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成岳愣了一下,黎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伏在椅子上不动了。
    藤条在半空中呼哨而过,“啪”的一声抽了下去,黎溯身子猛地一颤,背上顿时肿起一条血痕。黎成岳怒不可遏,一边打一边恨恨地骂着:“没用的东西!老子白养你一场,你就学成这个样子,我还不如把你打死算了!”
    藤条裹挟着凌厉的风,狠命抽打在黎溯的肩背上,刺耳的噼啪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黎溯咬着牙一声不吭,指尖紧紧地抓着椅子的边缘,关节因为太过用力都泛起了白色,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到他尖削的下巴,无声地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黎成岳吊着一口气,近乎发狂地连抽了三四十下,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一松,突然头晕眼花天旋地转,连退了几步靠着餐桌歇了半天才缓过来。黎溯的肩背已经伤痕累累,着实是不能再打了,黎成岳看着黎溯那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重重一喘,摔门而去。
    沉重的响声似乎在屋里激起阵阵回音,半晌之后又陷入无边的寂静。黎溯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汗涔涔的额头枕着手臂,在椅子上趴了下去。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烟花升空的响声,紧接着,硕大灿烂的光芒绽满了整扇窗格。随着一朵烟花绽放到极致,行将零落,第二朵、第三朵又争先恐后地腾跃而上,静谧的夜空顿时热闹非凡。
    今天是什么日子?黎溯脑中没有概念。他强忍着背后的剧痛撑起身来,对着窗外彩色的烟花出了会神,又转回头,凝望着眼前黑白的照片。
    第二天早上叶轻舟到办公室的时候,曲悠扬正在化妆,龚小雅还没来。她往龚小雅的工位上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有点不太舒服。龚小雅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的工位一直是这屋里最整洁的,可是这会儿她桌上的键盘歪歪斜斜,一瓶保湿喷雾倒在旁边,一向摆的端端正正的转椅也像脱缰了一样窜到了一步开外。
    叶轻舟盯着她的工位看了一会,拿出手机来给龚小雅发了个微信。
    上午十点,叶轻舟上完两节课回来,龚小雅还是不见人影,微信消息也没有回复。按说小雅昨天身体不舒服,今天请病假了或者睡过头了都是有可能的,可是叶轻舟心里总是对她那有点凌乱的工位耿耿于怀,自我劝说了半天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第三天,龚小雅还是音信全无。
    叶轻舟有些沉不住气,决定趁课间操的时候潜入老赵的办公室,查看一下请假记录。
    全校师生都陆陆续续到操场集合去了,楼里显得有点冷清。老赵的声音透过广播喇叭飘散在二中的大地上,叶轻舟确认老赵已经离开教导处去了广播站,于是踩着软底的运动鞋,悄无声息脚下生风,几乎是低空飞行到了二楼行政 区,在教导处门口试探着压了一下门把手,还好,门没锁。
    叶轻舟把门开了一条缝,“跐溜”一下闪身钻进去,反手锁了门,结果猝不及防看见屋里直挺挺站着一个人,吓了叶轻舟一跳。
    那个瘦高的身影背着两手,微微转过头来,看见叶轻舟贼眉鼠眼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黎溯?”叶轻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大手一挥“啪”地打在黎溯的后背上,“你怎么在这里?”
    黎溯毫无防备地被她打在伤处,没控制住闷哼了一声,随即立刻掩饰着朝叶轻舟吼:“我他妈跟你说过几次了,别、碰、我!”
