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转型了?改走技术路线了?”他心血来潮的时候多了去了,景星才不信他能在车间待得住,又不是图新鲜好玩的小时候,于是推测,“给老赵添乱去了吧?”
    周景元“嘁”一声,不承认。
    景星有事在身,懒得跟他贫嘴,问:“你这会儿回家吗?”
    “不回。”
    “那你干嘛?”
    “去市区。”
    景星马上心领神会:“跟梁老师约会?”
    “怎么?不行啊?”
    “行!可太行啦!”说着,景星跟他并肩,道,“我蹭车。”
    “你也去市区?做什么呀?”
    “你少管。”
    “嘿——到底谁求谁啊?”
    景星拍拍他的左胳膊,冷笑一声:“谁求谁开车还不一定呢!”
    “不劳您费心,司机马上就到。”周景元不无得意道。
    “余田?”
    “嗯。”周景元点头。
    “就知道奴役人!”
    “no!”周景元摇了摇右手食指,“这是救死扶伤,伟大的白求恩精神。”
    “白求恩”赶到时看见周景星,明显有些意外。待人上车坐好,他才假模假式地询问:“二姐,你去哪儿?”
    周景星翻出微信聊天记录,念出地址。
    “米其林高级餐厅……”对吃喝玩乐颇在行的周景元回头看她,“你去那儿干嘛?”
    “相亲!”
    第59章 落日第三百零二秒
    余田先将周景元送到悦溪畔,再沿着路线将周景星送往距离更远的餐厅。
    自周景元下车后,车里便安静得可怕。
    周景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余田独处了,能避则避是她如今的态度。两人的状态跟之前掉了个儿,她几乎不主动跟余田说话,反倒是余田往财务办跑得勤了。
    常年替周景元跑腿办事的余田早就熟知财务报销的规矩和流程,往常来必定递上工整规范的一张报销单。每次周景星都抢过去帮他办,顺便逗他说几句话。而现在,周景星比任何人都公事公办,余田的单子还没掏出来,她已经叫同事来办了。
    余田没反对,默默接受了景星的安排,只是近来频频填错报销单。财务办的同事忍不住打趣他“魂不守舍”,他也不置可否,有人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像是被说中一般腼腆一笑。很快,“远星最乖的小孩谈恋爱”的消息就在厂里传开了。
    只有周景星知道,他是故意的。频频出错和模棱两可,都是。
    景星望着窗外,车灯和沿街的商户照明打亮了街沿,越过人影车形,渗一点点进窗里。斑驳灯光下,她余光里全是余田的侧脸。
    其实,她早没了欣赏街景的心情。尤其是在抵达目的地之时,当余田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之后。
    “这就是你说的‘凭心去爱一个人’吗?”余田问景星。
    周景星没回答,径直推车门,推不动。她回头,正对上回身看她的余田的视线,没来由地,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佯装镇定地朝他道:“开门。”
    余田盯着她,没动,也没说话。
    反正时间还早,景星也不着急下车,慢悠悠从手袋里摸出口红和随身镜来补妆。在她认真描摹唇形的时候,驾驶位上的人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涂口红的时间要多长?余田不知道。他只知道眼睁睁看着面前人为别的男人描眉画唇的滋味不好受。
    “能不去吗?”他又问。
    “不能。”景星将手袋整理好,挂上手腕,瞥他一眼,“你开门还是我砸窗?”
    余田喜欢周景星举重若轻的样子,所有难题在她面前都能找到解决办法,但他现在最怕的也是她这个样子。
    因为不在乎,才能轻描淡写。
    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余田开了车锁,任她推门而出。直到景星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他才收回视线。
    周景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相亲,爱情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即使她早过了旁人眼中的适婚年纪,也不着急。
    如果这次不是江叔叔亲自打电话给她爸,又托二叔带话,几番相请,她可能会直接拒绝。毕竟江叔叔是父辈识于微时的老友,她难拂长辈的意。恰逢她断了与余田的联系,见江恪是她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但她没想到,偏偏是余田送她来。
    “相亲”两个字不是必须说出口的,不作答或者随便编个理由都可以,景星偏偏说了,连自己也很难讲清楚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和用意。
    情调、氛围在遥城数一数二的高级餐厅,自然不乏趋之若鹜的情侣,周景星和江恪是唯一一对例外。
    只是,原本打算给长辈一个交代,点个卯就借故离开的周景星没料到与江恪的见面会如此顺利,甚至可以说非常愉快。研究微电子的博士不是刻板印象中古板又低情商的书呆子,反而是个既渊博又风趣的绅士。以周景星的认知,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没人追。
    她感叹之余,也朝人坦白:“老实说,我今天并不是真心实意想来的。”
    “理解。”江恪点点头,“原本想着应付完今晚,我能跟我爸交个差,就算完事儿的。”
    周景星也正有此意,却听他忽然转折道:“可是,我现在改了主意。”
    “你是非常吸引人的异性……”周景星笑了笑。
    “但是?”江恪预感她要发好人卡了,帮她续了词。
    景星笑意更深了:“很抱歉,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
    “方便知道原因吗?”即使被拒绝,江恪依然保持着礼貌,这是经年的教养,也是成年人该有的风度。
    周景星比他以为的更坦诚:“我有喜欢的人。”
    情理之中,却也有一丝意外。
    江恪由此分析:“周叔叔不知情?”
