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举倒吸一口冷气:“君上!”
    容娡如坠冰窟,呼吸都停滞了一下,胃里猛地一抽。
    她根本无法直视那令人作呕的惨状,僵硬地转动颈项,看向谢玹。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神情,竟觉得他像一只嗜血的妖邪,随时随地会扑上前,将她撕碎。
    谢玹不该是这样的。
    他从前一向衣不染尘,也将她护的很好,从来不会让她直面这种血腥的场景。
    身为国君的贺兰铭,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死在他的剑下。
    那曾经允诺要等他归来再续前缘、却另觅他人的她呢?
    恐慌如潮水蔓延,淹没容娡的心房,拍打着她脑中紧绷的弦,使她几乎无法呼吸,吉服下的身躯更是难以抑制的战栗。
    容娡并不觉得自己为了自保,寻觅旁人的庇护有什么过错。
    总不能得知谢玹死了后,她便跟着不活了,总得利用长处,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只是容娡不曾料到,谢玹并没有死,甚至扭转局势,杀入宫城。
    更是万万不曾想到,这个自初见时,便满身神性、渊清玉絜的男子,有朝一日竟会站在皇位之上。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看着俊美不似凡人的谢玹,抬起皂靴,随意踢开贺兰铭的头颅。
    染血的头颅,骨碌碌顺着玉阶滚落,发出“咚咚”闷响。
    容娡眼瞳骤缩,当即吓得眼泪汪汪,宛若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她知道自己躲不掉。
    众目睽睽下,谢玹一步一步走下玉阶,漏窗的暗淡光线笼罩住他,映亮他眉宇间锋锐的倨傲,以及眼底翻涌着的暴虐的占有欲。
    李复举退至静昙身侧,后者担忧地唤:“……君上,宫中尚有几处余孽未曾清剿。”
    谢玹置若罔闻,步履不停,“当啷”一声,若无旁人的丢开染血的剑,走到面无血色的容娡面前。
    清冽馥郁的冷檀香,幽幽钻入容娡的鼻腔。
    她下意识地抬头,咬着唇,眼泪汪汪看向谢玹神姿高彻的脸,忍着头皮发麻的惧意,讨好般的攥住他一角干净的衣袖,唇瓣微微翕动。
    “哥哥……你信我,这身吉服是贺兰铭逼迫我换上,绝非我本愿……我更不是自愿入宫……与谢玉安,也早早划清了界限……”
    谢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修长如玉的手捏住她的指尖,眯了眯眼,低声问:“那贺兰铮呢?他也曾逼迫过你么?”
    容娡指尖一蜷,仿佛被人灌入一盅哑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余浑身战栗。
    谢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忽然自嘲般的笑出声,漠然道:“骗子。”
    他阖了阖眼眸,浓长的睫羽随之垂落,在眼底投落一层阴翳。
    “容姣姣,孤想要信你。”
    “可你惯来巧言令色,孤实在是信不过。”
    再睁开眼时,他一贯清沉的眉眼,眼尾晕开薄红,目光一寸寸割向她。
    薄红在他眼尾挑起一抹危险的弧度,他脸上不达眼底的笑意敛去,露出谪仙般皮相下,堆叠的阴暗掌控欲。
    容娡心虚不已,根本无法承受他这种灼灼的、洞若观火的目光,慌乱的别开视线。
    谢玹却挑着她的下巴尖,迫着她抬起头,与他对望,直至将她逼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在殿内待命的兵卫,极有眼色的移开视线,抬着尸首分离的贺兰铭,悄无声息退出金銮殿。
    谢玹微微俯身,一缕墨发垂在容娡的肩头,与她的长发缠绕在一处。
    他的语气很温缓,然而这种反常的平和,却像是风暴来临前平静的海面,压抑着某种能将她吞噬的狠戾。
    “你分明说过,要与我再续前缘。”
    “你也说过,要与我同枕共穴,若我身死,你不会独活。”
    “可你转头便要另嫁他人。”
    他呼出的温热的鼻息,洒在容娡脸上,有些发痒。
    容娡双腿发软,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嗓音里染上了浓重的哭腔,竭力为自己开脱。
    “我……我找他们只是为了自保,我知错了……唔——”
    谢玹平阔的肩,遮住了大半光线。
    他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在墙角,看着她满是潮气的眼眸,听着她求饶般半真半假的话语,心里忽然挤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喉结上下滑动,一把掐住她的后颈,摁着她强势地索吻。
    阴孽的掌控欲在此刻暴露无遗,谢玹禁锢着她,唇舌极具侵略性地探入她的齿关,汲取着她口中所有的空气,牢牢地将她掌控。
    容娡仰面承受着他激烈的吻,没多久便浑身绵软,倚着墙一点点向下滑。
    谢玹仿佛被这个吻安抚住,眼眸翻涌着幽冷情绪缓和了些,鸦色的眉睫,覆上一层霜雪似的岑静。
    “……你总是骗我。”
    他似叹非叹的低喃,半阖着眼,气息不匀,顿了顿,垂眸看向眼瞳上笼着水雾的容娡,将她捞入怀里。
    如玉的长指暧昧地箍住她的腰侧,嗓音噙着阴沉的低哑:
    “孤在此,你再说一遍,想嫁谁?”
