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焕嘴角抖了抖,居然还有这事儿?
    李善瞪了眼马周,“废话真多!”
    马周却忿忿道:“听说凌公已出任门下省侍中,位列宰辅了?”
    “就算你一直留在某身边,也轮不到你!”李善懒得多说了,看向尔朱焕,“舅父领亲卫,约莫六百骑,中军只有这一支骑兵,不可轻忽。”
    尔朱焕点点头,“护佑殿下,亦愿随殿下冲阵。”
    “此战应该轮不到外甥亲自上阵。”李善幽幽道:“若是再行此策,只怕阿史那·社尔会布下埋伏。”
    “阿史那·社尔恨你入骨。”马周也叹了口气,“数年前还扬威草原的阿史那一族如今……只怕他是许诺薛延陀建国才……”
    “不错,裴弘大也是如此说的。”李善也不避讳苏勖,“只怕崔明干、乔师望已然……”
    众人不再开口,李善再次陷入沉思,不断的在脑海中揣测战局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发展,以及延州道的援兵能不能迅速赶到长安。
    军营的辎重处,秦琼嘴巴都说干了,才从尉迟恭手里抢下大部分的战车,最后才低声道:“似乎魏嗣王有些……”
    “他从不掌细处,之前就听苏定方提及。”尉迟恭不太在乎,“不过令行禁止,你虽总领中军,但不要自决。”
    秦琼迟疑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多问几句。
    尉迟恭虽然粗豪,但也有细腻的一面,天策府诸将中,他与秦琼、程咬金掌玄甲军,相对来说算是有交情的,低声道:“怀仁早投殿下。”
    “早投殿下?”秦琼在“早”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嗯,很早。”尉迟恭很确定的说:“武德五年,河北战事,吾家大郎与李客师三郎一同赶赴馆陶。”
    秦琼知道李善之前因为山东战事爵封馆陶县公,一听就懂了,“居然那么早!”
    秦琼脸颊动了动,这么说来,这几年一直在糊弄废太子啊!
    此时此刻,长安。
    长安城向来行宵禁,而从今日开始更是全城戒严,但今夜一百零八坊默然,而皇城内灯火通明,金光门的城门大开,不停有信使骑兵或运送军械的车辆出入。
    “只有两万兵力,的确不足。”
    两仪殿内,李渊揉着眉心看向李世民,“二郎觉得呢?”
    李世民点头赞同,“天节军降军与囚犯立即发入军中,怀仁应该是用其陷阵。”
    “那便如此,连夜送去。”李渊迟疑了会儿,“河东、延州援兵只怕一两日赶不到,不过坊州、同州两地府兵已经开始征召,二郎或可往新丰?”
    “父亲!”李世民咬了咬牙,“孩儿愿留在长安!”
    哎,原时空中的这对父子这一世真的是父慈子孝,李渊让李世民去新丰,无非是因为一旦李善那边扛不住,李世民就能迅速赶往华洲,不管是去河东还是过潼关去陕东道都非常快。
    沉默了片刻后,李世民低声道:“怀仁当不会使父亲失望,但或可使三姐夫去新丰,只要怀仁能支撑数日,三姐夫能在新丰陆续接手同州、坊州以及河东援兵。”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战局转变(上)
    十月初十,唐军大营内,李善沉默的等待着突厥、薛延陀的联兵,大量唐骑以百骑为规模散开,扑杀可能的敌军斥候,不过回报至今都没有战果。
    李善并不着急,甚至不急着出兵,大营与礼泉县、武功县呈掎角之势,相互之间不过七八里的距离,有两地的庇护,等发现敌军主力动态,大营再出兵也来得及。
    “总感觉有些不对……”一旁的马周喃喃道:“都布可汗轻兵冒进……似乎他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
    苏勖想了想,“可能是途中见河州空虚,甚至可能得知燕郡王叛变?”
    马周转头看向李善,试探问:“薛延陀大举南下,应该是裴弘大的手段吧?”
