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族长脸上出现明显的错愕,他没想到荣氏就这么大大方方在公堂之上承认了。
    围观百姓又说:“这丈夫尸骨未寒就要改嫁,也太着急了。”
    “也不怪她婆婆说她,这么着急的改嫁,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
    孟蝶听着议论之声看向公堂之外的百姓,赞同的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我大易朝没有禁止寡妇改嫁,她想改嫁倒是没有触犯律法,只是这道德上委实有些过了,不说守着个三年五载,最起码也得把七旗烧完了再说这件事吧。”
    “二奶奶说的是,犯法是不犯法,可太薄情了点儿。”
    “是啊,哪有这样的女人。”
    “会不会是他丈夫对她不好啊。”
    木老娘几乎跳起:“我儿待她特别好。”
    荣氏同时开口:“夫君活着时候待我极好。”
    木老娘包括木家人再次愣住。
    荣氏抽泣了一声:“我在娘家的时候没过过好日子,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嫁给夫君之后,他有一口吃的都念着我,没当兵那会儿,他还说要好好干活将来给我、给我打银簪子呢……呜呜呜……”
    公堂内外齐齐没了声音,尤其是外面围观的百姓,对荣氏的恶感全部变成了迷茫,他们现在对荣氏“水性杨花”这件事不感兴趣了,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荣氏到底怎么想的,那么好的丈夫刚没了你就要改嫁,这怕不是打击太大,疯了?
    孟蝶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丈夫对你这样好,你怎么就急着改嫁,也不是说你改嫁不对,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也太薄情了点儿。”
    荣氏泣不成声:“二奶奶,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娘家穷,木家也穷,原本他不当兵我俩跟着公婆努力还能把日子过好,可他当兵这一走,我又生了个女儿,多了我和女儿这两个吃白饭的,木家的日子就更难了。”
    “女儿今年六岁了,一件新衣裳没穿过。原本他活着,我和女儿还有个念想,如今他去了,我想着,我这个吃白饭的赶紧从木家出去,女儿还能多一口吃的,而且我嫁出去,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改了一遍,免得她一天大过一天连件儿衣服穿都没有。”
    ……
    围观的百姓震惊了,有人脱口而出:“你身上不是穿着厚实的棉衣吗?”
    唐沐年开了口:“她十几日前来告状的时候确实身上只有两件洗得泛白又打着补丁的单衣。”
    露微也接口:“眼瞅着过年,咱们府里请了裁缝给下人们做衣服,我瞧着她和她女儿身上全是单衣实在不成样子,就让裁缝也给她们母女二人每人做了两套。”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木家人身上,他们身上都穿着厚实的棉衣,离得近的,还能看见木老大木老二和那个十来岁大的孩子额头上的汗,这大概是太暖和了吧。
    “胡说八道。”两名军兵踩着怒气冲冲的步伐进入公堂之内:“侯爷,二奶奶,大人。”简单的打过招呼,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将士横眉立目的看着荣氏:“满口胡言,木三哥自从升职后攒了军饷的,他每年都往家里邮寄一封信以及二两银子,我问过他,他说是给妻子和女儿用的。”
    荣氏猛然抬头望向将士:“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两文钱我也没看到,我可以发誓,我若是拿过这个钱,我愿意遭受天打雷劈。”
    兵士瞬间傻眼。先不说荣氏说得有多么的情真意切,就冲着她开口就敢发毒誓,她这话的可信度是极高的。
    荣氏娓娓道来:“自打他去当了兵,二年不到三年的时候给家里来了信,那是他第一封信,我请秀才回信的时候说给他生了个闺女,紧接着第二年他又来信,里面有五两银子,还有个拨浪鼓,给我和闺女的,那是闺女长那么大的第一个玩具,如今上京城来,闺女也一直抱着那个拨浪鼓不曾撒手过。”
    围观的百姓不少人纷纷红了眼眶。
    荣氏:“那五两银子我给公婆二两,余下三两因为那两年天实在太冷,我和闺女盖的都是用了好多年的薄被子,我就咬咬牙花了二两银子用好棉花做了两床厚被褥,一床给了公婆,一床我和闺女盖着,一直到我们上京,我们娘俩都是盖着这个。最后剩下那一两银子我全买了棉花,一部分棉花给了大伯和二伯家,剩下的一部分做了厚厚的鞋子,同样给了公婆每人一双,我和闺女一人一双,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儿棉花,这些年就淘换着用了。”
    李蔼沉下脸:“赵戈,荣氏说没拿到钱,银子你给谁了,都经了谁的手,今儿务必把这件事给我查清楚了,去,回军营立刻把经手过这件事的所有人都给我叫来。”
    赵戈:“是。”
