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墨成依然专注地注视前方路况,似乎完全不受打扰。
    柏盈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愣了愣,是沈晋。
    她瞟过蒋墨成那将袖子卷起来露出的手臂,犹豫了几秒钟,她还是摁了接听键,那头传来沈晋温和的声音:“盈盈,吃饭没?”
    “还没,正准备去吃。”
    蒋墨成嘲讽地勾起唇角,看向车后镜的目光更是讥诮冰冷。
    沈晋自然不会追问柏盈是否是一个人吃饭、去哪吃饭,这不是他的作风。在这个雨夜,他的声线低而沉,“可能是最近事情有些多,我想的也多,晚上睡不太好。”
    他话锋一转,“盈盈,你之前给我配过一种安神茶,我记得效果还不错。”
    柏盈当然知道他是胡说八道。
    他聘请了两个家庭医生,真要睡不好,自然会想出多种法子。
    不过听他提起这桩事,她晃了晃神。回想在过去那一年里,她对他真的很不错啊,耐心细致又温柔。
    “那个不是我配的。”柏盈笑了笑,轻声,“是我去药店买的,安神茶里的药材其实就那么几种,哪里都能买得到的。”
    蒋墨成只想关上耳朵,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握方向盘的手收紧,骨指泛白,脸上原本惬意带笑的神情也逐渐冷淡。
    “那看来应该是我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沈晋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需要我帮你找一个司机吗?我看你现在出行都是打车,出租车也不是随叫随到,始终不太方便。”
    “不用啦。”柏盈婉拒,“我让小岚去考驾照了,等她证到手,我再去买辆车。”
    她也打算考个驾照,只是最近实在抽不出空来。
    暂时放在计划中,等待有空时再提上日程。
    沈晋却不放心:“她即便拿到驾照也是新手。”
    “新手总会变老手。”柏盈见他迟疑还要说些什么,“小岚非常细心,不过你放心,我肯定让她好好练车,熟了我再坐。”
    沈晋无奈地说:“那好吧。”
    柏盈余光瞥见蒋墨成的侧脸,有雨珠顺着冷厉的眉峰滑落,他去开车时没有打伞,衬衫都半湿贴着宽阔的肩膀。
    她低头,抽出纸巾随手往他那边一递。
    蒋墨成心情烦躁,降下车窗,微凉的风钻了进来,她递来的纸巾还带着很淡的香气,他一怔,身体比意识更快,已经接过这张纸巾,却没有擦拭脸上的水,而是攥在手心。
    跟沈晋的对话也终于结束,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会聊太久。
    柏盈挂了电话后,车厢内恢复安静。
    蒋墨成依然一言不发,绷紧下颌,面无表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在前方等红灯时,他偏头直视她,“我脸上有东西?”
    他当然猜得到她现在在想什么。
    他确实被激怒到了,很想逼停跟在后面的车。他懒得再装,相信沈晋的怒意也在即将失控的边缘,否则不会这样步步紧逼。
    就在他冷笑着要踩刹车下车去弄死沈晋时,她递来了纸巾,他顿时火气被浇灭。
    “你脸上什么都没有。”
    连脸也没有。
    柏盈瞥了眼他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回视线,偏头看向窗外,脑子里突然冒出什么念头,说道:“去临安路吧,离得也不算太远,你知道怎么走吗?”
    “锦城就没哪儿是我没去过的。”
    蒋墨成的怒火虽然平息了大半,但仍然有一小簇烧着。见沈晋的车还跟在后面,他抬头注视前方,刻意放慢了车速——掐算时间,冲过马路,而后面的那辆车却只能硬生生地停下,谁叫红灯亮了。
    眼看着两车距离越来越远,蒋墨成眉宇间那点戾气也消散,缓声道:“饿了没?要不要先给你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柏盈正在低头回复杜美芸的短信,头都没抬:“不用,我也没那么饿,还是快点过去,去晚了说不定都会提前关门。”
    “哪家店?”
    “我母校,临安高中……”柏盈收起手机,“那儿有家牛肉汤店味道特别好,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咯。”
    “你吃得惯,我就吃得惯。”
    与此同时。
    早已经跟丢了的司机不知道往哪儿开,小心翼翼地抬头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的沈晋。
    沈晋眼里平静无波。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及时停止,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他应该回沈宅,抑或公司,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该过去窥探他们。
    “去临安路。”他略一思忖,沉声道。
    走过这几条路,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她想去哪里。
    司机连忙应下,继续前行。黑色的轿车在雨夜中疾驰而过,只要知道目的地在哪,即便一时跟丢了,也总会抵达终点。
    一般来说,能在学校附近屹立不倒的小店都有几把刷子。柏盈深以为然,不过对她而言,吃过太多的山珍海味,她之所以一年里总有那么一两次会特意来这里,反而跟味道无关,是记忆促使着她过来。
    那时候,柏玉兰心情很好的时候会来接她下晚自习一起回家,母女俩会挤在这家店里分一碗牛肉汤。
    蒋墨成还在找停车位,柏盈已经迫不及待要下车,“我先过去占位,你停好车再来找我哦。”
    “这么急?”
