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归并未因此生气,只是抓着她前半句所说的:“若我能养得起自己了,你便跟我走?”
    “是呢,到时我便卖身给时姑娘,只求时姑娘能善待小女,给小女一个容身之所啦!”
    李见微并未将时归的话放在心上,却并不妨碍时归正色道:“那我记下了。”
    “见微,你等我。”“好好好……”李见微敷衍应下,看几人表情比之前轻松了些,也不愿将心思长久放在过去和将来的事上,便招呼道,“那事情解决了,你们总能放心了吧?”
    “我在家里关了好一阵子,倒有些想念官学的饭菜了,不如现在就去饭堂吧。”
    “饭堂有什么好吃的……”卓文成嘴上嘟囔着,脚下却是最先有了动作。
    “我现在就去找位置,你们可快点跟上!”
    “好好,这就来!”
    卓文成先走一步,剩下的人也没多留。
    只有时归缀在最后面,望着李见微清瘦的背影,皱起的眉头全程没能舒展开。
    也不知是不是李见微的话起了作用,这日之后,长公主府每天都会派人来接送她,下学时还常捎带着些零嘴,美其名曰怕小姐饿肚子。
    长公主还亲自叫人带话,说什么:“见微在学堂可累了?为娘素日繁忙,偶尔会疏忽了你,见微可千万不要怪罪为娘啊。”
    这话一传出,多少人感叹长公主慈母心肠,对待一个养女也这般上心。
    将来见微姑娘长大了,可千万要记着长公主的恩情才是。
    对此,李见微只当没听见罢了。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京城的气候变得炎热起来,街上百姓换下了春衫,改换成清凉单薄的夏衣,更有许多汉子赤膊而行,只有碰见官府的人时才会整理好衣冠。
    自从那日与李见微聊过后,时归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每日一下学就往书房里钻。
    倒也不是为了温习功课,而是抱着厚厚一摞账本翻看,就这么翻来覆去的,将拔霞供肆和杂货铺的账簿看了一遍又一遍。
    时序也不知她是在看什么,问了两回,全被女儿嫌烦推了出去,闹得他很是低气压了几天。
    这种情况持续了许久,好不容易等时归不抱着账本啃了,她又一趟趟往两家铺子里跑起来。
    拨霞供肆和杂货铺的掌柜本没将这样小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却架不住有人给时序告状。
    时归前一天才在两个掌柜那里受了冷脸,转天再去时,两人对她简直不能更恭敬了。
    总归掌柜的听起话来,时归也无心探究缘由,只抓紧时间了解这两家铺子的情况,再多去京城有名的商铺里走一走。
    时序头一次体会到被忽视的滋味,最后实在忍不住,终是将时归捉了回来。
    面对阿爹的问询,时归倒是坦诚。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看上去很是苦恼:“呐……我要多多赚钱呀。”
    “我要给阿爹买大宅子,还要给阿爹买新衣,又要给阿爹养老……唔,我还想着把见微接来同住,可她要等我能养得起自己时才肯答应。”
    “哎呀,这些都是很需要钱的,我当然要多多努力了!阿爹你不要总是打扰我啦,我很忙的!”
    时序:“……”最后一条才是你突然奋发向上的原因吧?
    就在时归的忙碌和四下走访中,时隔两月,北地的新使臣抵达京城。
    第57章 二合一
    因有赫连部落的先例在,对于北地的新来使,皇帝少不了对他们冷而待之。
    皇帝的态度摆在这儿了,下面的臣子自然也是有样学样,旁的不提,总不能让陛下觉得,他们要跟陛下反着来吧?
    于是等那几十号北地来客抵达京城后,头三日竟是流落街头,捧着银子去客栈都没有房间,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吃饭的小摊,一听他们官腔不正,再得知他们自北地来,更是当场变了脸色,招来左邻右舍,将他们一齐赶了出去。
    “北地的人?呸!就是你们刺杀陛下的吧,快走快走!”
    “等——”不等北地使臣说完,脆弱单薄的木门就重重合在他们眼前。
    进京三日,一群人没能吃上住上也就罢了,晚上还要躲着巡逻的衙吏。
    京城宵禁针对着所有人,负责巡逻的都是底下的小兵,本识不出北地人,可就在最近几日,上面下了命令,又特意派了大人来——
    凡宵禁后碰见在宫墙附近徘徊的,只驱不拿。
    这也就导致北地的使臣每晚都被追着跑,偏追逐的人就像故意戏弄人一般,每到将要抓住他们时,又因各种意外追丢他们。
    使臣们一转角,下一波巡逻衙吏又撞上了。
    一群人被追得狼狈不已,也不是没想过到宫门口求见,便是京兆尹的大门都找去了,可每次不等他们言语,就会被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乞丐冲散。
    弄得他们亦是满身污秽,下回连宫门都靠近不得,就被驱赶走了。
    这样的痛苦日子过了三天,当被巡逻衙吏逮捕时,使臣们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与衙吏的第一句话甚至都不是表明自己身份,而是泪眼汪汪一句:“官爷,给我们一口水吧!”
