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不明白他是啥情况,可见他坚持要自己换衣裳,便不自觉伸出手往身后拍打了两下,脚下迈进了屋内,解下身上的衣裳,翻着来回看了看,也没瞧出有什么脏污的地方。
    既然换了,也没有再折腾的道理。
    宋慧娟拿起俩人换下的衣裳就往水井边走,“明宁跟明实这会儿去学校叫晚不晚哩?”
    “这会儿不急,明宁他俩等放小假闲了去乡里办,”陈庚望拿着棍子拨了拨鞋上沾的泥,“明守更好说了,他那边单位照看着就办了,明安那也省事,人家学校的学生上千口子,一起就办了。”
    “也是,要真跑回来办也费事,”宋慧娟几句话的工夫就把俩人的褂子洗了出来,拧出多余的水分,顺手搭在了晾衣绳子上。
    外头的人越聚越多,你一言我一语,树上的鸟儿扑簌簌就抖着翅膀飞走了。
    宋慧娟跟在陈庚望身后出了门,远远的站在门边听人家乡里的同志说缘由,其实他们这底下的庄户人家谁也不知道这算咋回事,有的连听也不听,只顾着跟身边的人东拉西扯了。
    陈庚望等人家同志说完,招了招手,“静一静,这会儿就排队拍照哩,一家带好一家的娃娃,咱尽快拍完就散了,不耽误晌午回家做饭。”
    这话说出口,只安静了几分钟转眼间就骚乱起来,有人说,“你先拍一个给大家看看啥样哩。”
    “对,庚望先给咱大家打个样。”
    “这好说,”陈庚望说着就坐到了那张凳子上。
    扛着照相机的同志等人坐好,手里的机器轻轻一按,说,“成了,就是这个样,男同志这样利利朗朗的,领口整整齐齐的,想笑就笑,别把牙花子露出来就成。”
    这句玩笑话说完,大家伙又笑成了一团,有人就指着贯日最爱玩笑的陈庚强说,“下一个,庚强去试试。”
    陈庚强也不扭捏,打笑逗乐都是常事,他也就坐到那张凳子上,真就板了脸儿,可下一秒就破了防。
    人家同志说,“这头发去打了水梳梳,咋成线团子了?”
    “春丽自己的头梳的板正,咋也不知道给庚强梳梳头?”
    “诶,”陈庚强故意叹了口气,“我家的男人没话讲的,梳子哪儿用得起,手指头一通就成了。”
    众人如何笑不了,杨春丽也习惯他这幅样子了,抱着怀里的小孙子就撇嘴,“那是你,陈家沟这老老少少哪一个是你这混样子?”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宋慧娟也弯了眉眼,逗着杨春丽怀里的小娃娃,坐在一旁慢慢等着。
    虽说有陈庚望和陈庚强打样,可临到头还是有人出了岔子,听人家同志指挥着来回调整了小半天,还有那几岁的娃娃们也要拍,如此一来时间就拖长了。
    陈庚望朝宋慧娟摆摆手,宋慧娟正侧着头跟杨春丽说话儿,便没注意到。
    下一刻,人就走到了她身边,宋慧娟察觉到身后有人,抬头一看,便跟杨春丽笑笑,起身跟陈庚望走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陈庚望看了看剩下的这些人,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少说还得半个钟头,回家里做几个菜备着。”
    这已经是常事了,打陈庚望开始担着陈家沟的这一摊子事,便常有人来,留在家里吃顿饭十回少说也有三回,有时是陈庚望在大队里一起跟人做事的,有时是同村陈家沟这些跟着他做事的,他这边留了人,宋慧娟就得着手准备饭。
    “还照着那几样?”宋慧娟接过来,咋个做法还是要问问他。
    陈庚望点了头,转身离去。
    宋慧娟便拿着钱去了前头肉铺,割几斤猪肉,再提一条鱼,菜从后头的自留地里摘点,酒家里还有,白面馒头也有,便不需要再折腾了。
    宋慧娟这边还没做好,就听见人进了院门,宋慧娟放下锅铲,出了灶屋,“先进屋,茶都烧好了。”
    “这就是培养出俩大学生哩,”陈庚强给乡里的同志介绍道,“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哩。”
    “麻烦大嫂了,”那年轻的同志笑了笑,看着年岁还不到三十。
    “这有啥?先进屋,锅里还做着菜,我先去忙,”宋慧娟说罢,等人进了堂屋,便又围着灶台忙活起来。