    李善沉默的态度代表了默认。
    “裴弘大为何要做这等事,薛延陀大举南下,对东宫能有什么好处?”苏勖虽然相信,但也费解。
    马周沉思片刻,摇头道:“废太子谋逆……应该不是临时起意,裴弘大是有可能将消息传出去的。”
    “所以,都布可汗可能知晓京兆兵力不足。”李善淡然道:“所以,首战一定要有所斩获,否则都布可汗会以此劝动夷男,薛延陀数万大军不管是猛攻还是绕袭……”
    “知晓京兆兵力不足,所以才会轻兵冒进?”马周在心里计算时日,“但河东战局急转直下,战报入京至今也不过六日,都布可汗未必知晓。”
    “料敌以宽吧。”李善叹了口气,其实他原本还想着如果李世民亲自出面,说不定能与薛延陀和解……但既然都布可汗亲至,那就没有这种可能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这几年杀突厥杀的太狠了些。
    “应该快审时了。”苏勖低声道:“今日胡骑应该不会赶到……可能是都布可汗败北以至于谨慎。”
    “这是好事。”马周应道:“多一个时辰,可能就多一支援兵。”
    这时候,马嘶声在帐外响起,范十一疾步入帐,“阿郎,数千胡骑已至岐山左右。”
    “终于来了。”李善长身而起,视线落在悬挂着的地图上。
    范十一继续道:“不过主力应该未至,登高眺望,见大批牛羊,未见烟尘大作。”
    李善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两下,“岐山……斜谷水……郿县。”
    短暂的沉默后,李善下令道:“秦琼总领中军,西进十里。”
    马周盯着地图,中军西进十里,大约是与礼泉县、武功县平行。
    “命尉迟恭率一千骑兵攻岐山,诱敌深入,引胡骑至郿县周边。”
    “命骑兵总管苏定方率军在郿县以北设伏。”
    相关的计划都是李善昨夜与窦轨、苏定方、尉迟恭、秦琼等将领商议好的,只不过准备的计划有很多套。
    尔朱焕、王君昊出去整顿亲卫,李善回首笑道:“来的倒是巧!”
    苏勖还不太明白,马周却点点头,“等中军出兵,布好阵势,也约莫黄昏时分了,若赵国公不能破敌,也能从容回军,胡骑很少夜战。”
    李善深吸了口气,这可能是自己最为艰苦卓绝的一战,虽未入绝境,但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把握。
    大步走出中军帐,见人喊马嘶的一片,李善在心里对自己说,有苏定方领兵,首战一定能胜。
    但事实上,这场东西延绵数千里,从陇右道、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的偌大战局中,首战爆发的地点并不是在京兆,而是在北方千里外的夏州。
    十月初七,都布可汗率三万骑兵渡过黄河与薛延陀大军汇合,留下了三四万骑兵制衡鸣沙大营的骑兵,其中有一部分北上绕过安乐河,攻入了盐州。
    毫无疑问,当时的都布可汗就已经知道很多情报,虽然他不知道京兆内只有尉迟恭的三千精锐,但知晓河东战局的急转直下。
    都布可汗很确定突厥、薛延陀联军能迅速席卷陇右道,从陇州攻入关内道……所以,他才会遣派偏师去盐州、夏州,使延州道的兵力不能南下支援。
    不能说阿史那·社尔没有韬略,不能说阿史那·社尔的情报不够准确,他唯一的疏忽是,延州道行军总管是古往今来能排名前五的一代名将,被后世称为大唐军神的代国公李药师。
    李靖的作战风格和他本人的性格特点一脉相承,不浪战,不擅战,不冒险,但一旦有所决策,下定决心,奇谋迭出,迅如雷霆。
    可以说李靖是这个时代最懂《孙子兵法》的那个将领,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这些都能具体的体现在他的指挥上。
    十月初八,数千突厥骑兵侵入夏州,夏州总管张公瑾亲自率兵出击,双方互有伤亡。
    但唐军意外的生擒了这支突厥骑兵中的一个小部落的头领,经过审问得知都布可汗率数万突厥骑兵渡过黄河。
    从九月十五日到十月初九,灵州战事都打了大半个月,一直缩着脑袋待在延州府的李靖终于有了动作。