    “暂时没有告诉家里人。”周景星看着他,诚恳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要相亲对象保守秘密有些奇怪,但我还是想请你暂时不要透露给其他人,特别是我的家人。”
    江恪想了想,应声“好”,特地问她:“如果家人问起来,我们怎么交代?需要统一口径吗?”
    “就说你没看上我吧。”
    “这比保守秘密更为难我。”江恪不知是说笑还是认真。
    繁复的水晶灯耀着光华,景星坐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考虑得简单又直接:“这样说比较有面子。”
    江恪笑,难为她替自己着想。
    景星无所谓道:“你随便编一个就行。”
    “就说互相没看对眼吧,一人一半责任。”江恪笑,盖棺定论般,“老一辈的情谊就让他们自己维系吧,不兴旧时子女联姻那一套捆绑了。”
    景星举杯与他相碰,两人就此达成共识。
    抛 开了相约的目的,晚餐的意义变得单纯,周景星和江恪都明显放松下来。两人边吃边聊,十分融洽。
    餐后,江恪坚持由他买单,并周全地提出送周景星回崇新。景星礼貌地拒绝了他,两人在餐厅前道别。
    周景星从手机上约了车,江恪就站在一旁陪她等。
    不一会儿,一辆车逼近,响起短促的鸣笛声。她循声望去,只见周景元的那辆车从停车位开过来,稳稳停在厅前。余田从车里下来,朝她走过来。
    “二姐,景哥让我来接你。”
    周景星低头查看手机上预约的车辆,堵在离餐厅还有五公里的位置。她嘴硬道:“我叫了车。”
    “取消吧。”余田直接道,“上车吧。”
    周景星不想在冷风中傻等,人都快冻透了,也连累别人。她划开手机,点了取消订单,随即对江恪道:“我弟派人来接我了。”
    “好。”江恪跟余田颔首致意,“一路小心。”
    周景星跟他说“再见”,迈下台阶,两步后又停住脚步,回身道,“回头我们再约 。”
    江恪一愣,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余田旁观这一幕,眼神黯了一息。他掌着车门,等景星躬身坐进副驾,垂眼阖上车门。他没有回头看,非常失礼地快步绕去驾驶座,甚至没勇气看一眼其他男人坦荡又光明的眼神。
    车汇入主干道,比来时更浓重的夜色下,亮起比来时更多的路灯。周景星的心也如灯光一般,比来时更澄澈明亮。
    她打算说点什么,至少比来时更坦诚,余田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在我的认知里,凭心去爱的人应该是自己打从心底喜欢的,不是随随便便去相一个。” 余田的语气硬邦邦的,他直到此刻也不相信以周景星的个性会去相亲,“你真的会爱一个相亲来的男人吗?”
    周景星难得好脾气,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心平气和地回答他:“人没有天生就会的,所有的事情都要去学习和尝试。”
    “包括爱情?”
    “包括爱情。”
    “学习多少带有目的性的,你不觉得它跟‘凭心去爱’是矛盾的吗?”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周景星问他,“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余田从来说不过景星,也没想过要辩赢她,他只想为自己争取,哪怕一丝的希望。有些话今晚不说,也许他再也没机会说了。
    “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凭真心勇敢爱的周景星。”
    一瞬的沉默,周景星偏头看他:“那个勇敢的周景星得到什么好下场了?”
    余田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用功。是谁让那个勇敢的周景星没得到好下场的,他心知肚明。
    勇敢是勇敢者的通行证。他曾经亲手撕毁了周景星的这张证,如今自己想要通过时,觉出千重难,才知道她当初背负了多少勇气。
    “周景星得到的不是下场,该是灿烂美好的未来。”
    周景星看着余田,像曾经无数次望向他那样,也像第一次真正看见他。
    “嗯,所以我去奔灿烂美好的未来了。”
    “相亲能有什么未来!”余田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周景星真的认真想了想,补充道,“长相端正,知识渊博,幽默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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