    等人坐定,瞧着说了会儿话,宋慧娟这边就开始端菜,一道接着一道,最后上了个咸汤也便了事。
    宋慧娟盛了碗咸汤,就着一块馒头便足以果腹,等那边吃饱喝足,又说上小半个钟头,宋慧娟才开始收拾碗筷。
    “大嫂,不急着收拾,您还没照罢?”那年轻的同志没喝多少酒,瞧着还稳当,“给您和大哥照张。”
    “也不着急,你们先给村里的照完了再说,”宋慧娟擦了擦手,端着碗往出走。
    那年轻的同志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照相机,“都照完了,就剩您一个人了。”
    宋慧娟忙活了一中午,连胳膊上的袖子还没放下来,下意识的摆手,坐在方桌前的陈庚强道,“才吃了饭先歇歇,也叫明守他娘等会儿也收拾收拾,庚望也去洗洗脸。”
    “对,”年轻同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也有点迷糊了,大嫂也收拾收拾。”
    宋慧娟朝他笑笑,端着剩下的碗就进了灶屋,开始收尾。
    等她这边忙完,宋慧娟才腾出手进了屋,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刚换的蓝褂子,对着明安给她买的紧张重新梳了一遍头发,上头还是簪着根木簪子。
    理了理衣裳,宋慧娟掀开帘子走出屋,那照相机已经重新架在了院子里,“大嫂,先给您照身份证。”
    宋慧娟依言坐到那张长凳子上,两手交叠,看着前头的大机器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紧张。
    “大嫂,笑笑。”
    “诶,”宋慧娟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
    站在一侧的陈庚望看着面对相机的妇人两手紧紧握住,连身子也僵硬的不似平常。
    “大哥,也坐下,”那年轻的同志直起身子,招呼旁边的陈庚望。
    宋慧娟还没站起身,看着陈庚望两步走到她身边,就听到那年轻同志说,“大嫂,往边上坐坐,大哥往里。”
    陈庚望推推她,宋慧娟才反应过来,两人照着年轻同志的指挥坐好,“往前看,这张不碍事,大哥大嫂都笑笑。”
    这对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夫妇,在这一刻相互依靠着,对着面前莫大的机器露出了一抹笑。
    第196章
    过了几天,赶着学校放小假,陈庚望一早带着放了学回来的陈明实和陈明宁就上了街,顺便把陈家沟这几百口人照好的身份证带回来,而宋慧娟得忙着家里的活计,便留在家里操持着家务活儿。
    灶屋打扫干净,牲畜喂过,把俩孩子换下来的衣裳洗洗,连床上的被单罩子该洗的也要洗,该晒的也得趁着好天儿都晒晒。
    等人推门进来,宋慧娟还正坐在水井边搓衣裳,原本趴在井边看她洗衣裳的小黑一听见动静就跑了过去。
    宋慧娟抬起头去看,俩孩子已经跑了进来,身后倒没人跟着,“你爹哩?”
    “后头哩,说等发了身份证就回来,”陈明实落后明宁一步,转身把门关上。
    “娘,你和爹啥时候照的相?咋不带着我也去?”陈明宁举着手里的那张两人合照的相片就跑到了她娘身边。
    “你不是在学校里?这也不是专门去照的,人家同志留家里吃饭了,这才给照的,”宋慧娟抬头看了眼明宁手里举着的那张照片,只一眼便埋下了头手上继续洗着衣裳。
    陈明宁拉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她娘身边,指着手里的照片开始挑毛病,“娘笑得不对,爹连笑都没笑。”
    宋慧娟把手里洗好的衣裳放进旁边的木盆里,看着小姑娘举到面前的照片,也认真的看了看,不大好意思的笑着说,“头一回拍,还没经验。”
    “不对,”陈明宁又发现了,指着右边的陈庚望,“爹好像笑了。”
    宋慧娟还没挤出手上最后一件衣裳的水分,又被小明宁举到面前的照片挡住了眼,她便移开眼看了看,“咋不对?正好着哩。”
    “不对,就是不对,”陈明宁拿着照片跑进堂屋指给她二哥看,“爹是不是笑的也不对,看着跟平日不一样?”