    “店里都没几张桌子,去晚了就没位子啦。”
    “拿伞,别淋雨。”蒋墨成提醒她。
    “你呢?”
    “你别管我,拿伞。”
    “喔。”
    柏盈推开车门,撑起雨伞,快步往并不起眼的小店里走去。蒋墨成目送着她进去以后,继续找停车位,很快找到,不过离店有一两百米远。
    平稳地停好车后,他也下车,雨还未停。
    他抬腿往那边走去,看到雨幕中的那辆车时,他前进的步伐缓慢。
    沈晋静坐在后座,车窗半降,镇静地跟蒋墨成对视。有雨丝飘了进来,他也浑不在意,只是镜片上沾上雨水,难免不太舒服,他摘了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是在嘲讽什么人太过可笑——你在沾沾自喜什么,不过是趁虚而入。
    高中附近的街总是很热闹。
    蒋墨成巍峨如山的身躯变得僵硬。
    “走吧。”
    沈晋最后复杂地看了眼店里,隔着雨幕跟玻璃门,又有行人来来去去,他看不清柏盈坐在哪一张桌子,是不是他们曾经坐过的那一张。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在收紧。
    怒意、妒意,反复缠绕、交织。身躯里有另一个他在被激怒,在试图代替这个理智镇定的他。
    “走吧。”他再次低声开口,但这一句不是对司机说的,而是对他自己。
    柏盈见蒋墨成还没来,不再等他,反正问他他也是随便,于是点了两笼蒸饺以及两碗牛肉汤。
    老板娘乐呵呵地在纸上记下,正要转身走时,柏盈又唤住她:“算了,还是三笼吧,他特别能吃。”
    她吃半笼蒸饺就差不多了。
    换那个饿死鬼投胎的人,可能要吃两笼半。他长得高大,食量更不算小,免得他说她小气,不给他吃饱。
    老板娘往后厨走去,柏盈饶有兴致地打量小店的环境,这几年来竟然一点都没变。她很喜欢这里,却也不愿意常常来,回忆是很奢侈的行为,它会让人变得脆弱,浅尝辄止才是人生常态。
    今年来了。
    下一回就明年吧。
    蒋墨成进来时,柏盈见他额前头发又湿了,第一反应便是问道:“你车停在一公里以外了吗?”
    不然怎么来得这样迟?还又被雨淋湿了?
    “没多远。”蒋墨成目光平静地说,“就是找停车位多花了点时间。”
    柏盈明白:“学校附近嘛。”
    老板娘很快送上三笼蒸饺,香气四溢,柏盈吃不了太辣,只往碟子里加了一点点辣椒。
    蒋墨成敛目,他随手拿了瓶东西,机械般往碟子里倒着。
    一股浓浓的陈醋味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柏盈皱眉看他:“倒这么多醋,不怕酸啊??”
    蒋墨成如梦初醒,手边是一碟子陈醋,他抬眸看着眼前的女人,令他变得不人不鬼的女人,有一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早就该知道的,在发现她是柏盈的那天就该知道的,老天大约是看他不顺眼很久很久了,所以让她在那个晚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早该知道的,这就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人。
    过去他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他也遇到过坎坷,每一次他都不在意。
    唯独这一次对上她,他只能俯首称臣,我输了,我认输。
    “还好。”
    这酸味太冲鼻子,钻进他的脑子里,他不想在她面前太失态,于是皱了皱眉头,放下筷子,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回。”
    柏盈愣住。
    她本就不是迟钝的人,即便他伪装得再好,她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来。
    下车分开前,他眉梢扬起,还很高兴的样子。
    一天天的。
    又怎么了??
    她垂眸,若有所思地吃着饺子,可能有些辣了,她被呛到,匆忙从一旁抽出纸巾捂住嘴,脸颊也因为咳嗽而泛红,这一打岔,她突然记起来时路上接到的那通电话。
    她那会儿并未太放在心上,因为沈晋说的话和语气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男人可真无聊。她想。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蒋墨成还没进来。
    牛肉汤上漂浮着的香菜被热汤浸湿,颜色似也有变化,莫名败坏人的食欲。
    柏盈顿时意兴阑珊,唤来老板娘结账,她拿出钱包付了钱,又叮嘱道:“麻烦打包,等下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来了给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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