    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来形容李靖的这次行动,一点都不夸张。
    在亲自确认情报无误后,十月初九,李靖以命十余日前就率三千骑兵出夏州的张宝相为先锋,自己与夏州总管张公瑾率四千骑兵在后,突然出兵向西。
    一日之内,张宝相率三千骑兵狂驰数百里,夏州两战,盐州三战,只在盐池附近遇上了大股突厥骑兵。
    鏖战一个时辰后,李靖、张公瑾率四千骑兵来援,突厥大败,唐军斩首三千,黄昏时分进入了灵州。
    也就是说,当都布可汗、夷男率数万大军攻打兰州的时候,李靖已经从夏州出兵了。
    当都布可汗轻兵冒进在郿县周边被苏定方击溃的时候,李靖大败突厥进入了灵州。
    战局的急剧转变,让事后得知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谁都没想到,在等待了大半个月后,在鸣沙大营的灵州军拼掉了近两万突厥之后,在都布可汗率兵渡过黄河之后,蛰伏多日的李靖发动了一次彻底改变战局的突袭。
    在十月初十,突厥、薛延陀联兵主力已进入关内道,并且先锋已近京兆的时候,李靖已经出现在了鸣沙大营外十里处。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战局转变(下)
    “李药师,实是一代名将。”
    鸣沙大营内,将信使打发走之后,张仲坚面色郁郁的说出这句看似褒奖但意味难明的话。
    长史唐俭也是目光闪烁,灵州开战已经大半个月了,鸣沙大营虽然守若磐石但也承担了极大的压力,延州军一直没有动作,但这时候突然出兵,并且大败突厥。
    不能说延州军是来捡便宜的,因为如今黄河以东还有数万突厥骑兵,灵州军与延州军合力,也不敢说必胜。
    但李靖的所作所为让鸣沙大营内的所有将领都有被占便宜的感觉,更别说李靖本就不是秦王嫡系,而且还与魏嗣王李怀仁有仇。
    最重要的是,李靖这次的出击,让张仲坚、唐俭、何方、阚陵等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顾集镇一战……当年李靖也是如此耐心的等候,等到突厥已疲,才突然遣骑兵奇袭破敌。
    若不是因为李善被困在顾集镇,李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以至于提前出兵,那一战,李靖本可以取得更加辉煌的战果。
    史大奈低声问道:“出兵吗?”
    “当然要出兵。”张仲坚脸颊上肌肉跳动了下,起身道:“莒国公、康国公并乐安郡公驻守大营。”
    “某亲率四千骑兵,并侯君集、侯洪涛东出大营,郭孝恪、段志玄、何流率领三千骑兵从北出兵。”
    “点狼烟!”
    就在李善、秦琼率中军西进的同时,灵州再起大战。
    不同于李善的忐忑不安,灵州军主帅张仲坚与延州军主帅李药师都知道,此战必胜。
    虽然都布可汗留了三四万兵力在黄河以东制衡鸣沙大营,但停留在鸣沙大营附近的也不过就近万兵力,剩下的一部分东去盐州,兵力分散,被张宝相的突袭连连击溃,另一部分南下去了会州。
    真不能怪他们啊……从九月中旬开始攻打鸣沙大营,突厥就没占到什么便宜,更要命的是没能掳掠到什么好处。
    看着同伴去了陇右道、盐州大抢特抢了,被留下来盯着鸣沙大营的突厥人甘心吗?
    于是,大量的突厥骑兵都散开了,以部落的方式划分,灵州这边是没什么能抢的了,又攻不破萧关去原州,所以都南下会州了……至少要填饱肚子吧!
    即使留下的近万突厥骑兵……也是军无战心,将无战意。
    李靖通过信使只与张仲坚大致约定,双方几乎同时发动了进攻,延州军沿着安乐河往南猛攻,灵州军从黄河边出发,向东凿击。
    两股唐骑以极其强大的冲击力,在短时间内就逼得突厥大乱……本就因为黄河、安乐河导致空间不大,加上延州军、灵州军在方向上的巧妙配合,突厥骑兵很难做出散开阵型的聚散战术,以至于被装备精良的唐骑一次次的破阵。
    黄昏时分,突厥再也支撑不住,丢下几千具尸首后四散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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