    坐在椅子上的陈明实把照片拿到手里,仔细端详小半晌,终于点点头,“明宁说的没错,就是不大对,爹跟娘笑得都不对。”
    “就是!”陈明宁拿过照片,还没跑去再给她娘看一遍,就听见她娘喊,“明实,来把被单拧拧。”
    “诶,”陈明实当即站起了身,几步走到他娘身边,接过沉甸甸的被单,拎着一头转着圈儿拧了几下,抬手就搭在了晾衣绳子上。
    “二哥真高,我啥时候能长高哩?”陈明宁看着她二哥轻而易举就把被单扔到绳子上,便撅起了嘴巴。
    “再等两年,”今年还没满十九的陈明实比陈庚望还高半头,身板倒跟陈明守一样都随了宋慧娟,个头随了陈庚望,高高瘦瘦的,陈明实笑着安慰她。
    陈明宁失望垂头,她身边好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比她高了,“再等两年?”
    “对,”陈明实摸了摸她的辫子,“辫子太长压着你了,再等两年到时候长得比娘还高。”
    陈明宁一听,稳当当挺直了小身板就站在了她娘身边,“我跟娘还差多少?”
    宋慧娟刚弯下腰拿起盆里的衣裳还没展开,陈明宁见她没站直,拉着人就不许她再动,“娘,得站好了,二哥快看看。”
    宋慧娟停下手里的活儿配合她站直了腰板,陈明实回过身伸出手比了比,最后在他小妹妹的期待下给出了答案,半弯着的食指和大拇指露出五公分左右给她看,“就差这么多。”
    “还有这么多啊?”陈明宁一看就泄了气。
    宋慧娟笑道,“好好吃饭,过两年该长高就长高了。”
    “成,”陈明宁嘴上应着,可还是满脸的失落。
    陈明实给她找事做,“娘的身份证哩?拿给娘看了没?”
    陈明宁立即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塑封过的黑白纸片,拿着就读起来,“姓名宋慧娟,性别女,民族汉,出生1949年2月28日,住址平原省南丘市北关县关庙乡陈家沟127号,底下还有编号哩。”
    “爹那张哩?”陈明实搭好被单,转过身擦了手,拿起那张照片看起来。
    “在下面哩,”陈明宁随即就把下面的那张拿上来,又要开始读,被陈明实拦下,“娘跟爹穿的一样的衣裳?”
    “哪儿?”陈明宁立刻拉着他的手要看。
    陈明实放低,指着那张俩人的合照给她看,“这不是?”
    “这咋看出来的?”陈明宁摇头,她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何况平时爹娘穿的不都是这样吗?
    “你忘了?”陈明实指着脖颈处露出来的盘扣,“娘做这件衣裳的时候不是你给盘的扣子,就这俩扣子,娘还改了两遍哩,你看这不是?”
    闻言,已经低了头的陈明宁立刻又扒着他的胳膊仔仔细细看起来,“真是哩,爹一个,娘一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推开院门进来的陈庚望听了半截话,但也不用他开口问,陈明宁就像发现宝藏似的跑到他身边特意指给他看,“你和娘穿的衣裳一样,我给盘的扣子。”
    陈庚望倒也有耐心,饶有兴致的听她说完,眼睛看着站在那晾衣绳子后头铺展衣裳的妇人,见她只顾着忙活,这些话却似一句也都没听见,面上本带着的笑便渐渐淡下来。
    直到夜里吃过饭,陈庚望才再次问起来,“明宁,身份证哩?”
    坐在院子里跟着她娘乘凉的陈明宁跑进来,拉开床边长桌上的抽屉,露出那两张身份证,“在这儿哩。”
    说罢,转身就出了屋又去寻她娘。
    陈庚望移开上头两张身份证,露出底下的那张照片,对着桌边橘黄的光看了看,他没想到先教这最小的一个看了出来。
    这张黑白照片是他们夫妇俩前世今生的头一张,上辈子那是跟着明宁去街上拍了一张,如今也只有这一张是他们俩的。
    “娘知了,”宋慧娟倒了缸子茶,掀开帘子进了屋,正对面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报纸,宋慧娟喝了口水,把茶缸子放到桌面上,“我先上去了。”
    今儿一整天没闲着,晌午也没来得及躺下歇歇,这会儿忙完累得眼也睁不开了。
    而看似坐的板正的陈庚望放下手中的报纸,低头吹了灯也掀开床帐子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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