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枯叶衬雪,掩映黑影荡过,严况并指向正西。
    “一!”
    寒芒出鞘剑光扫过,刹那窗塌门垮,黑影两团摔落门前石阶,严况覆手抖落剑上血痕,程如一趁机拉着韩凝一头扎进茫茫夜色,奔向正西方向。
    见走了两人,丛林里人影攒动欲要去追,严况踹开地上两人,纵身一跃拦住追兵去路,足下落地刹那剑影劈碎夜色,剑尖血花四散溅落白雪。
    “一并上吧。”
    严况语毕,执剑回身瞬间,只见丛林中数十人影乍现,剑雨刀风霎时迎面而至。
    严况提剑开杀,痊愈之身无伤无痛,五感敏锐身姿如风,剑斩刀兵如断血肉,剑断血肉如破长风,剑势挥洒如虹,焚尽血肉白骨!
    围攻众人气焰顿消,手持刀兵连连后退一时无人再敢上前,僵持之际,严况微微提剑,破绽顿出有人见机挥刀上前,严况迎面出剑,刀锋未沾剑指已封喉,身后飞爪钢钩又至,旋身翻手剑绞链身反借其力扫退欲近身之人,腾挪数步剑旋刀身,回手横夺来者长刀,右手执剑左手握刀,右刺左砍,前挑后劈,杀得四下一阵哀嚎,惊破山林长夜。
    血沥沥点染无瑕雪色,遍地尸首哀嚎,长剑过处生机断绝,眨眼间仅剩十几名刺客还执剑挡在前方,却犹犹豫豫心下颤栗。
    “让路不杀。”
    “拦路者死。”
    话音落下,生死抉择已有论断,余下十几人纷纷转身,正欲脱身,然后方忽来惊风飞矢,骤然暗箭如雨,竟将剩下刺客尽皆当场射杀……
    严况心下警铃再起,剑挽血花欲提劲再战,却见夜色之中一人骑马领队近前而来,同时对面有人高声喝道:“严指挥切莫动手!我等救护来迟,还请严指挥见谅!”
    严况足下稳扎并未妄动松懈,但见大队人马手持火把在远处驻足,马蹄独踏月下白芒,悠然近前来。
    策马之人在十步之外驻足下马,映月色火光,严况总算看清了来者面目。
    “三王爷。”他捏紧剑柄,眼底杀意血红更盛三分。
    三王爷身披夜色长衫便装随和,闻言长眸微阖,稍稍歪头冲严况浅笑道——
    “严指挥,别来无恙啊。”
    ……
    “大嫂……这么久了,大哥他应该杀完了吧?”韩凝被程如一搂在怀里,躲在树林茂密的低洼之处。
    “应该……应该好了。现如今无人是他敌手,但保险起见……还是等他喊了咱再出去。”程如一按住韩凝不安乱动的小脑袋,自己却忧心忡忡的往来时方向看去,心里把三清道君到土地公都求了个遍,只盼能快些听见严况的声音。
    “大嫂,好像有动静……”
    韩凝闷声提醒,程如一也有所察觉,自树木从中缓缓探出头来,只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拢了过来,来者手中利器又在林中敲敲打打,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若是起身便逃更是成了活靶子。
    “遭了……不是你大哥。”眼前景象直教程如一手心登时捏出汗来。他冲韩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天亮之前,除非我和你大哥喊你,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准出来……晓得了吗!”
    “大嫂你做什么去!”韩凝见程如一要走,顿时心慌扯住人衣袖道:“大嫂不要走……我怕……!”
    “衙内听话,不怕……不怕啊。”程如一捋了捋韩凝面上碎发温声道:“时过经年,你早不就是往日的京城纨绔,你现在强得可怕,知道吗?”
