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楠绩一手牵着银夜,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一个眼神都没给。
    几人顿时自讨没趣儿。
    林楠绩是在想别的事。
    柳江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觉着耳熟。
    他努力在脑海里翻阅剧情。
    柳江。
    春狩。
    景仁山。
    这三个词好像有着关联。
    景仁山很大,又在龙脉上,不仅是李家皇陵的所在地,也是每天春狩秋猎的地方。
    电光火石之间,林楠绩终于发现这三个词的关联。
    【柳江!这人不简单啊!】
    【这柳江原本是在端妃身边伺候的,入宫混了四五年,混到了端妃眼前的红人。眼看着已经熬出头了,谁想到端妃突然去祈福清修,宫里头就冷落下来,月例虽然照旧领着,但终归没什么前程了。恰巧这时御前缺人,柳江就被举荐到了御前。】
    【哦……狗皇帝见他聪明伶俐会讨趣,长得又不错,便留下了。】
    林楠绩对此评价:【呵,小心是条美人蛇。】
    李承铣坐在马车里,马车外柳江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却心不在焉地听着林楠绩的心声。
    听到这句美人蛇时,不禁轻笑一声。
    柳江喜上眉梢:“能哄皇上高兴,奴才死也值了。”
    李承铣含糊地“嗯”了一声,却没看柳江,而是继续方才那句“美人蛇”,又联想到那夜荒唐的梦境。
    也不知道谁这句话是形容谁的。
    【咦……这我就不得不佩服了。】心音又冒了出来。
    林楠绩简直越扒越有,整个人沉浸式吃瓜。
    【柳江到了御前,一开始并不突出。但他特别努力,努力到什么程度呢?】
    【别人一天中要换值一到两次,但柳江不换。】
    【他晚上两点睡,凌晨四点起。】
    【在宫里这些年,为了吸引各宫主子的主意。他不仅做好本职工作,还学了一手伺候人的功夫,按摩推拿厨艺样样精通。这也就罢了,他还学乐器,学写字作画,学算账理财。】
    林楠绩目瞪口呆。
    【简直是六边形战士!】
    林楠绩沉默了:【确实……很有真才实学,我不如他。】
    重新抬起头来,林楠绩已经心悦诚服地看向柳江的背影。
    罢了,罢了。
    两点睡,四点起他就做不到。
    柳江跟在御驾旁边,正绞尽脑汁逗皇帝解闷,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一转头,就看见队伍后面牵着马的林楠绩遥遥望着他。
    柳江唇角勾起。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林楠绩收回目光,又吐槽了一句:【可惜,都这么努力了,还是和谋反扯上了关系。】
    【狗皇帝,还是眼瞎。】
    李承铣:???
    他先是被谋反两个字惊到,京城各处守卫森严,并未发现谋反迹象。
    但林楠绩说有,那就是有。
    然后是因这一句“眼瞎”,明明被骂了,却生出久违的熟悉感。
    *
    清早出发,到了午后,队伍才抵达猎场。
    前头传来命令,狩猎即将开始。林楠绩和御马监的几人一起将汗血宝马牵到御前,林楠绩摸了摸银夜的脑袋,低声道:“走吧。”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李承铣,林楠绩心底有些紧张。
    银夜似乎感觉到他的紧张,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
    然而半道上,林楠绩被拦了下来。
    “林公公,留步吧,皇上这匹银狮子我来牵。”柳江堵在他面前。
    林楠绩心想:【原来银夜有名字,叫银狮子。】
    林楠绩抬眸看着柳江:“这马性子烈,柳公公可要小心了。”
    柳江轻蔑一笑,声音尖细,泛着阴冷的气息:“多嘴!”
    林楠绩松开缰绳,站到一边。
    柳江抬手牵过缰绳,就要将银夜牵到皇上面前。谁知道,他牵了一下,银夜分毫不动。
    柳江一恼,用了些力气,低声呵斥:“快走!”
    银夜扭了扭脖子,缰绳跟着一扯,柳江险些没拉住,当场一个踉跄。
    周围想起低低的笑声。
    柳江顿时恼羞成怒,使劲拉着缰绳,用力迫使银夜跟着走。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银夜抬起前蹄,高高扬在空中,眼看着就要踢在柳江身上。
    柳江吓得脸色惨白,瞬间松开缰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掩住脸。
    好险马蹄并没有踢上来,柳江放下手,看着银夜破口大骂:“这小畜生!”
    林楠绩上前安抚银夜:“柳公公慎言,这可是皇上的坐骑,怎可出言辱骂。”
    柳江从地上爬起来,噎得浑身发抖:“你给我等着!”
    林楠绩一脸无辜:“柳公公,身子如此虚弱,还是少熬夜为好。”
    柳江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楠绩凑近了,低声道:“眼底粉掉了。”
    柳江裂开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小镜子,看到眼下因为衣袖蹭掉而露出的青黑,眼前一黑。
    林楠绩看着柳江掩面遁走的背影,叹为观止:【还以为柳公公天赋异禀,没想到也有黑眼圈。】
    几人继续牵着马,往御前的方向走。
    林楠绩很远就看见李承铣,脚步有些迟疑,还是将马牵到李承铣面前。
    接着,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皇上。”
    李承铣长眸锁在林楠绩身上,眼见着对方一步步走近,分外守规矩地行礼。
    分明是熟悉的面容身影,却多了几分陌生疏离的意味。
    他手指微动,像是要上前扶起。
    最终还是冷淡道:“平身吧。”
    第五十八章
    李承铣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形,一头乌发束起,显露出一身雍贵凌厉之气。天气和煦,万物复苏,正是狩猎的好日子,然而他看起来却好像并不很高兴,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冷冷淡淡的威仪。
    林楠绩倍感疏离:
    【今天见到狗皇帝感觉格外不一样。】
    【有个诗怎么形容来着——恩疏宠不及,桃李伤春风。】
    林楠绩后知后觉得咂摸出来:【原来这就是失宠啊。】
    林楠绩规规矩矩地抬手,将缰绳托举到李承铣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老老实实地看着地面,多余的动作一点没有。
    哪还有一点活泛气。
    【呵,都说帝王翻脸无情,果然是真的。】
    李承铣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理智上,林楠绩不过是个小太监。皇宫里的太监成千上万,随便拎个谁出来都比林楠绩伶俐会看眼色,既不会大庭广众下扑倒他让他在群臣面前狼狈不已,也不会在心里骂他狗皇帝,更不敢肖想着以下犯上。
    但在情感上,又有多少人能够面对皇帝能够心思纯然不徇私?
    况且,林楠绩虽然冒犯他,但于朝廷,于大齐,却屡次立功。不仅找出科举舞弊主使还天下考生公平,还大败高丽使臣,甚至洗清天狗食月带给他的危机。
    就连身边的人,都惋惜林楠绩被罚去御马监。
    这些,李承铣焉能不知?
    李承铣有些自嘲,自己和昏庸的先帝有什么分别,就因为自己心底那些伺机生长的不能示人的念头,就毫无缘由地惩罚林楠绩。
    作为君王,他没有做到秉公处置。
    可是他是天子。
    不能有不该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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