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文昌神愿意帮助他。
    陆恒话音方才落下,他和群玉身前不远的地方,一张神光赫赫的大门在虚空中渐渐浮现,门框无限扩大,几乎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平面,将两个极为遥远的地方连接在了一起。
    门外的世界很模糊,群玉看不清那是哪里。
    “走吧。”陆恒牵住群玉的手,拉着她飞入门中。
    数不清的鬼魂阴骨已经顺着群玉的双腿爬上脊背,她头重脚轻地跟在陆恒身后,从暗淡阴冷的神界,豁然来到阳光普照的地方。
    好眼熟。
    她低头扫望下方,只见一片片连绵起伏的蓊郁山脉,于她而言是渺小之物,可她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座座大山霸占天空的画面,如此高大雄伟,而她奔跑穿行其中,是那样的渺小而平凡。
    这里是……人间的栖云山脉?
    群玉定睛一看,一眼便发现群山中平平无奇,极不起眼的一座。
    丰安山,是她的家。
    群玉脑子蓦地卡壳了一下,张嘴问:“你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握着群玉手的男人,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霎时间,陆恒丢下群玉,飞到离她足有百丈远的地方。
    阳光映照着他雪白的神袍,微风吹起衣角,在他身后翩然飞舞。
    陆恒看着群玉,抬起右手,从虚空中握住一把锋利的长枪。
    长枪的枪头捆缚着乌沉沉的锁链,枪尖直指远处的群玉,禁锢之力发动,将她死死控制在了原地,一步也难以迈出。
    “你干什么?”群玉动了动胳膊,重重敲在伏神锁造就的牢笼上,“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很快,她反应过来,突然疯了似的挣扎捶打起来:“陆恒!你不要这样!快点放我出去!”
    陆恒悬飞在群山之上,脚下正对着的,赫然是群玉生活了十年的丰安山。
    同时也是封印了她七万年的不周神山。
    陆恒望着她,温声道:“现在的你力量低微,对抗不了归墟炼狱,但若是七万年前的你,拥有完整的神力,又吞噬了半个冥界的力量,何愁对付不了一个归墟炼狱?”
    “不行,我不行的……”群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忘了吗,他们七万年前就计划过用归墟炼狱封印我,那时的我就很强啊……”
    陆恒摇摇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最终选择用银羽乌莲吗?因为只有银羽乌莲的摹印之力能完整复制你的力量,将你严丝合缝地压制,而归墟炼狱没有这么强,不一定压得住你。你想想,你最强的时候,体内有半个冥界的力量,何惧一个炼狱?”
    “不行,就是不行。”群玉摇着头,仍在不断冲击着身前的囚牢,“我不行的,我会变成七万年的傻子,我会变得很绝望,我会想去死……”
    陆恒:“胡说什么呢?你以前告诉过我,整个元神都逃出来了,封印在山下的只有力量,只要你努力维持清醒,我相信你可以坚持过来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群玉浑浊的眼睛流出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嘴里,竟然还尝到了一丝咸味,她边哭边对着陆恒大喊道,“你凭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解开这个封印吗?你会死的,还有我家附近的所有人都会死……”
    陆恒温柔地笑了下:“早在几个月前,我就让镇星帮忙,迁空了丰安山周围方圆千里的所有百姓。他们都信奉镇星,办起来很顺利。别担心,不会有无辜百姓伤亡的。”
    “你计划得还挺周密。”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神帝紫霄恢复了肃穆英朗的模样,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看到陆恒带着群玉来到不周神山,虽有些惊讶,但并无惊恐之意,反而温声劝道:
    “元琤,我并无杀你之意,为何执意求死?七万年前的封魔大阵乃是你母神和她麾下众将一同布下,耗尽了她半身神力。阵术极为复杂,想破解更是不易,你以为凭一把弑魔神剑就能劈开封印?即便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脉,是世间唯一有可能解开封印的人。但凭你现在的神力,恐怕碰一下大阵,就要挫骨扬灰。知其不可而为之,何苦来哉!”