    被粗暴关进大牢的北地使臣只当自己时运不济,殊不知自打他们入京那一刻起,他们的所有行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着。
    同理,他们的狼狈和落魄,也成了无数官家饭后的笑资。
    如此悲惨遭遇,谁听了不得说一句——
    活该!
    而时序则整了整衣袍,将详细记载着北地使臣经历的文书献于御案之上。
    皇帝看过果然龙颜大悦:“好!掌印做得极好!”
    “也该叫他们清楚清楚,到底谁知君谁是臣,朕给他们脸面,方称一句来使,可若朕不给他们脸了,区区荒野之地愚民,也能面圣?”
    北地既独立于大周自治,除了各部汗王外,王庭下官员都不受朝廷承认,他们在北地或能被尊称一句大人,可到了京城,实与百姓无异。
    不,百姓尚能被皇帝称一句子民呢。
    皇帝本就厌烦赫连部落的狂妄自大,又见了万俟部落的胆大包天,更可恨的是,那赫连部落的王子竟还想以龌龊手段谋得公主。
    哪怕赫连部落诸人皆已被处置,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恨。
    这不时序刚问:“依陛下之间,这些使臣们……”
    “且关着吧!”皇帝大手一挥,“再关上个三五日,等一个个都老实了再放出来,给他们在使馆找个破败院子就是。”
    这样一来,至少在使臣被放出来前,时序都是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时序乐得清闲,直道:“陛下圣明。”
    这厢把使臣们的事上禀了,时序转身就回了府上,又唤来管家叮嘱,接下来几日非必要不见客。
    时序想得简单,眼下清闲难得,可等使臣们都出来了,还不知又会生些什么乱子,届时恐又要与乖女儿分隔良久。
    正赶上学堂月假,时归本想借着假期多往铺子里走动走动。
    然她还没等踏出小阁楼,就被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序堵在门口。
    “这么慌慌张张的,阿归是要去哪儿?”
    时归不以为然:“去杂货铺里看看!”说着,她就弯下腰,试图从阿爹身边绕过去,不想闷头撞了一个踉跄。
    “哎哟!”时归身子一时不稳,咚一声坐到地上,捂着被撞痛了的脑门,又是不解又是羞恼地瞪着头顶之人,“阿爹你做什么!”
    时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到地上都铺了厚重的毯子,便是连扶也不打算扶一把了,而是幽幽道:“阿归倒是上进。”
    这好不容易才有的三天月假,连阿爹都不理了,一心想着往外跑。
    时归没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当阿爹是在夸她,心里的不满散了些。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揉了揉微红的脑门,撇了撇嘴:“那阿爹拦我做甚?我又不是去瞎玩闹,我也是有正事要做的。”
    对此,时序只在心里冷笑。
    但为了避免女儿与他生气,他面上尚控制着,还故作好心地问道:“我也是见你近来忙碌,免不了多关心几句。”
    “我看阿归看了好久的账簿,可都看明白了?”
    只见时归身体一僵,面上的匆忙浮下,换成几分羞涩:“唔——我看账本上记得都是之前的东西了,也不是太重要。”
    时序可是亲眼看见她抱着账簿抓耳挠腮的模样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此一问。
    得了他想要的答案后,时序尤不满足,又是惊讶道:“不重要?阿归怎么能这样说,若真的不重要,铺子里何必费心把账本保存得这么好。”
    “阿归的想法可不对……你来你来,正好我今儿有空,便与你好好说道说道。”时序说着,径直走进小阁楼中,也不往里去,就在前面寻了把椅子。
    时归也是被他的表现哄到了,还以为自己遗落了什么重要内容。
    她也顾不得出门巡视铺面了,蔫哒哒地跟在阿爹后面,等对方一坐下,她又习以为常地黏过去,弯腰就要伏到他腿上。
    可是——
    一根手指抵在时归肩头,将她往后推了推。
    时归茫然:“……阿爹?”
    时序收回手指,一本正经说:“我要与阿归说正事呢,不许跟我撒娇。”
    “什么撒——”时归两颊顿红,猛地往后跳了两步,“我没撒娇!”
    她也知道自己有时是黏人了些,尤其是在意识到阿爹对她的在意后,碰见些棘手的事,便下意识找阿爹寻求帮助。
    可能……语气是娇嗔了些。
    也可能……举止是亲昵了点。
    可阿爹怎么能胡乱指认她撒娇呢!
    时归气鼓鼓地鼓起嘴,便是心里明白,也不想被这样直白地指出来。
    时序似笑非笑:“没有?”
    时归:“……”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就能反驳一次,再坚持说没有,便是她自己都有些心虚了。
    迎面对上阿爹揶揄地打量,时归彻底摆烂。
    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直接跪伏在阿爹膝头,双手圈住对方的小腿,再将脸往衣襟里一藏,随便阿爹再说什么。
    好在时序见好就收,也没继续刺激她。
    他想了想,到底不忍见女儿乱使力,拍了拍她的脑袋,复问道:“按着阿归刚才的说法,那些账本是没看明白了?”
    闷闷的声音响起:“也不是全不明白,只有一部分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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