    叶轻舟有些奇怪:“我用力了吗?”说罢又一掌要呼过去。
    黎溯忍无可忍地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引着她的手打在了她自己脸上。
    叶轻舟吃了瘪,体内“弘城女人”的热血几乎瞬间就要爆发,可这时广播体操的前奏已经响起,再过几分钟老赵就要回来,时间紧迫,只能先办正事了。
    叶轻舟先是利落地翻了一遍老赵的抽屉,找到一沓手写的请假条,但是没有龚小雅的。一抬头看见老赵的电脑刚好在教务平台界面,点击去找到了请假记录,还是没有。
    她没请假。
    叶轻舟感到从前晚开始那一点没凭没据的恐慌似乎有点要成真的意思,心里忽悠悠地难受。她又用老赵的账号调出了龚小雅的简历,拿手机拍了照,然后迅速把电脑和桌面还原。
    课间操已经结束,操场上的人流正在慢慢涌向教学楼。叶轻舟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路过黎溯身边时又忍不住手欠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在黎溯恼羞成怒的追赶中一边飞快拧开门锁一边还皮了一句“你头发真是太好啦!”,然后“咣”的一声,两个人都顿住了。
    叶轻舟从门里面探出半个头,然后就看见了捂着鼻子涕泗横流的赵主任。
    和学生一起抽烟,加暗闯办公室,再加撞伤老赵的鼻子,叶轻舟再不要脸也感觉到了自己理亏,于是老老实实地让他训了二十多分钟,直到老赵一个没注意,骂了叶轻舟一句。
    叶轻舟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射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光。老赵尚且对眼前的变化一脸懵懂,黎溯却是心知肚明——这弘城妖女又要变身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黎溯有幸听到了一场不带脏字、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层层递进的骂战,老赵全程一个字都插不进去,不过就算他有这个机会,也完全接不上叶轻舟的话。
    叶轻舟又作了一番总结陈词,然后朝老赵微微鞠了一躬:“对不起,赵主任,我这人就是这个毛病,不能吃亏,别人骂了我我要是不赶紧骂回去,搞不好死了做鬼也得缠着他。所以为了您的身体健康和晚年幸福着想,以后我再犯什么错您还是想点其他惩罚措施,不要骂我为好。”
    老赵气得耳朵嗡嗡响,心脑血管差点直接罢工,眼前金星乱飞,险些当场昏迷。而罪魁祸首叶轻舟同志做完总结后就好像被人拔了电源一样,眼里诡异的光芒瞬间消失,整个人又变成了一副很好相处又有点虎的样子,微微俯身客气礼貌地询问:“赵主任,您知道龚小雅去哪了吗?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老赵肥胖的身体堆满了整个椅子,脸上已经是一副四大皆空的表情。他抬起松弛的眼皮,冷漠地看了叶轻舟一眼,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也联系不上她。”
    叶轻舟眉头轻轻一皱:“主任,我下午想请假。”
    赵主任:“你最好下辈子都请了。”
    叶轻舟走出校门,先是给龚小雅打了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她站在树荫底下,打开相册,找到刚才偷拍的龚小雅的简历,看见住址一栏写着“奕城市古溪区水云花园 b 栋 304”,紧急联系人的名字是“吴桐”,与龚小雅的关系是“未婚夫”。
    叶轻舟正看着,黎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侧,冷不防地问了一句:“龚老师怎么了?”
    叶轻舟也不问黎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管龚老师的事,而是把手机举到黎溯面前,指着“吴桐”两个字问:“认识吗?”
    黎溯白了她一眼:“认识你大爷。”
    叶轻舟笑了一下,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后门坐了进去。屁股刚挨着座位,黎溯就用脚腕踢了她一下:“进去。”
    叶轻舟一声不吭地挪到了里面的位置,等黎溯也钻进车子,关了门扣好安全带,才伸手在他腰侧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你他妈……”黎溯气得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信不信你再碰我一次我就掰断你的手指头!”
