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清幽寂静,多栽植竹林假石,一路上没瞧见几个人。
    谢家主比预想的更年轻,乌发雪肤身形瘦削,比起继承家业的郎君更像是弱不胜衣的清闲公子。
    谢家本来也轮不到他继承。漓原谢氏曾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然而近几代子嗣艰难,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长房长子尚未留下后代就病逝了,后来谢氏卷入京城风波,入狱的除籍的不计其数,到最后只剩下一心学医不问世事的谢匡时和离开京城回祖宅度日的谢聿脩。
    谢匡时混迹江湖建了医岛,而谢聿脩就继承了祖宅家业,不过谢家到底是在他手里没落了。
    这次说是同外甥燕回叙旧,实则压根没旧情可叙。燕回的母亲自小在外地田庄养大,未婚先孕产子后不久就去世了;谢聿脩则是家主的老来子,年纪比兄姐们小了一轮,他年幼时缠绵病榻不见人,继承家业后虽说多了些外出走动但与江湖人从未有过往来,如今还是与燕回的初次相见。
    亲人相逢该是其乐融融的场景,可惜在场的两位剑山少侠一个不善言辞一个不爱管别人家务事,谢家主说了半天场面话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
    妙妙吃着糕点,见谢家主这样被人下面子也不恼,他脾气很好地招待客人,饭后还主动提及留宿。
    谢家主说,他这几年收敛了兄姐们的遗物,燕回母亲生前的物品也从破败旧庄运回了祖宅,可惜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再来开库房。
    燕回同意了,于是师兄妹三人在谢府留宿。
    妙妙住的是单独一座小筑。环境幽静,推开窗便是早春的桃枝。
    妙妙拒绝了丫鬟服侍而自行梳洗,然后在一柜子的鲜嫩衣裙里挑了件相对不打眼的。她擦干头发,看见丫鬟端着一盘吃食进屋,正巧是她之前多吃了几块的糕点。
    妙妙问:“谢家主这是何意?”
    那丫鬟便恭顺躬身,说家主请姑娘一叙。
    妙妙“哦”了声,吃完糕点,跟着丫鬟穿过游廊。
    有竹叶掩映的栏杆前,凉亭里点了灯,谢家主坐在石桌边等候。妙妙走进亭子,那些侍候的丫鬟小厮便退下了,只有谢家主含着笑望来。
    谢家主和妙妙说了好些话。他一时说此处景致如何,一时关心妙妙路途奔波,一时又谈起民间趣闻,妙妙听了半天,排除那些她听不懂的文人措辞典故隐喻,总算明白了谢家主这番话的用意。
    谢家主在找话题讨她欢心。
    并非白天与客人们交谈时的进退有度,他此时同妙妙私下相处时的态度更亲近了几分。按照士族男女间的距离,他这番举动甚至称得上唐突了。
    凉亭不挡风,妙妙坐久了有点冷。她搓着发凉的双手站起身,正想说回屋休息了,就见到谢家主伸出手来。
    谢家主衣着宽袍大袖,他按住妙妙时两人的手都被柔软面料遮挡了个严实。在衣袖的遮盖下,谢家主把妙妙的手拢进掌心,他人瞧着弱不禁风身体倒是暖和,很快捂热了妙妙的手指。
    妙妙刚想道谢,抬眼一看谢家主的脸发生了异变。
    白日里病弱而惹人怜惜的秀美相貌,在夜里化作了满脸血腥的厉鬼。五官还在原位,可惜眼球被挖走了,鲜血从空荡眼眶里漫出流了满脸。
    他此时还握着妙妙的手,用温和得有几分暧昧的语气关心她冷不冷。
    妙妙想,这个叫做谢聿脩的邪祟确实在认真勾引她。
    ……
    除了与小师妹肢体接触时,燕回都睡得很早。或许由于清醒时听闻太多杂音,他入睡后也难得安眠,经常陷入光怪陆离的诡异梦境。
    燕回早已习惯了噩梦。不过今晚的梦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第一次梦见了亲生娘亲。
    不是那个生出他时崩溃哭喊差点把他掐死的娘亲,也不是吩咐下人把尚在襁褓里的他丢给寺庙僧人的娘亲。
    是在这之前的,还怀着身孕的娘亲。
    肚子已经显怀的女人拿着匕首,一刀刀捅进身下男子的身体。那男人与燕回长得极像,他穿着官袍,通身都是文人的书卷气。
    这男子没有反抗地死去了,血浸湿地面,也将跪坐着的女人的衣裙染得鲜红。
    最后,有邪祟从男人尸身溢出,尽数涌进女人的孕肚里。
    女人流着泪道歉。她说对不起兄长,对不起谢家,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违抗李折水的意志。
    燕回听到了长剑出鞘声。
    他当即从诡异噩梦中醒来,定睛一看有个谢府小厮不知何时来到了床榻前,此时这人还瞪着燕回,身体却瘫软倒地。
    在小厮尸体背后,李玄晖收了剑。
    李玄晖说:“小师妹不见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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