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万里回到家。
    衣服早就皱得不成样子,低头看一眼,脸瞬间烫的发涨。
    身上裤子上,到处是白色的精斑。
    火速换下衣服,手里拿着脏衣服在洗衣机旁站了半天,只把裤子扔了进去。
    洗衣机开始工作,他捧起上衣,动作有些犹豫,终究还是把整张脸完完全全地埋在领口处,深深嗅了嗅。
    衣服上沾着一丝很淡的皂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也是记忆的味道。
    她从前总是习惯在上课前几秒钟风风火火地跑回座位,校服宽大,坐下的一瞬间搅动起空气,消毒水的松脂气味便钻进他的鼻腔里。
    普通的衣物消毒水,街边随便一家超市都能买到,并不是什么特殊的香气,但在其他人身上闻到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
    要是她还在身边就好了。
    洗澡的时候眼角碰了热水,又开始有些痒痛。
    推着轮椅回到卧室,他掀开被角躺进去,刚准备关灯,床头的手机忽然震动。
    是david给他发了几条消息,询问他最近身体状况如何,是否在国内找到了合适的医院进行定期复查。
    配着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张中秋团圆的表情包,一并用whatsapp发给万里。
    【hopeeverythinggoeswellinchina.】
    万里长摁消息,回了一个大拇指竖起的表情。
    【heydave.sofarsogood.haveagoodweek.】
    david是全美排名第一的医院——梅奥诊所的肿瘤科医生,也是万里在美国时的主治医生。
    两个人认识八年,私下里也逐渐成了朋友。去年万里出院,david抱着他激动地哭红了眼眶,还邀请他去自家的私人海滩作客。
    回完消息,他没放下手机,而是打开了b站的视频收藏夹。
    点进去最上面一个382播放量,0条评论的视频,那是一位科研up主记录自己去维也纳参加顶会svvr2024的vlog。
    他熟练地把进度条拉到10:16。
    各大顶会每年都会安排bestpaper的作者发表简单的演讲来介绍论文内容,今年也不例外。
    熟悉的背影从画面底部的一角出现,一个跨步走上演讲台,站在视频的正中央。
    这是今年2月份发布的视频,他早就看了无数遍。
    演讲者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扎成了高马尾,穿着一件普通的藏蓝色卫衣,胸前挂着牌子,一只手随意地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她还是很瘦,甚至比三年前从t大毕业的时候更瘦了,那时候她脸上薄薄的一层婴儿肥还未尽数褪去,和朋友拍毕业照时抱在一起,脸也紧贴着,腮边的软肉挤出来明媚的弧度。
    现在,站在演讲台上的她正在代表团队介绍论文成果。内容是基于非定常湍流模拟的固定翼无人机翼型优化与跨临界飞行性能提升研究。
    英文流利,自信从容。
    up主估计认为没人会对这个部分感兴趣,在长达25分钟的视频里,只给这位女士不到20秒的镜头,在10:34时戛然而止,出场时长远低于土豆,啤酒,维也纳炖牛肉和德国肘子。
    万里把进度条重新拉回10:16。
    10:15开始上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
    他半个肚子已经进了教室,却忽然在门口被人叫住,肚子换了个朝向,脸上堆起笑,哈着腰从对方手中接过两张纸。
    于是当他拎着一大壶红枣枸杞水站上讲台的时候,正好比上课时间晚了一分钟。
    他晃了晃手里的两张a4纸。
    “刚收到年级里的通知,今年市里对贫困学生的资助计划已经下来了,和往年一样,每班一个名额,需要申请的同学需要准备一封申请书,下课后去我办公室再领一张申请表,在周五之前把所需的材料全部准备好。”
    班主任说完,仝姝罕见地清醒了一整节课,还是语文课。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盯着空白的草稿本发了整节课的呆。
    “你说。”刚下课,仝姝就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肘,“这个贫困生申请书应该怎么写啊。”
    她转过头来撑着下巴看他,眨了眨眼。
    秋天澄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她的眼睛里,素来漆黑的眸子也显出几分琥珀一样的莹润。
    “我不知道。”他实话实说,“但是你如果想申请的话,我觉得那些能够量化的书面材料可能更重要。你可以先找班主任要一份申请资料的清单,再打电话回家问一下,申请书放在最后写,也不至于白费功夫。”
    仝姝眼睛一亮,看着他点点头,接着就跑到班主任办公室拿了一张申请表回来。
    她低头写字,只露出半张侧脸。
    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她的侧脸,脸颊很快就被烘得泛红,清晰可见一层细小的绒毛覆在皮肤上,像带着桃毛的新鲜桃子,掉落在他的心口,又打了个滚,桃毛沾的到处都是,蔓延起一股飘忽的痒意。
    写完一部分她就递过来让他检查一下,然后埋头继续。
    被她信任的感觉还不错,缩成球的小刺猬偶尔需要露出柔软的肚皮在晴天晒晒太阳。
    材料都准备妥当,又是一节语文课,她对着申请书开始发愁。
    “成长经历......”她想了想,表情有些纠结,“那是不是写得惨一点比较好。”
    “是。”他给的答案也很直接。
    “这样会不会对别人不大公平?”
    “七百多个人只给十四个名额,这种分配比例已经跟公平没什么关系了。这只是一个竞争游戏,你需要这笔钱,就得赢,下次申请也会变的更容易。”
    她说话简单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话里话外曲折的深意,也没有纠结缠绕的复杂情感。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适应,后来逐渐觉得有点可爱,再后来自己也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起她的说话习惯。
    虽然仅限于与她的对话,但是足以给他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像在水下憋久了的人靠在岸边大口呼吸着氧气,这种感觉实在令他有些上瘾。
    如果把仝姝换成另一个人,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
    她点点头,又思考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失焦。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看到他身后阳台栏杆上跳跃的麻雀。
    “可是要怎么写得惨呢,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她忽然说。
    那不如只写一件印象最深刻的事。”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答案,比如没有人送她去上学,或者买不起贵价的衣服。
    她的眼神落回他的脸上,眉头微蹙,鼻梁上挤出细小的褶皱。
    “印象最深的是在小学三年级,我知道了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岁。”
    “那时候我就在想,人这一辈子怎么会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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