    “是你先踢我的!不报复回来我就吃亏了!”叶轻舟对着黎溯的怒容理直气壮地说。
    黎溯很烦她老是不顾教师身份和男女大防动手动脚,但是话凭良心讲,她那种从不刨根问底、对别人一切言行都觉得理所当然的傻缺性格,又让他省了不少心。
    水云花园是个很老的楼盘,一共就 3 栋,每栋 5 层。叶轻舟和黎溯找到了龚小雅简历上登记的房子,敲响了门。
    敲第三通的时候,屋里终于有了动静,一阵稀里哗啦的开锁声后,陈旧的大门打开,里面是一个穿着黑 t 恤、大短裤,一头羊毛卷的男人。
    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眼前两个擎天柱一样的访客,脸上还带着一点刚起床的黏糊。叶轻舟自报家门道:“您好,我是龚小雅的同事,之前看她不太舒服,这两天都没去上班,我就来看看她。您是吴桐先生吗?”
    男人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是叶老师吗?”
    叶轻舟点了点头,刚想客套一下,却见吴桐疑惑道:“小雅没在你那儿?”
    这下三个人全蒙了。
    吴桐把叶轻舟和黎溯让进了屋,手忙脚乱地拾掇了一地狼藉,从冰箱里掏出两罐可乐递给了他们。
    “是这样的,”吴桐有些扭捏地解释,“这两天我调休在家,前天打了一天游戏,小雅两次给我发消息我全都没看见,晚上十点多我才反应过来,然后就一直联系不上她。她特别讨厌我打游戏,我们经常为这事吵架,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她气急了就会离家出走去闺蜜家里住。来了奕城之后,她认识的只有她们学校里的人,我还以为她是赌气跑到你家里去了呢。”
    叶轻舟俏脸皱成一团,刚要出言相问,吴桐家的大门再次被敲响。叶轻舟几乎以为是龚小雅回来了,可门后却传来闷闷的一声“快递”。
    吴桐过去开了门,就着快递员的手签收,回来时顺手把刚拿到的快递盒放在了桌子上。叶轻舟瞟了一眼盒子上贴的快递单,扫到了三个字:粉底液。
    吴桐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欲盖弥彰地笑着指了指那个盒子:“那个什么,我这不是惹小雅生气了嘛,就买个礼物给她,哄她高兴。”
    叶轻舟顺着他的话又看了盒子几眼,这时黎溯突然开了口:“龚老师最后发给你的两条信息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吴桐觉得他管得有点宽,但看在他态度还算礼貌的份上,还是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和龚小雅的微信聊天界面。
    第一条消息是下午 3 点 12 分发的:“我今天来例假,肚子痛得厉害,晚上不想做饭了,我们叫外卖吧。”
    叶轻舟那天下课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是 3 点半,那时龚小雅已经发完了这条消息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条消息是 4 点 46 分发过来的:“我要替同事加班,很晚才能回家,晚饭你自己吃吧。”
    “加班?”叶轻舟眉头一皱,“难道……”
    黎溯看她一眼:“家校互联会?”
    叶轻舟犹疑着点了点头:“小雅是不用参加家校互联会的,我们办公室只有曲悠扬要去,难不成是曲悠扬临时有事,所以拜托了小雅替自己?”
    吴桐眼神闪烁了一下,趁着对面的两个人没注意到连忙低下头去。
    叶轻舟拿出手机给曲悠扬发了个消息:家校互联会小雅替谁去的?
    几分钟后曲悠扬回复:我呀,我前天晚上有事,就让小雅替我了。
    叶轻舟气得直咬嘴唇:“这死耗子,看不出来小雅不舒服吗?有什么事非得赶在家校互联会马上要开始的时候才找小雅顶替,连吃晚饭的时间都不给人留!小雅替她加班,现在两天不见人影,她倒跟个没事人一样!没长心的玩意儿!她……”
    黎溯奇怪她怎么骂一半突然没声了,转头一看,叶轻舟正满眼疑虑地怔在那里。
    参加家校互联会的人是小雅,那么那天晚上自己看到办公室亮着灯的时候,应该也是小雅在里面。可是为什么她会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灯光熄灭后五分钟她都完全没有下楼的迹象?当时到底发 生什么了?