    “多谢帝君提醒。”陆恒云淡风轻道,“我就是想试一试。”
    没有人知道,群玉回归之后,他为什么不跟着她去魔界,而非要留在神界。
    他对她说,是因为想帮她盯着神族的动向,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他一直担忧着今天的到来,所以很久以前,他就做好了为群玉破开封魔大阵的准备。
    他留在神界,大部分时间都在探查七万年前的大战,搜集资料,了解封魔大阵相关的一切。
    他把自己关在皓天泽,练的并不是九霄剑诀,而是封魔大阵的破解之术。
    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尤其是群玉。
    随着虚空之门将神界与凡间连为一体,浓重的阴云与鬼气也涌入人间,遮天蔽日,栖云山脉之上瞬间沉入黑暗。
    陆恒那轻松自在的模样,令紫霄莫名产生了忧心。
    他之前一直认定陆恒绝不可能解开封印,所以对这一点并没有做多少防备,但他现在忽然有点没准了。
    他不敢赌。
    万一中的万一,陆恒破开封印,群玉夺回所有神力,后果他根本不敢想象。
    紫霄深深凝视着陆恒的眼睛。这孩子才二十二岁,比神界路边随便一株草的年龄都小,可他眼中的淡然与镇定,却比皓天泽千万年的冰川还要坚固,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紫霄将视线转向被无数阴鬼缠身、却始终维持着一丝清醒的魔神群玉。
    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接二连三地利用她的感情来算计她。
    他杀不死她,即便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依然比他强许多倍,因此,也只能利用。
    伏神锁禁锢的不仅是群玉,还有紫霄等一众神仙。
    只见紫霄拔出御荒剑,重重劈在伏神锁的禁制上,对群玉道:
    “魔头,你就这么看着元琤为了你魂飞魄散吗?只要他将神剑插入大阵,就一定会死,但你是太古之神,不死不灭,为了你不被封印而牺牲他的一条命,你觉得值得吗?”
    群玉闻言,已分不清这话是谁说的,只觉得正中她下怀。
    她猛地撞上禁制,手脚并用,疯狂撕扯、捶打,用尽全力,嘴里杂乱无章地嘶喊道:
    “我不会死的,就算被封印,我也不会死的……可你会死,这不值当,你不要救我,你得活着……”
    陆恒的神力本就不强,还要留足力量破阵,眼见禁制出现松动,他不得不输入更多灵力,将伏神锁推向前方,直指着群玉眉心。
    “玉儿。”陆恒直到这时候还是笑的,眸底露出几分苍凉,“我从出生开始,就害得身边所有人为我而死。我力量低微,什么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我一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世上,为什么活着,直到和你相遇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你是太古之神,不死不灭,但你若是被封印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吗?我这么渺小的人,我的命和你的自由,根本没有可比之处。”陆恒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你就当我自私好了。今日会是我一事无成的人生中,唯一得偿所愿的时候。”
    说罢,他决绝地转过身,手握弑魔神剑,飞向封魔大阵的阵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陆恒!”群玉对着他的背影哭喊道, “你回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就……”
    就把神界灭了?就屠尽六界?可他不在乎。
    除了她之外,六界之中,似乎已经没有他在乎人了。
    “我就……就再也不理你了……”
    群玉说着, 有一瞬间感觉心要痛死了, 可是这种痛感又以极快的速度在消逝。她忍不住重重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手掌划过脸蛋,摸到一片濡湿,她眨了一下眼, 忽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不仅感官,她的情绪也在衰退。
    脑子越来越麻木, 身体越来越沉, 绝望又压抑的感觉拖着她的灵魂不断往下坠, 群玉渐渐跪坐到地上,忽然又激灵了下,她猛地拔出鱼煞剑,重重插入自己胸口。
    剧烈的痛楚袭来,群玉却像溺水的人喘上了气, 视线得到片刻清明。
    她看到归墟炼狱召来的鬼物已经攀满了她的身体,白骨堆叠而成的阴潮已经淹没到了她的胸口,只要再往上爬一些,它们就将完全吞没她, 将她拖入地狱的深渊。
    紫霄的御荒神剑又一次重重劈在伏神锁的禁制之上,伏神锁震颤了下,禁制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痕。
    许多神仙加入冲破禁制的队伍, 他们想要阻止陆恒破开封魔大阵,即便他成功的概率很小。
    奇怪的是, 还有许多神仙只是静静漂浮在远处,并没有出手。
    伏神锁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就在这时,一道明澈而雄厚的神光突然从远处飞来,加固了伏神锁的禁制。
    紫霄转过身,怒喝道:“仲辛,你在做什么!”
