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耐心等了会儿,以为他要说什么,裴泓却又自顾自低下头,趁着钟宴笙不备,又咚地敲了下旁边的萧闻澜。
    萧闻澜都愣了一下。
    钟宴笙:“……”
    钟宴笙对这两个醉鬼无奈极了,好在裴泓敲了把萧闻澜后,好像是满意了,配合地跟着往外走去。
    钟宴笙把俩人送出了兰清殿,看着他们被扶上步辇了,听着萧闻澜一路呜着远去,揉了揉耳朵,刚想回屋自己一个人待着,卫绫又回来道:“小主子,宫外有人求见。”
    钟宴笙现在谁都不想见,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这么晚了,谁呀?”
    “回小主子,淮安侯府世子。”
    作者有话说:
    之前是迢迢捞哥哥,现在换迢迢:哥哥,速捞!
    第九十四章
    今夜是除夕, 阖家团聚的日子,外面叛军一时没有动作,钟宴笙便给群臣休沐了一日。
    钟思渡不在侯府陪着父母, 来宫里做什么?
    钟宴笙愣了愣, 又揉了把嗡嗡嗡的耳朵:“带他过来吧。”
    钟思渡是带着食盒过来的。
    去岁除夕, 钟宴笙还在侯府,如今身份不同, 再去侯府,也于情于礼不合。
    侯夫人想到钟宴笙一个人在宫里,心里还是不舍, 本来准备亲自进宫来的, 但她最近有些受凉, 最后是钟思渡主动站出来的。
    食盒里是钟宴笙喜欢的几道小菜, 都是他吃惯的厨娘做的。
    里头热气腾腾的,钟宴笙这会儿已经很饱了,但不忍辜负心意, 拿起玉箸夹起尝了尝,朝着钟思渡一笑:“多谢你跑了一趟,回去也替我谢谢母亲。”
    钟思渡不知道是不是忧思春闱的事, 神容看上去略微憔悴,没有应钟宴笙的话, 嗓音也有些哑:“我从宫门前,看到了一些巡逻的甲士。”
    钟宴笙搁下玉箸:“怎么了吗?有一些是景王殿下的人。”
    收到了漠北大捷的消息, 钟宴笙惊喜过后, 猜到叛军恐怕时刻会发起总攻, 便将宫里最后的那些卫兵也调去了前方, 只留了最后一小支黑甲卫在身边。
    他要守的不止是皇宫, 而是整个京城。
    只是宫里这么大,由几十个黑甲卫哪能守得了,冷冷清清的,万一有刺客混进来都不知道,裴泓便向钟宴笙提议,让他的亲兵来守宫门。
    景王来到京城之后,让渡兵权,老实呆在宫里,从不对手下亲兵和朝政指手画脚,原本朝中对景王怀疑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比起老皇帝留下的人,钟宴笙也更信任裴泓一些。
    钟思渡又安静了半晌,盯着钟宴笙,嘴唇动了动,忽然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吗?”
    钟宴笙怔了一下,不由坐正了:“什么……时候?”
    钟思渡眉目淡淡的,却没有径直回答,而是说起了些往事。
    当年抱走钟思渡的暗卫身受重伤,没来得及将钟思渡送到淮安侯府安排的人手上。
    收养钟思渡的农夫并没有那么好心,钟思渡从小缺衣少食,勉强没被饿死,长大一些了,就要帮农夫家里做活,手脚慢了、多吃一口都要挨打,那个农夫最常骂的就是“爹娘不要的贱货,不是老子你早被狼叼走吃了”。
    直到钟思渡十岁时,那一带爆发饥荒,农夫盘算着把钟思渡交换出去,当做粮食。
    钟宴笙眼睛微微睁大,钟思渡从未跟人说过这些,提及幼时的事,他都只是笑容完美地道“养父在我十岁时就走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钟宴笙的心口沉沉的,几乎快呼吸不过来:“怎么……死的?”
    钟思渡的语气温和:“我平时会去村里老郎中那儿帮忙,偷了一些药。”
    他把药涂在好不容易求来的小半只馒头上,乖巧地交给了饿得几乎快丧失理智的农夫。
    然后翻出可以用的一丁点东西后,悄无声息走了。
    那时候饿死的人太多了,自然不会有人注意。
    钟宴笙心慌不已,后背又是发冷,又是冒汗,喉间很哽:“你……”
    “我走了很远,不知道到了何处,成了乞儿,经常趴到一家私塾外偷听,他教的东西我一遍便记下了,还能举一反三,见我有读书的天赋,他便收养了我,让我为他写诗作词,冠以他的名字。”
    “后来我偷偷去参加院试,中了案首,遇到了一个人。”
    钟思渡与淮安侯夫妇真的太像了,只要是见过淮安侯夫妇的人,都能认出他的身份,何况还有侯府的信物为证。
    钟思渡在那个人那里,知道了更多。
    得知自己的身世,钟思渡并没有太多的惊喜,更多的是茫然、愤怒、痛恨。
    后来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寻亲,又被安置到了京外的别院中,不能堂堂正正回到侯府,认自己的爹娘,恢复自己的身份。
    钟思渡的嗓音轻轻的,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现在你知道,刚回侯府时,我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你了吗?你的确无辜,可我恨你……有错吗?”
