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实在太冷,“江青”冻得头疼脑热,只能在批斗了两个鐘头后,把他们分别又关起来,宣佈明天由知青们继续批斗。
    好在大年“初三”是“赤口”日,村民多忌讳出门,因而批斗延迟到初四。马脸是咸阳本地人,下午搭“江青”的顺风车,回家洗澡休整,两个中农也回去躲避口角,只有“牛头”还看着她。
    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嬴洛主动和喝了一点酒,昏昏欲睡的“牛头”搭话:“好哥哥,你原先在哪里上学呀?”
    “牛头”哼了一声:“好哥哥,好哥哥地叫,你不是还是稀罕右派小白脸。”
    她佯装惊讶:“哪有?谁在我面前挨批斗,我都受不了,前几天冯继荣挨打,我心里也疼。”
    “真的?”“牛头”笑嘻嘻地问她:“那我挨打,你也心疼吗?”
    “当然了。”她歪着头,认真地眼前人那张牛一样的脸,突然紧皱眉头,软软地倒下去。
    “牛头”把她扶起来,摸了一把她的奶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嬴洛忍着恶心,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好哥哥,你把我手放开吧。我前几天,叫冯长根儿踹了一脚,今天又挨打,我快要疼死了。”
    “牛头”看她实在可怜,想她也跑不了,给她松了绑。
    嬴洛藉势瘫软在他怀里,也亲了他一口,笑着説:“好哥哥,你娶我好不好?我也是知青,我也读了初中的。”
    “牛头”眯起眼睛,摸了摸她的下巴,一把将她推到墻角。她顺从地解开裤子,说:“哥,我让你们打得没力气了,你自便吧……可别辜负我啊。”
    “牛头”受宠若惊,壮硕的身子慢慢覆盖上来,影子淹没了她。
    她背在背后的手里,紧紧握着刚松下来的麻绳。“牛头”亲吻着她的脖颈,她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说:“好哥哥,我看你头发上有跳蚤,弄得我痒,我给你捉。”
    “等等嘛。”“牛头”显然不愿意放弃亲热。
    “不行,我痒。”她娇滴滴地笑,让“牛头”转过来,把头放在她腿上。她腾出双手,轻轻捉并不存在的跳蚤,一边揉着他的太阳穴。
    酒精的作用下,“牛头”快要睡着了,他咕咕噥噥地说:“我真有福气……”
    是,你的福气在阎罗殿呢。
    嬴洛迅速抽出麻绳,在“牛头”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牛头”愣了一下——下一秒,绳索收紧,他拼命挣扎,手脚乱扑腾,眼珠要迸出来,却根本无法挣脱绳索。
    “噗”地一声,“牛头”那条军绿色的裤子里屎尿横流,熏得她手松了一点。
    过了一小会儿,“牛头”的牛头变得青紫,不再挣扎了。
    嬴洛踢了他一脚,看他没反应,也没再喘气,就扒了他的绿军装上衣,穿在自己身上,向西屋走去。
    她盘算着,要是西屋也是男人在看,就用这个法子杀了他们,要是女人在看,就直接杀了——她再次庆幸自己力气大,又能活,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深吸一口气,她推门进去,西屋并没人看着。她本来还疑惑,直到看到成舒那副模样,才知道为什么人家连看都懒得看。
    青年躺在水泥地上,闭着眼睛,不停地打摆子。
    她跑回东屋,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抱他起来,喂了他几口水:“老成,我来救你了。”
    青年听到声音,眼皮动了动,呼出一口灼热的气。
    “张嘴,吃药。”她从辫子里取出一枚白色小药片,塞到青年嘴里,又喂给他一口水:“冯叔给的,别浪费了。”
    青年乖巧地吃了,缓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睛:“他们……没为难你吧……你不是说……要和我划清界綫吗?”
    “谁敢为难我?”嬴洛拧了他耳朵一把:“我胡编的,你也信?”
