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说服夏泽笙。
    可是一向情绪稳定的夏泽笙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还活着。”夏泽笙沉浸在狂喜中,“禹苍,他还活着!”
    秦禹苍皱眉。
    这很不正常。
    夏泽笙的狂喜维持了大约半分钟,忽然就忧心忡忡起来:“电话,禹苍,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电话?”
    他开始左右翻找。
    秦禹苍跟在他身后,问:“你要电话干什么?”
    “秦骥如果活着,不可能不联系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者被人控制住了。我要报警,我要告诉警察他还活着。”
    夏泽笙一路从客厅找回了卧室,在自己的电脑包内翻找出了手机,刚按下110的按键,手里就一空。
    秦禹苍已经拿走了他手中的电话。
    夏泽笙一愣:“还给我!”
    “夏泽笙,你冷静一下。”秦禹苍皱眉看着眼前明显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夏泽笙,在他过来抢手机的时候,将他抵在墙上。
    从来都乖顺听话的夏泽笙猛烈地挣扎。
    “2021年1月21日,秦骥的钻星号游艇进入公海十二小时后,从雷达中消失不见,后续搜救以雷达最后定位地点进行了打捞、搜索等动作,但是未有发现任何踪迹。”秦禹苍缓缓开口,“搜救队花费了一整年的时间,寻找不到踪迹,宣布放弃。可是你不肯放弃,于是你在2022年初,花费巨额费用,雇佣私人搜救公司,展开了维持两年的搜救行动。绕着南海外围,逐一摸查,海南、各大群岛,越南、菲律宾、印尼。每一个沿海国家都有过搜救的足迹。”
    秦禹苍所在背诵的,是坎贝尔的搜救公司提供的搜救报告。
    夏泽笙对这些话语如此熟悉。他怎么能不熟悉呢……无数次在深夜翻看过这些内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逗点都被他反复阅读。
    搜救报告每个月发送一次。
    坎贝尔的公司,不愧是世界知名的搜救队伍,图文并茂、证据确凿。每一份报告,都像是在逐步掐灭秦骥生还的可能。
    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
    到最后的盖棺论定。
    漫长得像是被凌迟处死。
    “秦骥的死亡,不会因为一个云盘的登录时间而改变。”秦禹苍摇了摇头,“因为那场风暴不会作假、坎贝尔提供的有力证据不会作假、船体破碎也不会作假……秦骥不是薛定谔的猫,不可能既死在深海、又活在某片陆地上。”
    有些情绪失控的夏泽笙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秦禹苍,他微弱地开口问:“那云盘的登录时间如何解释?”
    “有很多种可能性。云盘出现了登录时间的bug,这不奇怪。有什么盗号的人偷偷登录过云盘,甚至是云盘主体公司的管理员进行了系统时间的统一维护。我是做软件开发的,这些情况都很常见……你花费了巨大的财力和精力在这件事上,你比我清楚,那些证实他死亡的证据多么有力。”秦禹苍看着眼前的夏泽笙,说着完全正确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忍看他,“阿笙,你认为一个云盘的登录时间,真的比得过世界顶尖团队两年调查期给予的铁证吗?”
    夏泽笙彻底停止了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心跳、脉搏都恢复了正常,然后他红着眼对秦禹苍有些狼狈无力地笑了笑:“你说得对,禹苍……你说得对。他不可能活着。”
    秦禹苍松开手,夏泽笙扶着墙站,晃了晃,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你没事吧……”秦禹苍抬手扶住他的胳膊,蹙眉问他。
    “我没事。”夏泽笙说。
    那么的脆弱。
    他见过夏泽笙被扫地出门。
    也见过夏泽笙被污蔑谩骂。
    还见过夏泽笙被肆意轻慢对待……
    夏泽笙生命中的无数困境,他似乎都是旁观者。
    可是,这一刻的夏泽笙,比秦禹苍所见过的他最失落的时刻还要狼狈不堪。这可以理解,谁能承受绝望、希望再到绝望的顷刻反转还能无动于衷。
    在这一刻,秦禹苍内心涌现出陌生的感觉。
    他要仔细辨认,才能拆解这份感觉。
    是一种微妙的苦涩刺痛。
    仿佛夏泽笙的痛苦可以传导,于是波及了他的心底,让他亦感受到了痛苦折磨。
    ……告诉他吧。
    告诉夏泽笙,我就是秦骥。
    告诉夏泽笙,直觉没错,秦骥没有死,活了下来,寄生在了名曰秦禹苍的躯壳内。
    有一瞬间,这个想法不由自主地涌入秦禹苍的脑海,让他心头一跳,顿生惊觉。
    他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就是查出陷害他的真凶,然后选择一条不被打扰的路,安安静静地走下去。
    而夏泽笙……夏泽笙是个过客,从两辈子的人生里路过。
    答应实现夏泽笙的那些愿望,对他来说,算得上轻而易举。
    给夏泽笙财富、知识,还有九霄……帮他挣脱泥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准备好花束,接送夏泽笙,为夏泽笙做早饭,弥补上一世的亏欠,他也乐在其中。
    因为愧疚,所以怜悯。
    因为怜悯,施以援助。
    这不过是顺手为之。
    至于和夏泽笙发生关系……他终归是个生意人,并不打算做慈善。
    他从未想要告诉夏泽笙自己是谁。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的最深、最重要的秘密。
    可是在这一刻,心疼的感觉淹没了他的初衷,夏泽笙的分量在心头无限放大,他甚至愿意暴露最深层次的秘密,只为安抚夏泽笙?
