我从未拘她自由。”凌淮凛厉道,“你是深宫内苑待久了习以为常,可她不是,金丝笼里关着她,她会死。我不是唬你,你要不信,改明你就抓只会觅食的山雀养笼子里,饶是你用心良苦,不出三日,必会气绝身亡。”
    又一次争执,又一次不欢而散。
    凌淮沉着脸回到院里,枯坐石凳上,望着一轮盘圆的月出神。
    金丝笼里养山雀,是阿铛曾对他说的。
    他深谙她心软的坏毛病,常以此为软肋拿捏她而纵容自己私心妄念,不曾想,一直以来,对他心软任他私心作祟的是她,到最后对他铁石心肠的还是她。
    前世见她最后一面,她说的那番话,至今犹言在耳,字字如刀剜他。
    “我拒绝。我不是你们锦衣玉食养在深闺金窝里的金凤凰,我是山雀,关金丝笼里我会死,绝食而死,气绝而死。你不仅是淮南王,还是太子,是登临天下坐拥江山佳丽的皇帝。无论何时,你都有选择权,我是选择项,答案不唯一,身居高位要做对,就必须再三衡量而择优。显而易见,我不是你的最优选,你也不是我良配。你做不到和盘托出,我做不到掏心掏肺,强做一对反生怨怼,倒不如天各一方留个体面,余生再见还能把酒言欢,皆大欢喜。世上哪有尽善美,有舍有得已是成全。今日话已至此,你无需多言,改日再会吧。”
    秋夜凉风骤起,卷走一地残叶,带不走院中人满腔愁绪。
    次日一早,凌岑拉着小七找上凌铛,又委屈又强硬的朝她放狠话。
    “我错看你了!亏我以前跟你那么要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你,你却背着我跟五哥私奔还不带我!我也不跟你好了!咱们绝交!小七,走!以后我只跟你好,我们也私奔去,不带他们!”
    “……”这小破孩又在外面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私奔?!哪儿学来的词!
    凌铛抬脚追出去,喊道:“阿岑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跑去楼里听曲了?!”
    凌岑冲她趾高气扬的撒气,嘴巴里蹦不出一句好话,“曲哪比得上四姐肚子里的肠子,你跟五哥玩去吧,小爷我不奉陪了,哼!”
    哟,都自称小爷了,肚脐三寸下多二两肉,瞧把他给神气的。
    “那行吧,咱俩就此绝交。”凌铛站在原地抱臂冷笑,“省得下次出去玩还要专门带上你,再你的会。”
    凌铛转身就要往凌淮院子里走。
    “四姐姐!我错了!”凌岑撒丫子跑上来,抱着她胳膊黏糊,“不绝交不绝交,跟你好跟你好。嘿嘿,那啥,下次是什么时候啊,给个准信呗,我好提早问大姐姐支银子。”
    “你银子呢?”凌琼没给凌岑商行玉牌?还是被他私底下败光了?
    他撇嘴道:“三姐姐嫌我钱大手大脚,把大姐姐给我的商行玉牌没收了。三姐姐好偏心,就收我的!五哥钱比我还厉害,怎么不收他的?!”
    “……”因为就你不务正业!斗鸡搏促织那都是你玩剩下的小儿科,前几日还听大姐姐说在赌坊碰到你玩骰子!习一身纨绔。
    小七仰着小脸,糯声声地说:“六哥哥,偷药药,喂虫虫。”
    吓得凌岑一把捂住他嘴,支棱着脖子东张西望,只瞧见几个丫鬟刚路过园子,他松一口气,紧接着一拳头擂小七头顶。
    他比划着拳头,恶声恶气威胁道:“你再乱说!我把你藏枕头下的零嘴全拿去喂蛊!先打你一顿再跟三姐姐告密再打你一顿!”
    “痛痛!”小七抬着短圆的手臂揉自己脑袋,手太短摸不到头顶,扒拉着耳鬓呜呜欲哭,一脸委屈的望着凌铛告状,“你凶凶!坏!不要你!四家家,打他坏!”