    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都在讨论银子去哪里了,倒是没有人说荣氏拿了银子,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认为她没说谎。
    孟蝶嘴角悄悄上翘一毫米,这就是大方承认再嫁的好处了。世人皆认为再嫁是不光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遮遮掩掩,荣氏对于这般不光彩的事儿都能大方承认,这说明她是个一等一的实诚人,不会说谎的。
    又一命兵士从人群中挤出来:“侯爷,兄弟们今儿都在听官司呢,当初送钱的是我,我确定每一年都把银子和信件交到了熙县县衙人手中,当初县丞也是给我开了条子按过手印的。”
    唐府尹一顿。
    “来人了。”
    “又来人了。”
    来的还是两拨人,一个是大理寺卿,这是唐府尹自己邀请的,一个出人意料的是林楚。
    林楚进来:“侯爷,孟县主,二位大人,陛下说事涉前线军,特意派了奴才来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皇帝也派了人来关注,那么性质越发的不同了,董洪杰身为大理寺卿直接开口:“唐府尹,下公文直接命那县令将经手人员和一应手续全部送入京城吧。”
    唐府尹点点头,证人证据皆远在徽州,看来他今日要先宣布暂时停审,择日重新开堂。
    齐村长躬身施礼:“大人,县令那边将银子和信都安排差役送到了小老儿手里,草民又将银子和信件一并送到了木氏族长手中。”
    木氏族长也赶忙道:“草民也将书信和银子一并交到了木桩手上。”
    唐沐年看向木桩,眼睛却先扫了一下村长和木氏村长,刚刚不吭声,自己要提审他们县令他们倒是立刻认账了。这是担心县令不悦以后给他们小鞋穿了。
    木桩连忙道:“信件和银子确实给了我,因着我不好同儿媳多做接触,将银子给了妻子,由她转交儿媳。”
    公堂内外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木老娘身上,刺得木老娘狠狠哆嗦了一下:“我、我想着她、她年轻,怕她乱花钱,就、就替她收着了,替她收着了。”
    嘘声四起。
    第143章
    荣氏也不干了:“我何时乱花过钱,三哥最开始给我的五两银子,我哪一分没花在刀刃上,婆婆是认为我这钱不该孝敬你们二老,还是不该买棉花做被褥做鞋?”
    木老娘猛然嚎了一嗓子,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冲着荣氏跪下给她磕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家里实在是太艰难了,这才留下了三儿给你和桂花的银子。”
    荣氏愣住,整个人都懵了。
    木桩仰天长叹:“娶妻不贤,娶妻不贤呐……”
    孟蝶猛然起身:“嚎什么丧!儿子死了没见你嚎丧,反而是明理暗里的骂媳妇不守妇道,逼得她要改嫁的时候怎么没说对不起她,这会儿开始嚎上了,还给荣氏磕头,你以为你装得惨一点儿大家就能忘了你做得恶事了,把人杀了,转头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那天底下还要衙门干什么。”
    “来人,去侯府里把小桂花给我接来,在门外设两把椅子,荣氏和小桂花坐在上面,你去磕头,你不是爱磕头吗,今儿你要是不磕满一百个头别想起来。正好,来围观的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都给她数着。”
    赵戈喊了一嗓子:“我去接小桂花。”
    木老娘傻了眼,这不对啊,往日里她这样的长辈别说跪下磕头,就是随便口头上道个歉,她就算有天大的错误也会被原谅的,这、这怎么不一样了呢。
    孟蝶发作完木老娘目光落在木桩身上,冷笑一声:“娶妻不贤?你也配说这句话,荣氏母女不是跟着你们一块儿住的,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看不到她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妻子昧下的银钱也都是花在你身上了吧,好吃好喝的时候你就聋了瞎了没看到,出事儿了就娶妻不贤把自己摘出去完美隐身了,真是癞蛤蟆都没你会赖。”
    “哈哈……”围观百姓本来很气愤,这会儿哄堂大笑。
    木桩面红耳赤,六神无主:“我、我家里实在贫寒才……”
    孟蝶:“呸,徽州又不是那不毛之地,自古也算是半个鱼米之乡,贫寒还不是因为你无能没本事。那点子心眼儿不想着怎么多赚钱让一家老幼吃饱穿暖,反而整天琢磨着推卸责任怎么把屎盆子扣在妻子身上,让女人出去顶缸,别说你现在穷,就你这样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个穷命调。”
    “对,二奶奶说的对。”
    “还往妇人身上讹赖,老鸨婆昧银子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不知道。”
    “农村人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放个p在另外一个屋都能听见,说不知道骗三岁孩子呢。”
    “又不是只寄了一年钱,人家那是好几年呢。”