    秦禹苍惊觉内心天平竟仿佛要失衡。
    夏泽笙的分量日益加重。
    用怜悯两个字来形容这段关系,有些勉强和苍白起来。
    可是还不等他细想明白,夏泽笙已经有了动作。
    “对不起。”夏泽笙好像已经恢复了,虽然指尖苍白,整理衣服的时候还在微微颤抖,却已经努力摆出平常的样子,“我失态了。”
    “没关系。”秦禹苍说,“你好好休息一下。”
    夏泽笙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洗个脸,怪丢人的。”
    “好。”秦禹苍没有阻拦他,“那我先出去。”
    秦禹苍离开后,夏泽笙进洗手间,用冷水泼在脸上,好一阵子,他才关掉水龙头,从镜子里看着红着眼的自己。
    冷水顺着脸颊落下。
    打湿了衬衣。
    今天如此失态,秦禹苍亦显得绅士有礼。
    但夏泽笙知道这段婚姻因为什么而开始。
    秦禹苍帮他拯救九霄。
    他则为秦禹苍锦上添花……不,他就是秦禹苍别在胸前,足以拿出去炫耀的花束。
    前一段时间的温情脉脉,似乎把这个事实遮掩得严严实实。
    直到今天,只需要一个云盘登录时间,就足以撕碎假象,露出真情实感来。
    秦禹苍不爱自己提起秦骥,除此之外,在这段婚姻中,秦禹苍已经给了他最大程度上的宽容。
    他告诉自己要克制一点情绪。
    不要做那个得意忘形、没有分寸的人。
    秦禹苍工作了一会儿,夏泽笙终于出来了。
    他换了身衣服,除了眼角微微红肿,再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他给秦禹苍重新泡了茶,换掉了手头冷掉的那杯。
    两个人便又开始互不打扰的工作。
    过了片刻,夏泽笙仿佛不经意地开口:“禹苍,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你收购九霄。”
    收购九霄已经是小十天前的事了,这个道谢来得分外突兀。
    秦禹苍抬头看他。
    除了感激,从夏泽笙的脸上看不到其他情绪。
    但这不应该。
    半个小时前,他还因为秦骥痛苦得死去活来。
    秦禹苍忽然意识到,他自以为夏泽笙在他面前是坦率的,可是实际上夏泽笙一直戴着一张投他所好的面具……就好像他在别人面前总是设防一样,原来自己……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发现。
    是因为夏泽笙演技太好?抑或者他刻意忽略?
    秦禹苍如常地回答夏泽笙:“这没什么。我答应过你。”
    “还是要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夏泽笙从中岛的那一侧探身过来,轻轻吻了吻秦禹苍的下巴。
    温柔的触感像是蜻蜓点水。
    秦禹苍眼神暗了暗:“这是谢礼?”
    “嗯。”夏泽笙说。
    秦禹苍便勾着夏泽笙的衣领,凑到自己面前,又重重给了个深吻,直到夏泽笙气喘吁吁,眼神有些失焦。
    “这样才够。”秦禹苍在他耳边说。
    于是刚才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弭在这个吻中。
    夏泽笙从云盘里下载了那份资料,仔细整理。
    没人再提起那个故意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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