    钟宴笙嗓音哽塞,眼眶有些红红:“没有……对不起。”
    “你不必感到愧疚。”钟思渡嗓音低低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钟思渡却没再说下去,钟宴笙心里又沉又难受,也不忍心追问。
    屋里静默良久,钟思渡才又开了口:“景王殿下还在宫里,我不方便多留。你在宫里,元宵应当也不能共度,母亲煮了汤团,记得吃一点,我先走了。”
    他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钟宴笙还浸在方才沉重的情绪里,突然听到这么两句话,呆呆地抬头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小声问:“钟思渡,你心里,其实还是很讨厌我吗?”
    “……或许吧。”
    钟思渡披上大氅,推门离开。
    外头又下起了雪,细微的落雪声沙沙的,显得宫里愈发死寂。
    钟宴笙坐在桌前,良久才端起食盒中略微凉掉的汤团,想吃一口。
    抬起碗时,手指却摸到了碗底有什么东西。
    钟宴笙把碗抬得高了些,发现是一张叠得四方的纸,被粘在碗底。
    是钟思渡偷偷放在碗下的?他方才离开时,还提醒他元宵要吃汤团。
    为什么在宫里钟思渡也要这般谨慎,是怕被谁听到?
    钟宴笙愣了愣,心脏突然加速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取下来,打开一看。
    大概是怕在宫卫检查食盒时被发现,上面只写着两句词:“人在一方天地,远信入门先有泪。”
    元宵除了要吃汤团外,还有另一个有意思的活动。
    钟宴笙盯着那两句话,发了会儿呆,好半晌才脸色微白,手指发着抖,将纸条递到烛焰边,烧掉了这张小纸条。
    随即迅速写了两条密信,将卫绫叫了过来,递给卫绫:“一封去往太原,一封去往漠北。”
    但是情况比钟宴笙想的要糟糕。
    隔日一早,卫绫匆匆敲响了钟宴笙的屋门。
    卫绫向来妥帖仔细,也心疼钟宴笙,若非天大的急事,绝不会很早就来叫醒钟宴笙。
    钟宴笙知道这一点,压下了起床气,揉着眼睛问:“怎么啦?”
    卫绫沉着脸道:“小主子,放去京外的信鸽都被射杀了,鸽笼中本就所剩不多,今早最后几只也死了。”
    钟宴笙的太阳穴止不住跳起来,压着恐慌问:“怎么死的?”
    “正在让太医检查。”卫绫顿了顿,“属下觉得,应当是毒。”
    如今叛军已经封锁在了城外,想派人出城传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信鸽也传不出去的话,京城就当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这些日子因为有了景王的援军,钟宴笙就没再急着向太原求助,而且他们还能收到漠北来的信鸽信报,便更难以察觉到,他们的消息不知何时已经被封锁在京城,传不出去了。
    钟宴笙披着外袍,头发凌乱地来回走了几圈,方才木着脸道:“先不要声张,想办法往外传消息。”
    卫绫沉思半晌:“小主子,现在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能往外传消息。”
    钟宴笙眼前一亮:“什么?”
    “属下也不确定是真是假。”卫绫迟疑着道,“据说当年太祖攻下京城,重建宫城时,命人在地下修了暗道,连通宫里与城外,留给后代子孙,以防天有不测风云,但只有储君登基之后,才能得到密道的地图。”
    当年先太子发动宫变之时,他们没能找到所谓的密道。
    要是当初能找到这个所谓的密道……太子妃说不定就能救下来了。
    钟宴笙刚睡醒,蔫蔫的发着困,思考的样子想在发呆,隔了会儿才点头:“空穴来风,未必是假,你派人动作小心点,在宫里四处查一查。”
    “是!”
    “传热水来,我梳洗一下去养心殿。”
    钟宴笙不太指望能在老皇帝那儿探听出什么,这老东西哪怕落到如今的境地,浑身污糟、被乌香丸折磨,嘴里也没几句真话。
    到底是在皇位上稳坐了几十年的人,哪怕钟宴笙厌恶他,也不得不承认,老东西的心性实非常人能比。
    到养心殿的时候,钟宴笙还没跨进去,就先见到了两个人。
    是田喜和裴泓,田喜深深埋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裴泓大概是宿醉未清醒,神色和昨晚冷冰冰的样子还有些像。
    听到脚步声,裴泓转过头,看到是钟宴笙,嘴角才习惯性地挑起笑,摇摇扇子调侃他:“小笙大忙人,怎么还有空过来了?”
    钟宴笙脚步一顿,看了眼埋头不语的田喜,朝裴泓露出笑:“今天初一,我过来关照下陛下。”
    “巧了,我也是来尽孝的。”裴泓耸耸肩,“可惜,陛下还没醒呢,要不试试把雪塞他后领里,看看能不能把他冻醒?或者在他头发上点一把火?”
    钟宴笙:“……景王殿下,是不是有点太损阴德了?”
    田喜也在用力擦汗。
    裴泓哈哈一笑,合起扇子,悠悠笑道:“无妨,他应得的。”
    钟宴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小小声:“算了,大过年的,也不是什么急事,我就不干这种事了。”
    正说着,卫绫从外面跨进来,低首一揖:“小主子,城外的叛军有异动,几位阁老与兵部尚书求见。”
    卫绫来得太及时了,钟宴笙又退了一步,迎着裴泓深黑的眸子,维持着软绵绵的调子:“景王殿下,我还有事,先去忙啦。”
    裴泓忽然上前两步,伸手碰了下他清瘦的脸,低叹一声:“又瘦了许多。”
    他的手指尖冰凉凉的,和萧弄带着薄茧的手指感觉不一样,萧弄格外怜惜地抚过钟宴笙的头发脸颊时,他总是会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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