    韩凝半信半疑点点头,但还是不愿意放手,程如一只得掰开他手指:“不论生死,大嫂都得跟你大哥在一起,但衙内,你爹还在等你,林姑娘、阿渺、梁姑娘他们也都还在……”
    说罢,程如一取下腰间匕首塞给韩凝,随即起身朝火光那处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
    ……
    火光点点,映照夜色山林。三王爷轻抚拇指玉扳指,放眼扫过破庙门前的遍地尸骨,面上竟露出颇为得意欣慰的神色感慨道:“这些废物杂鱼竟也敢来招惹你,杀得好,杀得妙……果然英雄出少年,严指挥真乃人中之龙。”
    “阁下这般感慨,是也想这般横尸于此么。”
    严况语出不留情面,三王爷却淡淡一笑道:“本王若伏尸于此,纵然你武功高强得以逃出生天,但你心系之人很快就会为本王陪葬的喔。”
    严况登时面露迟疑担忧,他向远处望去,心中并不知程如一和韩凝是否已经被擒。
    三王爷见他迟疑,立即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严指挥若肯赏脸,不如随本王寻个茶肆喝杯热茶叙旧,再一同回京,也好去诏狱里……”
    “探望一下韩相公。”
    作者有话说:
    boss哥来噜
    第149章 龙玉
    枫州,街边茶肆。
    天刚擦亮,街上人影稀疏雾水迷蒙,街边两侧商户门前铺了层薄雪,偶有鸟雀叽喳掠过,留下几道浅浅足迹。
    这间茶肆还未开门便被三王爷的手下强行敲开,摊主也被迫开始营业。
    热茶上桌,摊主便被随从赶到远处。见严况坐立不安又警惕愤恨,三王爷将茶盏推倒他手边,轻声又亲昵道:“严指挥,本王已经跟你保证过了,你的朋友们已先你一步回京,你不必去寻,更不必担心,只要你随本王回京……你的朋友,你的亲人,都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受制于人,眼看死局无路,严况也只得深入此局,心说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就在眼前。
    严况并未接茶也没接茬,只抬眼直视三王爷道:“你想造反,自己做皇帝。”
    三王爷面上神色有一瞬的凝滞与尴尬,随后又立即恢复先前温笑和善的长者模样。他遥望长街尽头真挚道:“听闻枫州的羊肉泡馍很是美味,京中虽有却是风味不足,不若待到天亮,本王做东,请严指挥一饱口福如何?”
    严况仍旧不接茬:“袁善其和唐惊弦一直以来都是听命于你,而非听命于陛下或是皇后。换言之,皇后也是听命于你。”
    眼见严况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三王爷面上笑意有些挂不住,只能道:“陛下安然,皇后自是忠于陛下。倘若陛下有恙,皇后亦是大楚的国母,该当忠于大楚才是。”
    不想造反?严况心下暗道一句,心里顿时有些摸不清,他思量片刻又道:“在枫州吃羊肉泡馍,王爷不怕吃到人肉么。”
    三王爷顿时语塞,笑意里更多了几分压制。他身侧随从的面色也是震惊又难看,但并无人站出来恐吓严况呵斥他“放肆”,严况面无惧色,只继续道:“方才路过枫州城门,你脚下踩过的每一块石砖上,都有那上任知府贾川的血泥。”
    严况的声音低沉清晰,伴着清晨冷风轻雪,听得人脊背发凉。空中飘飘落雪被茶汤热气熏化,三王爷盯着茶盏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笑道:“自古谋大业者,不拘小节。严指挥在诏狱浸润多年,阎王名头不也是响当当么?”
    严况并未陷入自证,只正色道:“以续命解药操纵罗少枫买卖人命,又以富贵荣华拖何彦舟入伙下水。罗少枫东窗事发,你又命唐门屠何满门销毁账簿,借此逼死何彦舟,见唐惊弦心生悔意,又唆使江湖门派围攻唐门逼死唐惊弦。”
    “殿下。”严况神色缓和,语气却是嘲讽质问:“阎王之名,非君莫属。”
    三王爷却忽地大笑了起来。
    “有勇有谋,忠义仁孝,好,很好。”他笑罢却忽地起身,指着地面似笑非笑道:“那我来做阎王……你来做王爷,可好?”
    ……
    半人高的牢笼里,程如一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韩凝。怀中人伤的不轻,程如一揪心不已握住人手轻声安抚。
    金玉鸾与应风歌正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们,应风歌笑意玩味,金玉鸾却杀意森森。
    “大嫂对不起……我真没用,我救不了你……”韩凝靠在他胸口懊悔不已,程如一闻言连连摇头道:“不,衙内你很厉害了……”
    想起方才自己遇难之时,韩凝竟然鼓足勇气跑了出来,还自称是严况来恐吓金玉鸾跟应风歌放人。
    天色晦暗,韩凝又与严况眉眼相似,若非应风歌卑鄙偷袭,还真差点让他骗过去了。
    程如一无奈叹息道:“但是若还能有下一次……要记得藏好或者自己先跑啊衙内!”