    两个小家伙的秘密还不少嘛。
    “下手没轻没重,当心三姐姐知道了削你一顿好的。”凌铛帮小七揉脑袋,“不哭不哭,揉一揉,呼一呼,痛痛飞。”
    中秋一过,许师父提出辞行,再三竭力挽留,他去意坚决。
    凌琼打通出城关卡,眼下渡口封禁,朝廷专门派下官员纲首前来驻守,官道除了粮草,一律禁行。
    许师父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撑舟走私运水路,登船口不在上赋城外,要绕出城中心渡口一带。
    凌家众人专空出日子送许师父出城。
    山脚下的密林河道旁,许师父登舟,招手让他们回去,催促道:“城外流民盗匪扎堆,不太平,快回去吧。”
    凌琼朝顺水往下游去的孤舟喊道:“许师父!一定要记得写信报平安啊!一路顺风!千万保重!见到阿峰务必让他早点回家!”
    凌静说:“大姐姐,别喊了,已经走远了,许师父听不见了。”
    凌琼拽着凌静的手,神色不安道:“许师父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阿静,我静不下来,只要一想到家里没了许师父护宅,我心慌。”
    一行人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凌琼望着葱茏的山林,叹道:“你当初竭力反对阿锋上战场是对的,他就算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我也定心。”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人都走了,你来充事后诸葛了。”凌静打趣她。
    凌岑跑到她们前面,举着胳膊亮出一手臂精瘦肉,大着口气道:“二位姐姐别怕!还有我呢!许师父教我的功夫我全记着呢!”
    他说着就开始比划拳脚。
    “鬼机灵。”凌琼欣慰又心疼,“阿铛你都打不过。”
    凌岑骄傲道:“四姐姐是女孩子,好男不跟女斗,我平时那是故意让着她!我可厉害了,许师父都夸我呢。不信?让五哥来和我过几招,我保准一招把他打趴下!嚯嚯!五哥,看招!”
    凌淮闪身躲开,准确无误的抓住他挥来的手掌,径直一个抬脚,把他踹倒在地。
    “欸?”凌岑一脸茫然的躺地望天。
    显摆不成反被打脸,惹得人捧腹。
    凌铛笑问他:“说好一招打趴下,原来说的是你自己啊,要不要阿淮再让你三招啊?”
    凌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嚷道:“不算不算!刚才不作数!我还没开始用力五哥你就动手了!先礼后兵懂吗?再来!”
    “不跟你打。”凌淮身轻如燕的让开身,避而不打,“我赢得没意思,你输了没劲儿。”
    “看不起谁呢?!”“你。”
    “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二人你来我往的斗上拳脚。
    前方转角是条小径,凌琼挽着凌静走在最前,凌铛紧跟其后,凌岑缠着凌淮打个不停,两个丫鬟和一个壮硕婆子落在后面,末尾跟着几名家丁护行。
    两辆马车停在小径入口,专门留了车夫和小厮看车。
    还没到马车跟前,远远瞧见一个补丁僧服少年立在小径口,背着个竹背篓,篓里放着把锄头和各类草药。
    凌琼觉得穷酸少年眼熟。
    少年一见到他们,当即朝他们的方向双手合掌行礼。
    “小僧见过施主。”
    “是你?!”凌琼加快步子跑上前,绕着他转着打量一圈,“一大早拦我轿子求乌衣草的假和尚。”
    “是我,施主好记性,还记得小僧。小僧疾已,是出家人,只是时机未到,不曾点戒。”疾已眉目清朗和悦,通身气度周正,此间山林清风因他而愈发赏心悦目。
    凌淮来回扫视了疾已一周,瞥了眼面和眼冷的凌静,唇角一勾,压下眼睫,藏了兴味。
    凌琼问:“你怎么在这儿?采药?”
    “是。此山便是凭一山。”
    “咦?好巧。”凌琼抬眼望山,“你那什么庙,在那上面?”