    孟蝶重新坐回椅子上看向唐沐年:“唐府尹,他们家具体是哪里人士啊,这么一个人物我可得知道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木氏族长慌了,他们木氏一族要是在京城丢脸丢出了名,等回到村子里,其他几个大族就能彻底打压他们了:“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儿,我们一个外人……”
    “呦!”孟蝶强势打断他的话:“这会儿就是外人了?当初他们说荣氏不守妇道,不是你一口一个要沉塘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是外人了?果然呐,这推卸责任的手法是如出一辙,不愧是同一个老祖宗。”
    李蔼冷笑连连:“堂堂男子汉不保家卫国,不护佑妻儿,反而欺辱孤儿寡母,还是一族的男人一块儿去欺辱,本侯今儿也开了眼了。”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彻底钉死了木氏一族欺辱孤儿寡母的名声。
    木氏族长脸色铁青。
    唐沐年同样对这个族长看不上眼,当即声音洪亮咬字极为清楚道:“他们是徽州熙县溪下村人士。”
    围观百姓顿时议论纷纷:“徽州的,记住没,以后绕着那地方走。”
    “熙县的,我可记住了。”
    “我也是徽州的,我可不这样,咱们徽州也是有好男人的。”
    “这倒也是。”
    “真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缸米。”
    “一条鱼腥一锅汤。”
    ……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木氏族长脸色涨红,他实在不懂,平日里只要说女人不守妇道,那么接下来他们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为什么这一次偏偏就不好使了,都是那个该死的多嘴女人。
    隐晦的瞪了一眼孟蝶,正接触到孟蝶看他阴森森的目光,吓得他哆嗦了一下,浑身遍布冷汗。
    孟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满意得看到对方再次涨红的脸,笑得越发得意。转头看向唐沐年:“这等欺辱孤儿寡母的实在少见,一时气愤难当,扰了府尹办案,还望唐府尹海涵。”
    唐沐年:“县主乃是真性情。本官自认阅人无数,如同他们这样的刁民也是生平罕见。木桩,你昧下木老三给予荣氏和小桂花的银子,本官判你如数奉还,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木桩跪下叩头:“小老儿愿意双倍奉还。”
    李蔼嗤笑一声:“几两银子罢了,现在小桂花和荣氏也不稀罕你这个钱。”李蔼话锋一转:“原本对于托梦一事我是嗤之以鼻的,荣氏诉说时若非她说木老三掉了只胳膊,我是半个字也不信的,现在倒是觉得说不定这内里真有隐情。”
    唐沐年点点头,一拍惊堂木:“木桩,你如何为木老三安排的后事。”
    木桩发胀的大脑终于回了一丝清明:“回大人,老三阵亡的消息传来,我们家立刻就搭了灵棚,又请了镇上的纸匠扎了马,童男童女等等东西,又从棺材铺里拉的一口松木棺材回来,里面放的是老三的旧衣,是荣氏找出来的。”
    “因着老三尸骨不在,家里也艰难,只停灵三日,最后由我三孙子木耀摔盆打孝子幡的,棺材也是埋在木家祖坟那里,埋好之后耀儿先烧的第一摞纸钱,然后孝子幡,马以及童男童女十件纸衣全部烧了过去。”
    木氏族长也上前一步:“因着老三是英烈,咱们木家本家还额外凑了些钱另外买了一份童男童女,纸钱纸衣等物,一并烧了的。”
    唐沐年与董洪杰对视一眼,这个丧事流程确实算不得隆重,但平民百姓之家大多都是这个流程,这个流程是没有错漏的。
    唐沐年又仔细观察木桩,又看看木耀,从神情推测,他们没说谎:“本官听着倒也没什么问题,荣氏,他们可说的是实话?”
    荣氏这会儿正在椅子上坐着,她婆婆给她和小桂花磕头呢,还有好事儿的在那里大声数数,荣氏原本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心彻底稳定了,想着这些年自己和女儿受的苦,这个头她越发受得心安理得,这会儿听见大人问话,她也没离开椅子,只是欠了欠身:“大人,他们说的是实话,所以民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而且一连几日。”
    唐沐年得了回答顿感棘手,木家的流程没错,荣氏偏偏又做了这样的梦境,若是没审出这木家欺辱孤儿寡母一事还能草草结案,如今审出这桩是非,又惊动了陛下,他无论如何也得审出个子午卯酉来。
    围观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到底为国捐躯的,这丧事还是简陋了。”
    “他们家条件不好,简陋倒也说得过去。”
    赵戈插言:“朝廷有抚恤金,每人十两银子,报丧的时候就一并送到了。”
    百姓们这一次有了不同的意见。
    “有十两银子就这么办,这也太小气了。”
    “怎么说呢,死了的终究是死了的,活人还得活着不是,族里也给多烧了一份东西,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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