    文昌神的身影浮现在虚空之门内,他抬手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素来和蔼的面容变得严肃冷然:“帝君,我也很好奇,您这十万年,都做了什么?”
    “为了压制群玉,您利用连玦、牺牲祁苍、砍倒鸿蒙神木,甚至把整个冥界当做工具,随意地剥削倾轧。冥界与仙界一样,都受神界所辖,现在的冥界秩序崩乱、水深火热,这就是您想要的六界安定吗?”
    紫霄不以为意道:“这只是一时的。待群玉被彻底封印,我自会重整冥界,恢复六界太平。群玉的存在才是六界最大的不稳定的因素。”
    远处,陆恒手握神剑独自立于山巅之上,道道剑光的虚影环绕着他,他身上雪白的神袍在寒光笼罩中变作一身银白战甲,高束的乌发随风飞扬,众神遥望着他,一时间,无不将他与铭刻在记忆里的另一个威严煊赫的身影重叠。
    陆恒俯视下方群山,随着神剑的剑意灌溉四方,封魔大阵受到感应隆隆震动起来,阵脉显现,磅礴的灵力流转交汇于一点,就在丰安山西面的悬崖。
    陆恒没有丝毫犹豫,从容地向天空祭出神剑,施展烂熟于心的破阵剑诀。
    紫霄仰眸看着闪烁在暗淡天幕的剑光,冷冷道:“文昌,你费劲心力帮元琤破阵,最后也只能看着他飞蛾扑火,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葬送自己……”
    “帝君。话莫要说太早。”
    一阵缥缈至极的话音在虚空中响起。
    天地之间忽然变得极为寂静,就连风声好似也消失了一瞬,万物停滞,众神更是屏息缄默,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弑魔神剑寒芒乍亮,点点寒光围绕着陆恒,在他身侧逐渐形成一道高大的虚影。
    陆恒的神色既震动,又似乎不出所料:“母亲?”
    “那是……连玦神尊?!”
    “连玦神尊复生了?!”
    “不对,我看不到她的元神,似乎只是一缕残留的神识……”
    陆恒望着身旁逐渐清晰的身影,容貌英姿与前尘镜中一般无二。他深吸一口气,倏地红了眼眶。
    这一路走来,曾经好几次,他都在这把剑中感受到了有别于剑灵的情愫。
    当年淮水县之祸,他被妖魔掳走,神剑从他父亲坟中飞出,救了他一命。
    后来在景州城,他与群玉不敌焰尤,藏身洞穴,他濒死之时,神剑悲鸣不已,之后他在无迹之境得到救治,神剑贴在他脸颊,就像长辈温柔的抚慰。
    飞升之后,演武大会上,他遭怨诉灵附身控制,几度想要自裁,却无论如何拔不动手边的神剑。
    每当他遭遇生死关头,神剑就好像突然生出了灵智,不像单纯的剑灵能展现出的状态。
    而这把剑是连玦涅槃时流下的血炼就而成的,也许其中存有她微弱的神识,在至亲血脉的感应下,每每陆恒面临生死攸关,她就会短暂地苏醒。
    今日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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