    韩凝懵懂的点点头:“大嫂,你说我们会死吗……”
    “应该……总之不会那么快。”程如一神色紧张的观察着金玉鸾跟应风歌的神色和口型,努力试图听清对话。
    “大嫂……”韩凝又低低唤了一声,气若游丝道:“我好困呐。”
    “不不不……衙内听话,别睡,别睡啊……!”程如一听了这话顿时心慌不已,掐住对方脸颊拉扯之间,韩凝额角蜿蜒而下的血迹却令他灵光一动!
    吃了那么多雪清丹,自己也是半个药人了。程如一心里求神,同时咬破自己手指递到韩凝嘴边,将血滴在人唇上,另手拍着他面颊催促:“舔了,快快……”
    韩凝迷迷糊糊,听话的舔去嘴唇血迹,程如一还在往他嘴里滴血,金玉鸾跟应风歌却朝他们走了过来。
    只闻金玉鸾边走边道:“郎君就安心吧。三王爷只说不准动严况,这两个人,便说他们回京路上惊惧自尽又能如何?三王爷也好严况也罢,又如何能查证真假?”
    这番话程如一听得毛骨悚然,但牵挂严况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他看向怀里尚且年少的韩凝,默默将手缩进袖子里。
    应风歌在旁忙不迭的笑着:“夫人放心,等我办完事,这二人自然全都交由你处置。”
    程如一抱紧韩凝做好了殊死搏斗的打算,却见应风歌打开牢笼,勾唇看向自己道:“你先来?”
    程如一不明所以,但心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便将韩凝挡在身后道:“好,我先来。”
    应风歌便用麻绳捆了程如一双手,牵着另头将人拽出了铁笼,韩凝见状连忙捉住程如一的衣袖,却被应风歌用笛子打掉手掌。
    韩凝挣扎了几下,眼泪默默打湿脸颊,却也只能无助又绝望的看着程如一被人带走。
    ……
    三王爷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严况选择不再去理会。时间紧迫,他心里担忧不想再与人绕弯子,便直言道:“罗少枫身患绝症,何彦舟舍不下荣华权势,唐惊弦受野心蒙蔽,你又要以何种条件来诱惑严某,高官厚禄亦或是我亲朋的性命安危?”
    三王爷微微挑眉,搓手“哦”了一声,笑容亲切摆手,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俏皮道:“猜错咯,都不是。”
    语毕,他手探进自身那黑狐裘里,在心口摸找一番后扯出条锦绳,牵着块巴掌大的玉佩,在他袖中微微摆动。
    然而看清玉佩的瞬间,严况竟顿时情绪失控伸手去夺!
    三王爷却只是浅笑着将玉佩握进掌中向后一闪道:“严指挥作甚,这块玉佩可是本王的。”
    言语间,三王爷另手摸向腰间,手腕一抖——
    只见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在严况眼前左右晃动,辣绿玉色映飘雪闪动水润光泽,鲜艳夺目。
    他温声道:“这一块啊,才是你的。”
    三王爷眯着眼将这块玉佩递来,严况忙将玉佩攥在手里,因过度激动,玉佩都在他手心里随之颤动。
    翡翠玉环内做龙形,雕工细致精巧,便是龙须爪子与点睛都清晰分明,翡翠玉佩用料与手工皆不可控,能做到两块一模一样更是难得。严况握着手中这块,又看着三王爷那一块,原本清晰思绪此刻已然混乱不堪。
    “为什么,在你手里。”
    “为何,你也有一块……”
    见了玉佩,严况心里顿时乱了章法,三王爷重新将话语权握回掌中,却也难掩眼底激动情绪。街上四下无人,灰白天色雪落如絮,他伸手搭在严况肩上,神情竟是格外真诚的和蔼。
    他轻声道:“这玉佩世上原有三块,是亲兄弟三人间的信物。你这一块,原本该是属于这兄弟中的大哥,也就是……”
    “你的父亲。”
    话音落定,严况心跳一顿,瞳孔猛地散开,一瞬间竟像是忘了如何呼吸。
    三王爷也不催促再言,眼底甚至闪过泪光,神色中竟有几分不忍。
    严况缓了半晌才平复呼吸,再度冷下面色道:“你该知道,我本姓韩。”
    “不,孩子……”三王爷轻唤一声微微摇头,笑中带泪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姓韩,也不姓严。你,与我一样……”
    “你该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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