    以往容娡习惯给自己披上一层伪装,说出的话总是半真半假,只有在这种处于弱势的时候,被逼的无路可退了,才能迫着她说出一两句真话。
    谢玹何等熟悉她,自然深谙这一点,语气里含着逼迫与命令的意味。
    容娡的腰被他箍的生疼,眼眸泛出一层盈盈的泪光,濡湿眼睫。
    他更换了自称,容娡不知该如何称呼现在的他,想了想,只得顺着他的心意,“我想嫁你……哥哥。”
    顿了顿,她想到贺兰铭瓜熟落地般掉下的头颅,不禁打了个哆嗦,哭腔道:“我真的知错了,另觅旁人不过是为了保命,我爱慕你是真,心悦你是真,想与你再续前缘亦是真,云玠哥哥……别杀我。”
    谢玹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睨她,“我自然不会杀你。”
    “可若你仍旧见异思迁,是否杀你,便未必。”
    第88章 玉玺(修)
    容娡倏地噤声, 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双目睁的溜圆。
    见状,谢玹眼尾晕着的薄红更甚, 鼻息发沉,目光若有实质, 刀刃似的割着她, 径直望进她眼底, 神情似笑非笑, 说出的每个字, 都透着寒彻脊髓的冷意。
    “这般畏怕, 莫非你当真意志不坚, 还存有另觅他人的心思?”
    容娡被那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眼神压得头皮发麻,躯体不由自主的发僵,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至谢玹微凉的长指,如游弋的玉蛇般绕上她的颈侧,她才猛地一个激灵,泪眼汪汪地看向他:“没有,真的没有……”
    谢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眸色翻涌, 仿佛要将她吸进深不见底的眼里, 让她跌进去,摔得粉身碎骨。
    容娡怕他真的会醋意大发而杀了她, 绞尽脑汁思索一阵, 没了辙, 只得踮起脚, 硬着头皮凑上去主动吻他的唇,以此来示好。
    “我只同哥哥这般亲密过……”她攥着他的衣襟, 生疏地舔舐他的唇瓣,含糊不清道,“有哥哥这般谪仙般的人在身边,旁的凡夫俗子怎会入我眼……你消消气……”
    谢玹任由她毫无章法地乱亲,低垂着眉眼,神情没什么变化,须臾,松开她的颈项,用鼻腔哼出一声低低的“嗯”,不知是在回应她的示好,还是在嘲讽她的惺惺作态。
    他语气不明,容娡拿不准他的意思,莫名有些委屈,亲不下去了。
    她大概明白谢玹是在吃醋,可他这醋意未免也太大了些。
    哪有像他这般爱慕人的!
    成天想将心爱的女子关起来不说,如今可倒好,吃了些醋,竟变本加厉想将她杀了!
    她越想越委屈,松开他的衣襟,别开脸不愿再看他,眼里渐渐蓄出泪。
    谢玹缓慢地眨了下眼,看向她。
    容娡感觉到自己的眼尾有温热的泪水滑落。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咬紧牙关,暗骂自己太过没出息。
    然而一脸冷漠的谢玹,却在她的眼尾渗出泪时,下意识地伸手拭去那颗泪珠,手上的动作,是与他漠然的神情,截然相反的温和。
    他的指腹很凉,触碰到容娡的肌肤时,两人同时一愣。
    容娡吸吸鼻子,窥觉到他言行之间的反差,缓缓抬眼看向他。
    她忽然有种直觉,谢玹刚才说要杀她的话,不过是在吓唬她。
    这人是怕她爱上旁人,才会那样说的。
    她琢磨了一阵,蓦地福至心灵——
    谢玹拿她没办法。
    他无法掌控她的心意,所以只得说出那番话,以她的性命要挟,想发设法将她困在身边。
    原来……竟是如此吗?
    容娡倚着墙,思绪万千,心跳都不由自主快了几分。
    谢玹单手撑墙,圈着她,两人挨得很近,鼻息清晰可闻。
    容娡一抬眼,便清晰地看见他眼白上覆着的、浓密如蛛网的血丝。
    她想了很多,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你才舍不得杀我呢。”
    谢玹被她的不以为意气笑,面色沉郁:“不信孤?”
    尾音上扬,很好听,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薄愠。
    容娡确实是不信的。
    她之前暗器暗算他,做到那种地步,谢玹都没同她计较,又怎舍得杀她。
    至多将她再关起来,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假思索,张口欲说:“难道不是吗?”
    可转念想到贺兰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她轻轻打了个哆嗦,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揣测是否正确,便谨慎地闭上嘴,决定不说话,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到他。
    谢玹同样没出声,只用一双幽邃的眼眸盯着她,鼻息微沉,像是在隐忍着某种阴暗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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