    “闻观庙,是。”疾已从到到尾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姿态,如昭昭春日,令人心生好感,“施主今日可是出游?”
    凌琼点头:“嗯,眼下正愁没好地儿去。”
    疾已说:“施主可要上山一观?”
    凌琼悄悄递了个眼神给凌静,以示询问。
    凌静笑道:“烦请小师傅带路。”
    疾已领着他们上山。
    闻观庙坐落于山顶,上山路蜿蜒曲折,徒步绕着山腰往上,遥见庙檐,隔着一段陡峭石阶,还没有修砌护栏。
    凌琼仰头向上望,对疾已说:“和尚,这荒郊野外的,我们人生地不熟,你不会是故意把我们引上山,再谋财害命吧?”
    疾已念了声佛,温声道:“施主说笑了。”
    山上的庙小,且寒酸得可怜,破屋烂瓦摇摇欲坠。正堂里盘坐着一位瘦骨嶙嶙的补丁灰服老僧,他佝偻着背,背对着石阶入口敲着木鱼。
    疾已立在门外,躬身行礼,轻声唤道:“方丈。”
    木鱼声戛止。
    凌静眸光微闪似寒潭,轻言慢语地开口:“方丈怎么称呼?”
    疾已搀扶着老僧起身,慢转过身来,满面灰白的眉须,云遮雾绕,难能见他庐山真面目,但见灰须微微颤动,他出了声:“老衲法号归一。”
    声若洪钟,似从洪荒逆溯而来。
    他手里挂着一圈旧手绳,绳子底端仅仅只坠了一颗佛珠,佛珠已旧,布满裂痕,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凌铛下意识盯着那仅剩的一颗佛珠看,生怕它碎了。老和尚微一晃动,那颗佛珠也跟着动,凌铛紧跟着心口一颤。
    归一双手竖合,借着疾已搀扶的力道,向着门外的众人躬身一礼,“在此谢过施主舍药救急。”
    “归一?当归一两的归一?”凌静看他手上的佛珠,意味不明道,“怎么就归一了,不该归二吗?亦或者庙里还有旁人?”
    归一缓缓道:“是。归一即是皈依我佛,老衲法号来自于此,此间并无归二,庙中只有老衲与小僧疾已,再无旁人。”
    凌静拿余光扫了一周,询问:“我们可以进庙里看看吗?”
    归一颔首,“请便。”
    凌静挽住凌琼,拽着她钻进钻出,把闻观庙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连茅房都没放过。
    “……你在找什么?”凌琼忍了一路,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声。
    凌静身子一僵,转了身,端着毫无破绽的笑脸,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和尚,行动不便还住这么偏的地方,怕藏有什么猫腻。”
    凌琼眯细了眼睛,狐疑道:“是吗?那你方才又为什么说那老和尚该叫归二?你认得一个叫归二的和尚?”
    凌静镇定自如,说:“没。只是觉得有归一,自有归二,归三之类的同门师兄弟。仅此而已,你别多想。”
    凌琼无奈道:“那你逛完了吗?天色不早了,城门一关,我们今晚得睡野外了。小七一个人在家,你放心?”
    两人回到正佛堂,却只见到凌岑一个人,他正兴致勃勃地缠着老和尚归一问东问西。
    凌静急声问:“阿铛跟阿淮呢?”
    疾已迎上前,说:“两位小施主已自行下山。”
    “你让两个孩子自己下山?!”凌静顿时失了所有冷静,以不急掩耳之势拔下发簪,将疾已抵上门,尖锐处直对准他心口,“说!引我们上山到底有何居心?!”
    眨眼间变得剑拔弩张,凌琼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睁睁看着凌静手持发簪威胁和善可亲的小和尚。
    “三姐姐,你误会了!”凌岑先做出回应,赶紧上前拉住凌静衣袖,“是五哥,他非要四姐跟他下山,说什么也不让疾已哥送。”
    凌静怀疑,紧盯着疾已追问:“为何?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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