    “我爱你。”青年说:“不是胡编的。”
    “我知道。”嬴洛笑了一下,让他靠到墻角快熄灭的油灯边,还能暖和一点:“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办事。”
    村委的堂屋里有钱,有新的军大衣,她知道。至于怎么能去到堂屋,她想了想,搬了个梯子,手脚并用爬到房顶上,掀开稻草和砖瓦,摸索着房梁,爬下去。
    抽屉上了锁,她不得已,只能拿起镰刀,照着抽屉就是一刀,老旧的木头瞬间七零八落,一大堆毛票、粮油布票散落出来。
    她拿了两件军大衣,两顶五角星帽子,两枚红胸章和两本红宝书,尽可能地搜罗了钱和票据,回到西屋——成舒还在那里躺着,她放下心,帮他穿上军大衣保暖。
    “阿洛……我不想再挨斗了。”他轻声说:“我想死。”
    “死了干什么?让他们得意?”嬴洛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唱《斩韩信》?”
    “……?”
    “当牛做马没有好下场。我先前信仰毛主席,是因为他带我们奔解放,农民从此站起来了。可现在文化大革命……闹得一团乱。”她扶起青年,说:“我不想当牛做马,我们走!”
    “去……哪儿?”
    “去香港,去没人管我们,能吃口热饭的地方。”她眨着眼睛说:“老成,你能动吗?能的话就爬起来跑,不能我就背你跑!”
    青年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晃晃脑袋,笑了:“有点晕,但要是去香港和你恋爱的话,我爬也爬过去。”
    “你们……要去哪儿?”
    屋内的光纤突然充足,崭新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得嬴洛睁不开眼。她后退几步,握住成舒的手,想着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
    猛眨了几下,她发现刚结婚的小魏瞪着两个熊猫眼,一手揣在红色棉袄的兜里,另一首戴手套,拿手电筒,脚上还趿拉着红棉鞋,髩边别一朵红绢花。
    “你来干什么?”真杀了小魏,她还有点于心不忍。
    小魏低着头,小声説:“冯长根儿从文化局干部那里聼来的,有人举报成同志进行资本主义的文化宣传,明天要拉去县里批斗。”
    “怎么,你魏娘娘特地来告诉我们这个大喜讯?”嬴洛瞅瞅她身后,见是她一个人,也不怕了,破口大駡:“我他妈哪儿惹着你了?三年自然灾害,你爹扔下你逃荒去了,谁给你做新衣服穿,谁分你口粮,谁手把手教你打猎?你倒好,为了让冯长根儿有事儿做,去举报我!”
    “我……我为了我爹……才和冯长根儿结婚的……我为了我爹……”小魏低头看着脚尖:“我知道你对我好……”
    “那你他妈的是来看笑话吗?赶紧滚,不然下一个死的……”
    “姐姐,成同志……我把大队的马牵来了,你们跑吧,就算供出来我,我死了就行了。”
    小魏害怕到发抖,手电筒的白光也像坐了船,摇来摇去。
    “魏女士,我绝对不会出卖你。”成舒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死也不会。”
    “我看出来了。”小魏笑比哭还难看,她看向嬴洛:“姐姐,你呢,你会出卖我吗?”
    “看情况吧,我不打包票!”嬴洛想了想,说:“走了!”
    他们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一直喝到暖瓶见底,两个人才出了屋子。嬴洛先扶成舒上马,自己站在马下,担忧地问:“你会骑马吗?”
    青年摸摸马的脊背,马像和他认识已久的老朋友,轻轻地嘶鸣了一声。
    “谁教你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又装可怜骗我。”
    “啊……我啊……”青年一手牵着繮绳,不好意思地咳嗽:“我……中学时候……咳咳……学过马术。”
    月亮升到中天,村委的挂鐘敲了两下,嬴洛意识到,他们该走了。
    她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向小魏说:“青青,我们后会有期!”
    “……咳咳……后会有期!”成舒也向小魏挥手告别。
    小魏站在夜风里,髩边那朵新娘的红色绢花,像火一样随风跃动,燃烧着青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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