    叶轻舟突然有些后悔,要是那天晚上自己在教学楼门口多等一会,或许事情就能不一样了。
    黎溯又转向吴桐,一瞬间敏锐地发现他的眼神躲躲闪闪。
    “龚老师的身份证在她身上吗?”黎溯问。
    吴桐摇了摇头:“我们两个的证件一直都是放在家里,有需要的时候才带在身上。”
    “哦——龚老师身份证没带在身上,所以排除住酒店和去外地的可能性,如果你确定她在奕城真的没有其他关系要好的人了,那么我建议你现在就报警。”黎溯神色清冷地说。
    吴桐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变了好几种脸色,仿佛有什么天大的难言之隐,优柔寡断的样子看得叶轻舟直想抽他。
    最后他终于灰败着脸色说:“好的,我这就去。”
    两人陪着吴桐一起去派出所报了案、做了笔录。叶轻舟向警察递出自己身份证的时候,黎溯无意间瞟了一眼,长期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有点要破功的意思:“你这身份证是假的吧?”
    叶轻舟一脸莫名其妙。
    “你……你才 21?”
    叶轻舟分不清重点地解释:“确切地说,是过完今年的生日之后才 21。”
    “你是博士?硕士?”
    “我刚上大三。”
    “北大的?清华的?”
    “隔壁昕阳师范大学的。”
    黎溯仿佛被重新洗刷了三观,要知道这些年二中一直憋着劲要压过一中,选老师门槛高是出了名的,比方说同样来实习的龚小雅就是北师大在读博士,就连曲悠扬这种产假顶岗的都是名校硕士毕业,叶轻舟一个非 985、非 211 的大三毛丫头是怎么混进来的?
    叶轻舟明白黎溯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答案:“走后门。”
    黎溯:“……关系真硬。”
    叶轻舟粲然一笑:“谢谢夸奖。”
    大概是觉得今天自己和这个女人已经说的太多了,再交流下去怕这女人的疯病要传染过来了,黎溯很快又闭了嘴,冷了脸,一言不发,于是乎,叶轻舟女士的单口相声又开场了。
    “当初事情办成的时候我爸就跟我说,只负责送我进来,不管我在这的死活。当我不知道呢?肯定嘱咐了校领导狠狠收拾我,生怕我日子太好过了……其实我家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家庭,我爸也没多大官,他是警察,昕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管不了学校的事,只不过他跟咱们校长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齐叔人挺好的,一点也不凶,要不要我和他说说,以后你犯的案子都给他处理?”
    “齐叔”指的就是奕城二中现任校长齐志强,关系户叶轻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半个闺女。不过黎溯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叶轻舟刚刚那一番话,黎溯原本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可有那么几秒钟,他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失神,随即一些模糊又清晰、犹豫又坚定的念头飞速爬上他的心头。
    他转头看了叶轻舟一眼,叶轻舟察觉到他的注视,立刻迎着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一个甜笑,仿佛她等他这一眼已经等了很久了。
    黎溯仓促地想要给个回应,可他已经两年没有好好的笑过了,一时间面部肌肉全都迷了路,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使劲,最后嘴角胡乱抽动了一通,就算是应了,幸而叶轻舟不在意。
    派出所已经完成了全部登记,准备跟吴桐去他们家里进行调查。叶轻舟死皮赖脸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硬留给了人家,被黎溯强拉出来才没跟着警察一起去吴桐家里。
    眼看着吴桐他们的车走远了,叶轻舟才对着那串尾气的残烟骂了一句:“他妈的。”
    黎溯转头问她:“你骂谁呢?”
    “吴桐,”叶轻舟恨恨地说,“那孙子出轨了。”
    “你怎么知道?”黎溯有些意外,刚才询问吴桐的过程中他确实发现了异样,但并没有发现吴桐出轨的证据。
    叶轻舟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粉、底、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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